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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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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金陵。

薛婉将手边的药材细细分拣, 又抓了一把冬虫夏草扔进药臼子里捣碎,纪海棠见着了惊呼一声。

“我的大小姐, 要你弄一点冬虫夏草,你竟然掂这么多?药材不费钱啊。”

薛婉无辜地眨眨眼:“都是周瑾之出钱,你着什么急。”

她一边说, 一边将冬虫夏草的粉末倒出来,一个没拿稳,粉末撒了一地。

纪海棠倒抽一口冷气,捂着胸口退出门去。

“罢了, 罢了, 做老板的有钱任性,我又能如何?”

自上回金陵时疫过后,纪海棠应周瑾之相邀, 在金陵城开了家药铺, 间或帮人看一些疑难杂症, 因纪海棠是未婚的女子,平素里是不怎么看诊的,但架不住医术高明,时常有人找上来。

她性子高傲,平时身边也无几个伺候的奴婢, 薛婉便偶尔来打下手, 遇到药铺资金周转不来的时候,还投了些银两进去。

这一来二去,薛婉便成了药铺的二老板, 大老板周瑾之近来有风声说要入京到户部当值,是以也不太常来,里里外外,常只有薛婉和纪海棠两个人撑着。

今日纪海棠有个旧日义诊的病人回访,那女子怀胎时死了丈夫,颠沛流离,产后虚弱,好不容易调理地好了些,只身子亏损,又家贫,放回家不过月余,又不太好了。

对这样身世的可怜人,纪海棠向来是不收诊金,还免费赠药的。今日她将药方写出来,咬了咬牙,添上了冬虫夏草。药铺里的存货本就不多,加上薛婉笨手笨脚的消耗,纪海棠心痛不已。

薛婉将药材包好,送到前厅,只见一面色蜡黄的夫人神色愁苦,纪海棠小声规劝道:“身子都是自己的,你这般下去,那尚在襁褓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回去把这副药吃了,平日里不可省嘴边的那点粮食,若家里揭不开锅,便找我来搭个伙,总不至于差你这一口。”

那妇人千恩万谢,只差给纪海棠磕头了,待她走了,这一日的营生也算过去了。

纪海棠上了门板,挂了歇业的牌子,薛婉才开口:“周瑾之升迁户部的事已经定下来了。”

纪海棠的动作微微一顿,面色如常道:“那又如何?”

“他这一走,只怕日后仕途顺当,再回金陵,却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周家已在京城为他置了宅子,离我家倒是很近。”薛婉微微一笑,“我父亲眼看孝期将满,也要回京了。”

纪海棠哦了一声,淡淡:“恭喜。”

“我们一走,你去哪?”薛婉微微皱眉,轻声说道。

纪海棠嗤笑:“怎么?我离了你们俩就活不了吗?大不了,我回山上住去,我师父那儿,空房子多着呢。”

薛婉瞧着纪海棠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

“前些日子,我父亲还问我,待孝期满了,我的婚事已是刻不容缓。如今沈淮安做了忠勇侯,大约是看不上我们薛家这样的门第,周瑾之就刚刚好啊,为人谦和有礼,前途也是极好,最重要的两家关系和睦,是一等一的姻缘。”

薛婉说一句,纪海棠的脸色就难看一点,到最后,更是脸黑如锅底。

“关我屁事!”纪海棠站起来,叉腰看向薛婉,“薛婉,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

薛婉噗嗤一笑,见纪海棠当真气急败坏了,才道:“好你一张鸭子嘴,到了如今,也不肯透露半句实话?”

纪海棠知道薛婉是故意激她,但神色间却十分黯然:“你既然早看出来了,何必拿我打趣?此事本也不是我不愿意。周瑾之自己走不出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说到此,纪海棠的眼里渐渐有了些湿润。

她喜欢周瑾之,自许多年前,他为未婚妻上山,磕头磕的头破血流时,纪海棠便想,她这一生,若能有男子为她做到这份儿上,那便是死了也值得。

那自然不过是少女在闺阁中的旖旎幻想,可是后来,朝夕相处,纪海棠却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周瑾之了。

哪怕知道,他有个念念不忘之人,却也甘之如饴。

她想,她可以等,一年、两年……十年,等周瑾之渐渐忘却那女子,再重新开始。

可她终究是没等到。

薛婉迟疑片刻才道:“其实,是周舒兰昨日开口,说周家欲在京中开一家医馆,想聘你去做看诊的大夫。”

纪海棠回过神来,无奈道:“周夫人真是够不死心的。”

耽误了这么多年,如今周家看周瑾之,全然一副只要你肯带个活人回来,甭管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他们都不在意。

而这些年,唯二和周瑾之走得近的女子,就只有薛婉和纪海棠。纵然是不知道儿子到底喜欢哪一个,周夫人只好两边一起押宝,生怕姑娘们等不及了,走了,那该如何是好。

“其实,周瑾之也曾提过,以你的医术,若是入京,更能造福一方百姓,也不算埋没了一身的才华。”薛婉斟酌了片刻才道。

纪海棠笑:“我看你是怕被周夫人缠上吧,叫我一起,也可分担些火力。”她一语道破天机,薛婉却只是笑而不语。

“罢了,去便去吧,横竖已经栽了。”纪海棠叹息一声。

于是,周瑾之上京赴任后不久,薛平的孝期一满,薛婉和纪海棠便联袂北上回京。

薛平为了这次起复,早在一年前就开始谋划,年初时兵部有了个缺儿,户部尚书千方百计的推脱掉诸多人选,就等着他呢,故而这一回入京,薛平也是春风得意的。

薛平归心似箭,提早启程,终于在入冬之前赶回了京城。

正是深秋时节,京城内外层林尽染,遍地的红叶,山上更像是烧起来了似的,怎么瞧都红火。

马车摇摇晃晃入了城,纪海棠头一回入京,忍不住满心的好奇,掀开车帘往外望过去,只见繁华的街道,接踵的行人,两岸的店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比金陵城自然是大了许多。

“京城果然繁华。”纪海棠忍不住感叹道。

薛婉笑了笑:“真正的繁华你还没瞧着呢。”

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头车夫道:“大小姐,前头似有贵人经过,咱们得回避一二。”

薛婉“嗯”了一声,那马车夫便让马车停在路边。

只见一群御林军步伐整齐地跑过来,迅速将街道清场。

打着仪仗和旗帜的小兵率先路过,而后是一辆马车,身后无数小厮奴婢跟随,气派十足。因队伍庞大,足足瞪了一盏茶的时间,道路才重新恢复畅通。

“这是谁家?”薛婉微微蹙眉问道,“前头六盏宫灯,八幡旗面,可是个王爷?”

车夫一直留守京城,又健谈,听薛婉问道,忙答:“大小姐有眼力,这是五殿下李武和皇子妃的车架,自两年前四皇子薨逝后,皇上和太子殿下对五殿下都十分器重呢。”

李武?

薛婉迟疑片刻,才回过神来,想到当初在跑马场一面之缘,性子十分腼腆害羞的男子,不禁一愣,这李武排场倒是不小。

“五殿下平日里十分平易近人,打这样的仪仗听说是陪皇子妃回娘家呢。”车夫继续八卦道。

“皇子妃?”薛婉想到叶六娘,轻轻一笑,不禁觉得有趣。

她倒是想早点见见六娘子,听听她这几年遇到的事了。

而此时,沈淮安刚从朝堂上下来,往外走着,便听户部几个人议论道:“听说薛大人来信,今日回京?”

“哪个薛大人?”

“就是兵部的侍郎薛平薛大人,他三年前老母病逝回乡,如今起复,又去了户部。”

“这位薛大人可来头不小啊,户部这位置,可是为他悬置了得有小半年了吧。”

“到底是神通广大之人,发妻原配曾是威北侯的独女,虽然威北侯一家都死绝了,那也是威名犹在,听说他家女儿因丁忧耽误了婚事,如今已有十八岁,正有意与周瑾之结亲,日后翁婿同朝,倒也是一段佳话了。”

沈淮安对薛婉的动向了如指掌,自然清楚她今日便回回京,早在三日前,他便有些睡不着觉。

两年的时间,薛婉的一颦一笑却还仿佛昨日,两年的分别,他对她的思念更如同一瓶陈酿,愈发深沉。他设想过许多与她相见时要说的话,却没想到他听到关于她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婚讯。

沈淮安想到这,停下脚步,回头冷冷瞪着那几个官员。

那几人莫名其妙,十分谨慎地行礼道:“侯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沈淮安却只仔仔细细看了这三人的样貌、官职,冷冷一笑:“我大永朝的官员如今就只观察这些家长里短了吗?”

他说的疾言厉色,声音十分严厉,将那几个官员唬得一愣一愣的,均是吓了一跳。

“侯爷赎罪,侯爷赎罪。”还是其中一人最是机灵,甭管到底错没错,先是拱手致歉了一番,余下二人也跟着告罪。

沈淮安这才气顺了些,转身拂袖而去。

三人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匆匆离开了。

沈淮安出了京城,仍是满心烦躁不安,他的侯府就置办在薛家不远处,与周瑾之更是邻居,周瑾之如今是户部员外郎,三年之内,从他军中一个八品一路升迁到五品,全因沈淮安的大力举荐。

他刚到府门,便见着周瑾之和叶修昀正站在门前,身后各跟了数名随从,手里均提着贺礼。

“你们这是要去哪?”沈淮安问道。

周瑾之心眼实,上来便拱手道:“我与叶大人听闻薛大人回朝,特带人去恭贺一番。”

叶修昀折扇捂脸,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沈淮安冷笑:“你们倒是消息灵通的很。”

叶修昀笑道:“岂敢岂敢,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沈兄可要一同去吗?”

沈淮安不答,只拂袖而去。

周瑾之懵懂地看着沈淮安俨然带着些怒气的背影,问叶修昀道:“沈侯爷这是怎么了?”

叶修昀答:“不必理会,他现在已如三岁小儿。”

周瑾之恍惚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道:“沈侯爷赤子之心啊。”

薛家旧宅早有人打扫干净,薛婉回到府中,只将随身行李安置妥当便可,偌大一个薛府如今空了太半,薛瑶“失踪”这么多年,薛平已报她病故,而张氏和老太太也都去了,这薛宅空了三个院子,十分冷清。

薛平瞧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该续弦了。”

盈姨娘站在他神色,脸色不变,温柔说道:“孝期已满,老爷合该张罗了。”

薛婉瞧着盈姨娘的脸,心中微凉,也不知盈姨娘内心可是当真不在乎,还是如何。

说起续弦之事,薛平自去搜罗一番京中可靠的人选,他如今起复,又是要紧官职,想说一门好亲事,自然十分容易。想自己不过而立之年,连丧两位妻子,只怕有克妻的名声,不禁又皱起眉头。

三人各揣着心事,便听小厮来报,说叶修昀和周瑾之来了。

薛平自然急忙来请,因知二人是冲着薛婉前来的,薛平便命人隔了个屏风,叫薛婉和盈姨娘在屏风后坐下。

二人入内,自然免不了一通寒暄,又将贺礼的礼单送过来。

其中叶修昀送的东西最是五花八门,周瑾之却大多是些药材,薛婉心知这里有大半不是送给她的,却也只笑了笑收下。

“我家夫人特要我跟薛大小姐带个话,今日不方便,便不过来了,改日自有机会相聚。”临走前,叶修昀又特意叮嘱了一声。

薛婉隐约猜到是什么样的机会,故而也不多言。

待叶周二人走了,没多久便听沈淮安来了。

薛平听此,忙将刚撤了的屏风又摆上,另选了诸多精致点心呈上来。

沈淮安甫一进正厅,便看见薛婉,即便隔着屏风,他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她福了福身子,道了声:“沈侯爷。”

声音清淡,并未见多激动又或者旁的什么。

沈淮安心头微酸,直勾勾盯着那屏风,道了一声:“薛大小姐。”

他见她从容入座,又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并不见丝毫激动的神色,不禁黯然。

两年不见,她长高了许多,十八岁的薛婉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遥遥看着,只见身姿婀娜,姿态雍容,自有一番气度。

薛平见二人隔着屏风,亦是暗流汹涌,不禁心头微动,笑道:“侯爷如此客气,倒叫下官受宠若惊啊。”

沈淮安回过神来,于右边入座,笑道:“薛大人客气了,之前在南方时,蒙大人照顾,如今你既回京,自然是要来道贺的。”

薛平见沈淮安言语间亲近,更是来了兴致,最后免不了盛情邀请沈淮安留下用饭,但沈淮安实在公务缠身,只得起身告辞,后才又想起道:“大人骤然回京,免不了要添置些物件,略备薄礼,还请大人不要见谅。”

如此又免不了客气了一番,沈淮安才施施然离去。

沈淮安走后,薛婉才从屏风后出来,亦是有些恍惚。

两年的时间,她极少想起沈淮安,便是想起的时候,也多是想捋清前世过往,繁琐种种。

回忆当初,薛婉之于沈淮安大约并不如他的感情来的深沉,她们这些闺阁中的小女子,本就没见过几个外男,沈淮安彼时身形挺拔,又有一副极好的皮囊,甫一见面,少有几个少女不会怦然心动。

她随他入边关,却也曾后悔,京城荣华似锦,便是普通的小老百姓,也比边关的将军府过的舒服些。可每每看到沈淮安炙热的目光,薛婉便咬咬牙又坚持下来。

这毕竟是她选的路,人生啊,不能向后看,总得向前看,咬着牙走下去,后来他们遇到战火、天灾、人祸……大约是身子里到底流着威北侯陈家的血,薛婉被逼到极致的时候,总能否极泰来,顺利度过去。

后来的事,薛婉仔细回忆,却不曾见过丝毫的端倪,只觉得沈淮安愈发心机深沉,整日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她亦倔强着不肯开口,如此才渐行渐远。

“薛婉,听说周瑾之送药材过来了?快带我去瞧瞧!”纪海棠的声音成功将薛婉打断,她回过神来,便见纪海棠风风火火的冲进正厅,薛平人还未去,瞧着,忙赶紧走了。

薛婉不禁笑道:“京中规矩多,你也留心些。”

“你们这儿事太多了,他日我开了医馆,是不是也有这些劳什子的事情。”纪海棠神色阴沉道。

薛婉歪了歪头:“确实麻烦,不过也无妨。横竖这京城里的麻烦也不差你这一两个。”

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去看今日的收获去了。

周瑾之送的药材自然都是精挑细选,薛婉如今也能瞧出一两点门道,却不当回事。叶修昀送的则五花八门,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只怕其中还肩负着叶六娘和孔贞的东西,不少是闺中女儿喜欢的物件,时兴的胭脂水粉之类,因明送不好,便混在旁的东西里,用牛皮纸包好,十分谨慎。

沈淮安送的,却是最小的一个,只一个巴掌大的匣子。

送礼的沈忠,将东西交给春樱,只说要薛婉亲自开启。

春樱和芷荷都十分兴奋,想着沈淮安又想了什么花样,只薛婉嘴角抽搐,想到他不是送弓就是送能当兵器用的簪子,这匣子里放的,她也大抵能猜得到了。

果然,她打开匣子,只见里头是乌黑的一个球,另外还有张纸条。

此物乃□□,切忌轻拿轻放,内藏□□,落地则燃,非常时期,可做防身之用。

薛婉看看周瑾之送的药材,再瞧叶修昀送的进退有度,不禁感叹,难怪只叶修昀一个人是成了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沈淮安送的是一枚手榴弹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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