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破春寒
天色微明的时候, 白白终于回来了。泛着微弱白光的小团子从窗外飞进来,一头扑进了谢遗的怀里。
它整个系统都恹恹的,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谢遗本想问它去了哪儿, 见它这幅模样,话语抵在舌尖轻轻打了个转,又被咽了回去, 转而问它:“怎么了?”
白白嘤嘤呜呜地哭,一句话也不说。
谢遗只好双手捧着它安慰,叫它别哭了,又问它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白团子哭的打嗝, 声音又软又糯, 透着难以言明的歉疚。
谢遗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是白白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谢遗愣了愣, “为什么要道歉?”
白白不肯再说下去, 只是坚持重复着道歉的话:“对不起……对不起……”它不停地哭,可是系统是没有眼泪的。
“不哭了。”谢遗伸手揉了它一把,温声说, “没关系。”
他不知道系统为什么要道歉,不过他猜测, 昨晚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 和自己做的那个梦有关?这次的任务有什么蹊跷吗?
白白小声抽泣着, 却怎么也做不到把那些事说出来。
它害怕谢遗不要它了。
其实那个人说得很对,它是这样没用的东西,假如谢遗知道他还会带来麻烦,怎么会要它?
“谢遗,”白白第一次不叫他“宿主”,而是直呼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给你攒够了回去救人的积分,我们就解除绑定吧。”
谢遗错愕地看着他,漆黑的瞳孔微微长大了些,“你说什么?”
“等你的积分够了,我们就解除绑定吧?”白白身上的光芒颤抖着,明明灭灭,“对不起。”
“……没关系。”谢遗轻轻捏了捏它,说,“我本就是该死之人。”他知道白白不是贸然提出这种要求,只是,白白不想解释,他就不问好了。
白白慢吞吞蹭了蹭他,说:“嗯。”
白白比之前勤快了很多,不需要谢遗的叮嘱,它已经自发每天出去为谢遗收集消息。
谢忌确实是野心勃勃,没有了谢遗的钳制,他率领着教众开始进攻中原,出乎谢遗意料的是,他还联手了皇帝。
谢忌难道不知道和皇帝联手是与虎谋皮?谢遗怎么也想不通这点。
他却忘了,谢忌那样的人,要做的从来不是与虎谋皮,而是彻底将皇帝变成了他的傀儡。
谢忌这几日心情很好,大概是多年夙愿得偿,终于将谢遗攥在了手里,又抓到了沈归穹的缘故。他与沈归穹的关系向来不好,然而抓到人后,也没有用手段折磨,只是把人关着,想着说不准有一日还能用上。
温无戚看他心情确实是不错,便叫人捧了香炉上来给他看。那香炉黑漆漆的,看着平凡,有菲薄的青烟袅袅而出,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这是什么?”谢忌与他对坐着,见他刻意让人将这个香炉捧上来,便问了一声。
温无戚轻轻笑道:“‘蜉蝣’一毒无解,只有这香才能略微缓解,里头有一味奇草叫阿芙蓉,将这东西送过去给他,久而久之,上瘾了,就能控制了。”
温无戚的这张脸生的平凡低调,五官只是恰到好处的清秀,日常穿一身洗旧的儒衫,乍一看与乡野中的教书先生一般。只是谢忌领教过他于医术一道上的手段,知道不可小觑。
“阿芙蓉。”谢忌慢慢思索着这味草药的名字,记起来这是一种致幻的妖花,很是少见。
传闻里,猎户或者是采药人,偶尔能在荒山野林中瞧见红衣或白衣的美貌女子,误以为是仙人,与之云雨一度,最后死在香艳梦境中。那红衣白衣的美貌女子,就是阿芙蓉所化的精怪,为了吸人的精血。
谢忌自然不相信这等传闻,他这些年因为一身不似凡人的白发红眸,没少被人骂做“妖物”“怪物”之类的,后来做了教主,除却武学上的造诣,这妖邪一般的外表,也震慑了不少人。因为自己被以为是妖物的缘故,谢忌对于这等怪力乱神之事,是很厌烦的。
温无戚熄了香炉,慢吞吞道:“是,就是那妖花。这种东西利用好了,倒也不是不能入药治病,只是……”他嗤笑一声,不肯再说下去。
谢忌道:“这东西,用多了会如何?”
“会死,”温无戚道,“终究是有毒的,用多了,就会慢慢侵蚀了身体,早晚要死。”
谢忌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就要起身告辞离开。
温无戚微笑着看着他,“你是又要去见你那心上人?”
谢忌轻轻“嗯”了一声。
温无戚自下而上觑着他,舌尖抵着自己上颚,慢慢滑动两下,吐出一句话来:“若是不想让人走,不如试试看这个?”他指了指桌上的香炉。
谢忌脸色一变,没等谢忌说话,温无戚又道:“方子改一改,用的剂量减少,平日里小心点儿,也是无碍的。”
谢忌盯着他,眸光深沉。
温无戚只是微笑。
半晌,谢忌终于动了,他慢慢摇头,说:“不用。”
温无戚脸色未变,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言了。”
目送谢忌离去,温无戚脸上笑意渐渐消散,他眯起了眼睛,有微薄的阴冷掠过眼底,又如阳光之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倘若不是这个世界对他的限制太大,何必用这么迂回的办法?
谢忌走在路上,思及方才所见的香炉,只觉得脊背生寒。
他与温无戚是偶然相遇,后来温无戚医治好他身上沉疴,谢遗身上的金针也是他让温无戚施的。他查了温无戚的底细良久,却什么也查不出来,这个人似乎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间的。
谢忌不止一次试探温无戚,却试探不出什么。据温无戚所言,他是来寻找家里走丢的小玩意的。
小玩意?
也不管谢忌信或是不信,温无戚做事仍旧是叫人摸不到破绽,谢忌只能暗自警惕。
皇帝怎么也想不通谢忌是如何下毒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亲信已经半数被控制,就连他自己……
药物发作的疼痛在身体内蔓延,如万蚁噬心,又如五内俱焚,他握着笔杆的手一抖,一团浓墨便在宣纸上晕染开。皇帝脚下一个踉跄,一手按在了桌案上,打翻了的砚台倒扣在龙袍之上,留下了大片的污迹,内侍见状匆忙上前搀扶,又给旁边伺候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见状匆忙退出去,不过片刻功夫,便捧进来一个香炉。
皇帝一见那香炉便不顾仪态地抢了过来,俯身上去,深深吸了几口其中香料燃烧出的香味,身体里的疼痛在这样的香气中,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的迷幻快感。
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又慢慢地弥散开。
皇帝抱着香炉,鼻翼不断翕动着,拼命嗅闻香炉中传出的气味,脸上露出了一种类似于癫狂的奇异表情。
半晌,他终于松开了手,炉子“哐”地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滚,皇帝恍若未闻,懒洋洋地靠坐在椅子上,似乎已经意识已经剥离了身体,投入了另一个世界中。
大太监早就习以为常,招呼人上来把香炉带下去。小太监忙上前蹲下身将香炉收拾了,隐蔽之处自己也没忍住捡了点儿烧剩下的,这才捧着炉子退出去了。大太监也不是没有看见,却难得地没有管。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皇帝终于清醒过来,他的手指颤抖着扶住了椅子的扶手,显然刚刚那药的后遗症还没有过去。
“太医院那边怎么说?”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呼出,问道。
“太医院那边说,陛下如今用的药,并不能解陛下之毒,只能缓解疼痛。”大太监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道,“他们还在想办法研究解药……还有就是……”
皇帝听他说得吞吐,睁开眼睛,狐疑地看着他:“可还说了些别的?”
大太监两膝一弯,重重跪下,颤声道:“陛下,您现在用的这药,会……会,成瘾啊……”
皇帝目光骤变,“成瘾?!”
“玄刹教提供的这药,若是用多了,就离不开了……”
……
小太监退出大殿,外头是新晋的六扇门总指挥——微生子羽,他在之前围剿江湖各大门派的几位上官或被降罪发落或死在那场斗争中之后,便顶了上去。短短这么些时日,六扇门就大换血了一次,他也变了许多。
微生子羽谨慎地没有在这里询问陛下的情况,垂首在外等了会儿,最终等到了一个陛下不见的消息,才恭谨有礼地退出去。
小太监在宫巷转角里等他,见人来了,就上去把袖子里藏的东西递了过去。
微生子羽盯着他看了许久,直看得人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才不慌不忙接了过来。
他知道皇帝病了,却不知道病得多严重,如今看来,应当是比他猜的还要严重,否则身边伺候的人怎么会这般心思浮动。小太监能把这个给他,想必是有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的默许的。
“这是陛下最近用的药。”小太监压低了声音道。
微生子羽闻言,点了点头,没出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