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其实一开始, 薛婉并没有怀疑到盈姨娘身上,若不是在张氏的问题上, 盈姨娘插手的太明显,她也想不到这一层。
早在薛老太太死时,薛婉就犯了嘀咕, 饶是沈淮安再神通广大,怎么就能知道薛老太太中的是什么毒,还刚刚好有解药?彼时,她就疑心过薛家有沈淮安的眼线。
只是薛平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三品官, 薛家也无甚可以让沈淮安攀附的, 他费尽心机在薛家埋下这样的眼线,实在并没有什么用处,薛婉想过许久, 也没猜透这事的动机, 因此也就放下了。
可这一回, 张氏给沈淮安下毒,竟然这般快的被揭出来,还阴错阳差,用在了薛平身上。沈淮安的一系列举措,可谓快准狠, 直接让薛平动了杀机。
若说沈淮安一个外人, 没有内应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而薛婉思前想后,唯一有这个可能的竟然只有盈姨娘。
“大小姐实在是冰雪聪明,叫人佩服。”盈姨娘打薛婉来时, 便知道许多事是瞒不住的了,故而并不吃惊,只慢条斯理道,“夫人给老太太下的毒,确实是我想法子递给她的。”
“她本就对老太太不满,尤其自我进门以后,更是和老太太生了嫌隙。我买通她院子里一个三等丫鬟,私下里跟她贴心的那几个讲了些乡下毒妇的故事。张氏便动了心思。后来,毒药也是经由那个丫鬟送进府的。”盈姨娘淡笑着说,丝毫不忌讳薛婉将事情说出去。
“姨娘好谋划。借刀杀人,自己身上是丝毫不沾血腥的。”薛婉轻轻叹息,“如今送毒药入府的丫鬟只怕姨娘也早就安排了吧。”
“咱们千里迢迢从京城跑到南边的小镇子上来,那丫鬟老家不在这儿,自然不会跟着。”盈姨娘抿了一口茶水,“大小姐可知,我为何要这样做?”
“是啊,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第二个问题,老太太私底下对姨娘并无敌意,你又为何要这般费尽心机。”
“因她要杀你,且已经与你父亲提过。”盈姨娘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薛婉的脸色,只见她神色淡淡,并没有丝毫的惊讶和心疼,神色间愈发复杂起来。
“你知道你父亲那人,心地不好不坏,更从来没什么主见,老太太说个一两回也许不会放在心上,若是说多了,可就不好说了。”盈姨娘一边说着,纤纤的玉手举着茶盏,清澈的茶汤在烛火下泛着涟漪,带着柔和的光晕。
薛婉点了点头,并不意外,坦率道:“父亲确实是这样的人,所以姨娘便先下手为强,给老太太下了毒?”
“是,也不是。”盈姨娘轻轻摇了摇头,一脸狡黠道,“下毒的是张氏,可并不是我。”
薛婉莞尔:“姨娘说的对,这一切可都没您什么事。”
盈姨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是啊,后来拿解药给你的,也是沈将军不是?这其中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最后一个问题,你和沈淮安到底是什么关系?”薛婉的神色渐渐变得肃穆起来。
盈姨娘微微一笑,伸手捋过自己的鬓发,灯影朦胧间,她幽幽看着薛婉:“我与沈将军确实是旧识,大小姐只需要知道这一点便够了。”
薛婉早已隐约猜到,但证实这件事,却还是叫她心中五味陈杂。
上辈子,她和沈淮安朝夕相处,也知道他似有些自己独到的消息来源,却从不知道,他竟与盈姨娘这样的女子有这般的交情。而她甚至从未见过盈姨娘,那上辈子她又在哪呢?
薛婉心中竟有一丝激愤,拿女子的前途做桥,沈淮安做事的方法,倒是一如既往的不择手段。
盈姨娘见薛婉神色阴沉,一声不吭,却只当她是押醋,颇有些担忧,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与沈将军虽是旧识,却无其他关系,大小姐可不要误会了。”
薛婉听此,愈发生气,她咬牙站起来,低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值得你为了他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这世上女子活着本就不易,你嫁给我爹爹那般的男子,待过两年新妇进门,你又该如何自处?我不知你与沈淮安的关系,只一言相劝,做事先想想自己!万万不可为了旁人搭上自己的一生。”
盈姨娘有些怔忪地看着薛婉,薛婉站在她面前,语速飞快地说着,声音不自觉的大了些,双肩微颤,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激动,甚至于薛婉的眼底隐约还有泪光闪过。
她仔细思忖了片刻,才明白了薛婉的意思,不禁失笑,开始只是微笑,后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婉啊薛婉,你这人,明明自己都前途未卜,竟还有心思想旁人。”盈姨娘咯咯笑道,眼底却没有笑意,她看着薛婉,只觉喉头哽咽,那般舌灿莲花的人,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薛婉气道:“你还笑?”
盈姨娘抬头,认认真真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明明心有城府,遇事聪慧又敏感,可方才那番掷地有声的话却带着激昂的少年意气,有些天真,有些孩子气,却莫名其妙的叫她也想跟着掉眼泪。
“薛婉啊薛婉,你这姑娘实在有意思。”笑够了,盈姨娘才轻声说道,而后她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去休息吧,明日起只怕就没的清闲了。”
薛婉也觉得自己似乎僭越了,她和盈姨娘还没有熟悉到可以说这些的时候,她这人总是这般,爱管旁人的闲事,说到底这是盈姨娘和沈淮安的事,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她这个人有时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傻气。
想到这,薛婉低垂眼睑,转身:“那我告辞了。”
“我送你。”盈姨娘起身,披上一件披风,一路送她到院门口。
临到薛婉要走,盈姨娘却突然叫住了她。
“薛婉”
薛婉转身,只见盈姨娘站在院门前,认认真真地看她。
“做你的朋友,一定是件幸事。”
薛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笑起来:“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
盈姨娘轻笑起来:“那看来,我还是有些运气的。”
此时,天上朗月高悬,万籁俱寂,只薛府四处挂着的白灯笼在冬日的夜风中微微摇曳,薛婉突然自恋的想,她每次都傻的很是时候呢。
第二日,薛府果然变得热闹起来。
红事白事向来是最繁琐麻烦的,薛婉又照例在张氏的灵堂前假装抹泪,好在这是在锦溪老家,来往的人并不多,薛瑶只呆了一会儿,便哭得晕阙过去,听说又发起了高烧,似乎不太好。
中间的时候,沈淮安来上了一炷香,神色淡淡地与薛平告辞。
年节已过的差不多了,他也该回金陵去了。
“如今世道正乱,大人多多保重。”沈淮安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多言,只皱着眉头走了。
薛婉瞧他的样子,猜是金陵那边又有了什么异动。她仔细回忆了一番,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和沈淮安一起苦哈哈的守边关呢,南边四皇子的动向他们也只是听过一些信报,直到后来皇上突然薨逝,李昭临危继位,李政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明目张胆地反了,一路过关斩将,几乎割据了整个南方,这才让沈淮安崭露了头角。
沈淮安也正是在那时候,得到了新皇的重用。可如今,当今陛下龙体康健,李政便是有什么想法,是不是也早了些。
薛婉皱着眉头,这一世的变数实在太多,让她猜测不透。
之后月余,薛府都是门户紧闭,薛平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来,他也是心灰意冷,老婆杀了亲妈,他又杀了老婆,这不过半年的功夫,薛府里的人命官司当真是一桩接着一桩,没个头呢。
而薛瑶则一直病着,直到天气渐暖了,才好了一点。
此时,薛婉已找好了工匠,终于在舒兰苑里搭好了秋千,结结实实的,绝不会断开的那种。
整日里不能出门,她也只剩下这秋千解闷了。
自那日她和盈姨娘深谈过以后,二人便比过去更交心了,些,除了沈淮安,旁的事更是常聊。
说来,盈姨娘也不过比她大个四五岁,二人闲聊,竟也说得到一起去。
这日,天色渐好,薛婉坐在秋千上懒洋洋的晒太阳,春樱来说,“盈姨娘来了,说是老爷要出门。”
“出门?”薛婉惊讶地问道。
“是啊。”盈姨娘走进院子,瞧着薛婉的秋千噗嗤笑了出来,“你倒是会玩的很。”
薛婉却笑:“你且待会儿再笑话我,爹爹为何要出门?”
“说是他过去读书时开蒙的先生,如今在金陵城一家大户人家做西席,听闻他回到老家,便修书一封,邀他相见。我瞧着那不过明面上的说辞,只怕是领有深意。”盈姨娘说道,“你爹爹的意思是要我陪他一起去,可只把你和薛瑶薛宁留在这儿,他有些不放心。”
薛婉挑了挑眉:“开蒙的先生?那得是三十年前的交情了。”
“可不是,我也觉得有些古怪。”盈姨娘蹙眉道,“且沈……沈淮安昨日刚传信过来,叫我等多加小心,说是四皇子近来有些古怪。”
“如何个古怪法?”薛婉低声问道。
“买马、屯兵、广揽门生。”盈姨娘每说一个词,薛婉脸上的惊讶便更深一分。
呦,造反的必备流程,这一世的李政脾气有点着急啊。
薛婉凝神细想,这一时半会儿却不得要领:“你们何时启程?”
“就这一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