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相国寺分前殿后殿,前殿烧香,后殿休息,僧人们的住处则在山上。今日并不是什么节日,后殿的院子里无人,只有薛瑶亲厚的挽着薛婉的胳膊闲逛。
庭院之中,古木参天,柏树森森,一阵晨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十分幽静。
薛婉和薛瑶联袂而来,均是叹了口气。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薛瑶喃喃道。
薛婉点点头:“是啊。”
这之后,二人便又沉默下来。
自薛婉重生回来,她对薛瑶一直是敬而远之,久而久之,她们已许久不曾说话,如今乍一相处,竟无话可说。
薛瑶正暗自盘算,如何将话题引到沈淮安身上,忽然寺庙中,又响起了一声声沉闷钟声,在空灵的寺庙中回荡。
“姐姐,是辰时到了啊。”薛瑶微微一笑,突然道。
“是啊。”薛婉眯着眼,看了一眼天色。
她心知薛瑶的意思,辰时,正是她收到的信笺上,约好的时辰。
踏着钟声,沈淮安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待最后一声钟响,他已至后殿,相国寺的后殿的庭院里有个小门,推门而出,便是上山的路,他清晨便至,为掩人耳目,自后山山上下来,才走到此处。
此时,门内传出女子婉转动听,却略带稚嫩的嗓音。
“姐姐,女子的姻缘可是大事呢!”这是薛瑶的声音。
沈淮安原本要推门而入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就站在门后,静静听着。
“瑶儿,你想说什么”薛婉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
她还很小,不过十三岁,却有一双十分机灵的眼睛,七窍玲珑的心肝,天生便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脸来骗人。
薛婉上辈子从未注意过这些,只当薛瑶是个小妹妹,推心置腹,什么都说,如今再看,才发现,这丫头的演技实在拙劣。
薛瑶被薛婉盯得心里发毛,面上却还是一脸的羞涩,她低下头,轻轻咬着唇,连脸颊都是红的:“姐姐,你就不要瞒着我了,前几日芷荷和那沈家的小厮来往,都被翠柳无意间听到了!”
薛婉故作惊讶,又避开薛瑶的目光:“什么沈家的小厮?”
薛瑶看了一眼后殿,才继续缓缓道:“前日,芷荷托门房的老六,去沈将军家传话,约他在相国寺相见。”
“是吗?”
薛瑶见薛婉上套,继续道:“妹妹心知姐姐不是莽撞之人,故而谁也没说,只悄悄和你说私房话。我知道,沈将军少年英才,姐姐钟情于他,也是人之常情,之前的马球会上,你们在偏殿私会,已被我撞见一回,我万般小心才帮你们遮掩过去,可那毕竟有违礼教,若是叫外人知道,那可是叫薛家蒙羞的事啊!”
说到一半,薛瑶已说不下去了。
是了,她是个羞涩的闺阁少女,那些腌臜的事,便只是说说,都足以让她面红耳赤,不似薛婉这般,听了半天,也无动于衷。
薛婉心头倒真的吃了一惊,她竟不知马球会上,她与韩三娘叶六娘谋划的时候,薛瑶是跟过去的,难怪这一次,她这般有恃无恐。
见薛婉不说话了,薛瑶心中窃喜,知道自己今日已大功告成了一半。
薛瑶继续缓缓道:“妹妹知道,姐姐近来对我多有误会,这天底下许多事都是越描越黑的,只这一回,妹妹却求你,不要再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了!”
一边说着,薛瑶一边缓缓跪在地上,豆大的泪珠自她脸颊上滑落,好不可怜。
“咱们回去吧,好不好?”薛瑶可怜巴巴地说道。
薛婉漠然地看着薛瑶,年轻的女孩仰着脸,又倔强,又可怜,若是有人从此处经过,定然会觉得薛婉看起来霸道不已。
“起来吧,虽不知你方才的疯话到底是谁教的,但你跪在这里,倒像是我欺负你似的。”薛婉慢条斯理地说道,她的声音轻柔,眼里却冷漠如同利剑,刺入薛瑶的眼中。
不出她所料,这一世,那封桃花笺并未说动沈淮安前来,如今的沈淮安是五品的骠骑将军,又有公主的垂爱,可谓早已是富贵加身,又怎会真的为了一首情诗,一封信笺,跑来与一个官眷的女儿私会,毁了未来驸马的地位?
那日她一听芷荷的话,便知那是张氏伪造而成的,既然如此,便证明,沈淮安这一世根本没准备过来,那张氏定另有后手。
薛婉饶有兴致地想,这个后手又会是什么呢?
后殿的大门哗啦一声打开,薛平和张氏并肩立在里面。
薛平脸色铁青,瞪着薛婉,手指都在颤抖。
“婉儿,你跟爹爹说实话,方才瑶儿所言可是真的?”
薛婉微微一笑,是了,她早该料到,若是沈淮安不来,张氏定会将薛平引过来,否则这场大戏又该给谁看呢?
“方才便在猜测,妹妹这样故作柔弱不知是为何,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知道爹爹在这儿呢。”薛婉似笑非笑地看着仍跪在地上的薛瑶,轻声说道。
薛平眉头微蹙,看了张氏一眼。
他今日本要上朝,临行前,张氏却将他拦下,还给他看了一张信笺,那娟秀的字迹正是薛婉的。
“这点小事本来不想劳烦平郎的,只是毕竟事关薛家女儿的清誉,故而还是将这信拿出来,给平郎看一眼,再做定夺。”张氏轻声轻气地说道。
薛平是个自律之人,纵然盈姨娘美貌,他每月也总会分出一半的时间,宿在嫡妻这里,只是多有些敷衍。
张氏心中暗恨,却咬牙做小低伏,先除掉薛婉,再回头去收拾那个姨娘!
薛平半信半疑地将信笺打开,只见信中缠绵绯色的情谊,他瞧的目眦欲裂,几欲晕倒。
“你可确信是婉儿写的?”薛平颤抖着声音问道。
张氏迟疑片刻:“原本我也不信,可与这信笺一同拦下的,还有这个。”说着,张氏又取出一个香囊来,上面针脚细密,绣了一对鸳鸯。
“这是婉儿贴身婢女芷荷的针线,我叫内宅的管事嬷嬷辨认过,错不了。”
薛平纵然知道张氏与薛婉不合,但证据就在眼前,却叫他不得不信,他一时怒火攻心,就要往舒兰苑去。
张氏将薛平拦下,低声道:“如今信虽在咱们手中,可到底没什么凭据,婉儿素来要强,到时候矢口否认,可叫我如何做人?”
薛平正在气头上,下意识问道:“那该如何?”
“我瞧着沈将军大好的前途,若是当真愿意与婉儿成就一段姻缘,也无不可。只是,之前我几次进宫,长庆公主与这位沈小将军关系非同一般,婉儿送信给沈家,也不见沈家有所回应,想来那沈淮安也是君子。平郎不若先假装上朝,再先一步去相国寺,一来是给婉儿一点警示,二来也是让她死心。”
薛平冷笑:“真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竟敢跟公主抢驸马?”
张氏又劝道:“她到底不是我亲生的,又素来有主张,老爷今日便是见着什么也不可动肝火,到底是自家女儿,事情平了,别叫外人知道便是。”
薛平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腰杆儿挺得笔直的薛婉,和哭着跪在地上凄凄惨惨的薛瑶,心中一片哀叹,复又想到好歹没有外人知道,这才放下心来。
他上前一步,把香囊和那信笺一起扔在地上。
“物证人证都有,婉儿你又如何抵赖?”薛平痛心问道。
薛婉看着地上的香囊。
暗蓝色的底料,上面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针脚细密不说,自有一种特殊的飞针法,阖府的丫鬟,也只有芷荷会。
“芷荷若非受你指示,又为何要绣这样的香囊?”张氏冷声问道。
薛婉的神色渐渐冷了。
芷荷的绣艺了得,过去常常把绣好的绣品拿到市面上卖掉,换些银两,买零嘴给薛婉解馋,后来薛婉继承了母亲的嫁妆,便叫她不必这般辛苦。张氏能搜罗到这幅绣品,实在不易。
薛婉一时进退两难。
奴婢用公中的散碎布料针线绣成绣品,再送到外头去卖,是犯了家法,可以被发卖的。
张氏是吃准了她为了芷荷,不敢轻易否认。
薛婉抬头看向张氏,神色间尽是鄙夷。
“就凭一封不知到底是谁写的信笺,就要治我的罪,我是不会认的。”薛婉一字一顿道,“便是沈淮安人站在这,我也一样不认!”
她话音刚落,院子里墙边的老旧木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沈淮安站在门后,袖手而立。
薛婉瞪着他,心中暗骂一句: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