第20章
薛婉是在李瑾瑜惊了马时,就定下这策略的,李瑾瑜此人睚眦必报,她今日连续两次下了她的面子,若不赶快寻个退路,不定有什么东西等着她呢。
于是薛婉当机立断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插了那神驹的屁股,把那神驹疼得狂性大发,说什么也要将她甩下马背。
薛婉对自己的骑术,对沈淮安的骑术都有信心,也确实全身而退,再只需假装扭伤脚踝,便可早早脱身。
听闻自己那不着调的女儿害的薛婉摔下马,贵妃娘娘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好当着张氏的面发作,只暗暗寻了刘姑姑,要她说什么也得叫皇帝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女儿是愈发无法无天了,再这般下去,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呢。
而薛婉则被安置在偏殿,贵妃娘娘寻了个太医过来,薛婉只管皱着眉白着脸,细细抽气,那太医心里隐约察觉,也不多问,开了个活血化瘀的方子。刘姑姑马上带人煎了一副,给薛婉灌下去。
“哎,天可见怜的,好在只是皮肉伤,日后不可再这般不谨慎了。”张氏坐在一旁,帮薛婉擦汗,一副慈母的样子。
薛婉也十分配合的卖力演出,细声细气地说道:“母亲不必担心,真的不疼。”
张氏又装模作样地抹泪,道一声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如何跟你爹交代云云,才带着薛瑶出去,预备向贵妃娘娘辞行。
薛婉则躺在偏殿,稍事休息。
她腿本就没事,待张氏和薛瑶走了,便爬起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吃了两块蜜饯,才觉得嘴里喝药的苦涩退了大半。
宫里的蜜饯好吃,薛婉忍不住又吃两块,正要拿第三块时,身后突有声音道:“你果然没事。”
薛婉吓得手一松,蜜饯调回盘子里。
她转头,只见沈淮安神色淡淡,背手站在门口。
“沈将军。”薛婉笑了笑,也不多言,十分厚颜无耻地转头,缩回软塌上,又盖上棉被,只露了个头看他,“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将军与我共处一室,似乎不太好吧?”
“贵妃娘娘正要罚公主殿下呢,这偏殿里也无人,没有人看到,又何来授受不亲呢?”讲歪理这事,是不能有太多文化的,所以沈淮安的歪理讲的特别好。
薛婉上辈子从没说过他,因此干脆假装听不懂,闭上眼睛,一声不吭。
“你方才不觉得怕吗?”沈淮安迟疑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
薛婉:“怕什么?”
沈淮安慢慢道:“用簪子扎马股,可不是谁都干得出来的。”
薛婉心中一惊,这厮竟然知道了。
“若是掉下来了,又该怎么办?”沈淮安问道,他声音里带着些责备的。
“我既然敢做,当然是有些把握的,更何况不是还有你沈将军吗?”薛婉把头埋在被子里,不想抬头看沈淮安,闷声闷气地说道,“可是你说的,定要护我们周全。”
那一刻,沈淮安的脸上露出一个惨笑:“我说的就一定作准吗?”
他倒不知道,她会这般信他。
“那是自然。”薛婉眨了眨眼睛,难得的竟有一丝俏皮的模样,“只盼着沈将军日后不要再随便乱说话了,否则公主殿下再出点什么事,我们可就跟着倒霉了。”
沈淮安看着薛婉,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将自己在棉被里裹成一只虾子,只露出半个脸蛋,肤白胜雪,明明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行事却沉稳老辣:“你从来都如此谨慎吗?”
“我只是个三品官家的女儿,京城里像我这般的女子只怕有数千人,昔日得罪了公主殿下被打了三十杖的孔翘今天出殡,我来时,恰好见到给她送葬的队伍。沈将军,您是公主面前的红人,当然肆无忌惮,却劳烦您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蝼蚁,不要再故意难为我了。”
薛婉十分疲惫地叹了口气,她今日一路担惊受怕,此刻放下心来,闻着香炉里沉香的清冷味道,她不禁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闭上眼睛,不消半磕,便睡着了。
沈淮安看着薛婉,慢慢走上前。
她呼吸均匀,在睡梦中似还遇到什么,紧紧蹙着眉。
沈淮安伸手,隔着虚空,轻轻抚摸薛婉的眉眼,额角。
他已多年不曾这般看过她了,他一度有些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可如今,那狡黠的、勇敢的、充满智慧的女子就躺在他眼前。
“阿婉……”沈淮安轻轻唤了一声,仿佛一声低沉地叹息,在这偏殿里静静回响,“阿婉,我很想你。”
而薛婉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那日后来,是张氏和薛瑶叫醒了薛婉,三人又一起去见了贵妃娘娘,行礼告辞。
贵妃娘娘瞧着薛婉腿上的绷带,一瘸一拐的,眼皮气得直跳,也没心思再与张氏寒暄,很快送客,承恩殿也关了门。
宫内森严,行走间也没有脚步声,临近黄昏,皇上才驾到,之后不久正殿传出一声脆响。
李瑾瑜跪在地上,委屈的眼泪一滴滴流下来,她眼前是一地的碎瓷片,她的父皇气得脸色发白,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着她,浑身发抖。
“孔家小姐今日才刚过头七,你又差点把薛家的摔死!你是真被朕宠的无法无天了!”
永嘉皇帝今年四十几岁,一辈子勤政爱民,天天早朝不辍,管天管地,偌大一个国家,都治理的井井有条,却偏偏管不好自己的女儿。李瑾瑜每回捅了篓子,永嘉帝都觉得自己要折寿了。
这挨千刀的小祖宗今儿杀个宫女,明儿打个太监便罢了,可偏偏,她发起脾气来,是个混不吝的,光官家的女儿就被她弄死了两个,今日若是薛婉再出点什么事,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朝臣交代。
“父皇,女儿,女儿不是故意的……”李瑾瑜委屈地眨眨眼,眼泪仿佛金豆子般一滴滴落下去。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行吗?”永嘉帝的声音又高了起来,但那股子厉害的劲儿却已经下去了。
“薛婉那事又不是女儿的错,再说了,女儿今日也惊了马,若不是沈将军在那,先掉下马的,说不得便是我了!”李瑾瑜委委屈屈地说道。
永嘉帝和贵妃跟着一起变了脸色。
“什么,你也差点摔下马?快起来让朕看看,伤到哪儿了没有?”
贵妃娘娘也忍不住上前,气道:“你这孩子,怎的不早说,这么大的事,还不显传太医过来看看。”
李瑾瑜被双亲说烦了,气得哼了一声:“还不是你们,不由分说,先把孩儿一通嫌弃,却不知来关心关心我。今日可是沈将军救了我,若不是有他在,我只怕都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了。”
说起沈淮安,李瑾瑜的眼里难得的又柔情似水起来。
永嘉帝看着女儿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儿女都是前世的债啊。
这一次,不出意外,永嘉帝又对李瑾瑜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而后好生安排库房,挑拣几样给薛家送去。
还是张氏带着薛婉薛瑶接旨,只这一次,赏赐的主要是因为薛婉的伤势,因而不必再谢恩了。
张氏对此十分失望。
听薛瑶说起那天的情形,她与三皇子已搭上线了,且二人长聊了一回,三皇子对薛瑶的文采赞不绝口,二人品诗论词,十分默契。
本想着,找些机会,多和三皇子谈谈心,聊聊情,可若没有薛婉,她实在是进不了皇宫,更不知如何和三皇子发展感情。
而薛婉自然不知道张氏的苦楚,让芷荷把那些赏赐的补品收拾妥当,统统丢进了橱子里。
近日临到季末,薛婉手里的商铺,有不少需要对账、结账,做明年的预算,薛婉甫一接手,难免手忙脚乱,后来实在一个人忙乱,又叫薛平介绍一个管事的过来。
这才三下五除二,把账务都了解了。
这一季,薛婉又多了三千两的进项,小财主在家美滋滋地数好了钱,赏了芷荷和春樱一人十两银子,叫她们出去买点吃喝。
前脚春樱出门,不过一刻钟却又回来了。
“大小姐,刚才孔家的一个小丫鬟躲在二门上鬼鬼祟祟,我瞧着不对劲,过去一问,才知道,她是来给您送信的。”春樱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信递给薛婉。
“孔家?”薛婉愣了愣,“孔家又谁会给我来信?”
“她自称是孔家三小姐孔贞的丫鬟。”
“孔贞?”薛婉更是狐疑,将信件拆开,一字一句地读下去,却是越读越心惊。
原来,自孔翘死后,孔家的主母便把丧女之痛发泄在孔贞身上,整日的寻借口罚她,今日叫她跪祠堂,明日叫她伺候用饭,还克扣她的月钱银子。
昨日,孔贞在院子里被罚跪了两个时辰,如今受风寒,却连个大夫也没去请的,只好强撑病体,写下这封信出来求救。
那丫鬟偷偷溜出孔家,一路打听着走到薛家来。
薛婉沉默下来。
春樱瞧薛婉脸色不好,忙道:“可是信上有什么冒犯之语?奴婢去把那丫鬟打发了。”
薛婉摇了摇头,多少有些无奈,她到底改不了多管闲事的臭脾气。
“春樱你拿上一张二百两的银票给那丫头,让她告诉她家小姐,千万撑住了,我会想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