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破春寒
风雨如晦。
马车脱离了官道, 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疾驰。
齐王扶着车壁,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太多的话已经骂不出来。怜奴缩在角落里,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 唯恐被波及。
马车的速度终于慢慢缓了下来,颠簸也没有之前来的厉害。
察觉到这点的齐王略略松了一口气,坐稳了身子, 朝外头问道:“那人没追上来吧?”
外间一片沉默, 半晌听不见车夫的回答。
刚刚的松下一口气又重新提到了心口,齐王手心里不由沁出些汗来,他小心翼翼吞了口口水,眼角却瞥到了一边瑟瑟发抖的少女。
“你去。”他对她使了个眼色。
怜奴红着眼圈看着他,妄图祈求主人的些许垂怜, 她啜泣着呢喃:“……王爷……”
“去!”
少女咬住了下唇,慢慢挪了过去,她伸出颤抖的手, 几次触碰到马车门又滑开,最后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哭出声来,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伸手用力地将之推开。
马车门似乎撞上了一个什么东西, 紧接着传来的是重物坠地的声响。夜色沉沉风急雨劲, 怜奴被寒风暴雨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也没看清掉在地上的是什么。
她畏畏缩缩在那儿待了会儿, 并没有发现什么危险。
“赵武……赵武……”她小声呼唤着车夫的名字, 却得不到回应。
天际一声惊雷乍响,雪亮的电光撕裂了浓重的暮色,将四下照的明亮,怜奴终于看见了遍呼不应的赵武。
他倒在马车下,喉咙豁开了长而狭的口子,血液早就淌了一地,被雨水浇洗稀释。
怜奴尖叫出声。
下一刻,她就看见那个男人站在几步开外,静静地凝视着这边。雨水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淌,落在了衣裳的纹理之间,又顺着衣裳的下摆滴落。
闪电的光芒在滴落的水珠上擦过,映入了怜奴的眼,是氤氲着淡淡的绯红的。
血。
电光淹没在浩荡天幕的一瞬间,怜奴意识到了那丝绯红是什么。
沈归穹提着刀,慢慢地走了过去,他在漆黑夜色中视物如常,透过绵密的雨看清了浑身瘫软的怜奴。他一手提起了她的领子,丢下了马车。
少女委顿在地,泣不成声:“求求你,别杀我……”她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沈归穹只是冷漠地瞥了她一眼,便挥刀掀了马车的车顶,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倒在车中的齐王。
没了车顶遮挡,雨水一瞬间浇透了齐王一身,他怯怯看着沈归穹,却还是挣扎着问出声:“谁派你来的!本王出钱!本王出更多的——”
他的声音忽然梗在了喉咙里,只是睁大了眼睛,惊惧地看着沈归穹抵在自己双眉之间的刀尖,因为过于恐慌,嗓子里传出不成句的可笑的“嚯嚯”声。
“鲛珠在哪?”沈归穹问。
“本王不知道!”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齐王颤抖地如筛子,牙齿打颤地道,“本王什么也不知道。”
沈归穹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微微挑了眉,就要挥刀。
“是皇上让你来的吗?!”齐王尖声喊道。
刀锋划破了雨幕,撕裂了风声,毫无阻隔地落在了他的脖子上,“噗”地一声,是金属破开了血肉。
剧痛袭来,可是这样的疼痛里,齐王仍然清晰地听见了,那个人低声说了一个字——“是。”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沈归穹割下了齐王的头,提着,跃下了马车。
怜奴还是倒在地上,连动弹也没有动弹过。
沈归穹看了一扬手,将那颗脑袋丢进了她的怀里。怜奴当即尖叫出声,忙不迭地要将手里的扔出去。
沈归穹看也不看她,转身离去。
谢遗靠着软榻坐着,半阖了眼睛假寐。他的伤还没有好全,有时候说话说久了也觉得耗费精神,那些人见他需要静养,便少来打扰了,好在沈归穹伪装做阿金,每日都会将外界的变化说给他听。
今夜沈归穹去做他之前吩咐的事了。
烛花一爆,谢遗猛地惊醒。外头的雨下得愈发大了,白天推开的窗户忘了关,丰沛的水汽顺着敞开的窗户侵入了屋子里,慢慢地浸透了谢遗的衣袖,带出一分凉意。
谢遗微微蹙了眉,想要去关了窗户,又有些懒得动。
就在此时,桌上烛火一晃,一声轻响,一个身影顺着打开的窗户翻了进来。
谢遗还以为是沈归穹,抬眼一看,只见来人发如霜雪,眼瞳淡绯。
是谢忌。
“你怎么来了?”谢遗撑起了身子,看向他。
谢忌慢慢地走过去,脸上渐渐浮现些委屈之色,道:“我来看看师父。”
谢遗伸手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又问:“你的伤好了?”
“师父真的太过分了。”谢忌脸上委屈之色愈发浓烈,带着几分撒娇与控诉地道,“居然用那么厉害的毒,若不是阿蓝身上带了解毒的东西,拖延了片刻,你就见不到我了呢。”
谢遗道:“我自然是不希望你受伤的,只是不得不如此为之。”
谢忌听他这样说,脸上委屈之色褪去了些,道:“我知道的,师父一直是为了我好的。”他顿了顿,又问,“拿到鲛珠,我的病就能好了吗?”
谢遗看着他,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谢忌便笑了起来,眼睛愉悦地眯起,瞳中波光流转,他一如儿时那般伸手抱住了谢遗的腰,撒娇一般说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师父对我最好了。”
谢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目光复杂。
他养育的两个孩子,都不是他心目中一统武林的最佳人选。倘若最后实在不得以……
他的手按上了谢忌的后颈——那是人的命门所在。
可是掌下的身体只是紧绷一瞬又放松了。
谢忌像是一只幼猫一般,温顺地埋在他的腰间,任由谢遗摆布。
谢遗收回了手,道:“起来了。”
少年慢吞吞直起了身子,眼中带着些不满,道:“我昔时也是这样,怎么如今就不行了?”
谢遗失笑道:“那时候你夜夜惊惧,非要我抱着你才能入睡,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能这样赖着?”
是啊,那时候你抱着我入睡,我所有的安稳都来自于你。可是现在,我所有的不安也是来自于你。谢忌这样想。
半晌,谢忌低低叹了口气:“倘若能一直和小时候一样就好了。”
他说着这话,霜色的睫羽低垂,遮掩去眼底深思,刚刚谢遗按上他后颈的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种杀意。
谢遗要杀他?!这想法使得谢忌心头一惊,短短一瞬,诸多念头涌上心头,甚至恨不得就这样反手压制住伤还未好的谢遗,将沈归穹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完成。
可是他到底还是没有动。
他想不透谢遗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杀意,因而放松了身体,想要看看这个养大自己的男人到底会做什么。
若是能和小时候一样,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忧虑?谢遗也会一直对他好,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摆布利用?
谢遗只当他是在撒娇,无奈地摇了摇头。时候太晚,他不免觉得有些犯困,忍不住抬手掩住了嘴唇,打了个哈欠。
谢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的脸色因为久病的缘故是苍白的,唇色也是寡淡的,唯独眼角——大概是困得厉害了,谢遗的眼角沁出一线红,有一种别样的、如琉璃一般易脆的美。
大概是沈归穹的前车之鉴,谢忌在谢遗看过来的一瞬间收束了视线,神态温顺地道:“时候不早了,师父你早些休息,我要走了。”
谢遗微微颔首,并没有看见谢忌转身的刹那,倏然转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