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林峰和徐施湾没赚到多少钱,他们的英语不行,如果只是写试卷,英语成绩还能有个可以看得过去的分数,但让他们出来和人交流,那就没有办法了,磕磕绊绊哼哼哧哧。好在他们能做国人的生意。
能有闲工夫出来旅游的人家不会是什么穷苦人家,来一趟香山,还是有想买纪念品的冲动的,但冲动归冲动,时尉给这些东西的定价并不低,犹豫的人比果断要买的人多了不知道多多少。
但价格上,时尉又是不能退让的,他的价格定的有可以还价和后续竞争的余地,现在其他压力还没出来呢,这会儿就随随便便地把价格降低了,那之后要怎么办?
降价是不能降价的,而且林峰小队和时尉小队的定价一定要一样,不然从一边买了纪念品,然后又遇到一个从另一边买了纪念品的游客,随口一唠,发现价格不一样——价格不一样,那一定是有一个要便宜一些的。
不管当时买下来是觉得有多划算,但知道别人拿的价格要比自己低一点,即便只是低一点,那也让人心里有疙瘩。
心里有了疙瘩,再细细一琢磨,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这钱亏了,那对他们长期的生意就不好了。
导游这个项目不需要本钱,顺带着卖纪念品也是个赚钱的项目,时尉定价高,而且把目标人群定位在外国游客上,不仅加强了竞争力,而且把利润也给提上来了,他现在缺钱缺得要死,一定得是把这个项目细水流长地给经营好的。
所以差价问题不能出现,林峰和徐施湾就必须要照着时尉给的价格来。
他们的定价略高,林峰和徐施湾空知道英语单词和语法但话说不出口,向外国游客的推销力度不好,一天下来也只做成了十几单生意。
他们本来以为国人这边会降低点难度的,但他们俩个没那些生意人的口才,更没有什么销售技巧可言。国人手里的钱可比那些外国人少多了,来十个国人也不一定有一个肯花钱买的。
“那今天是赚了多少?”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时尉从来没觉得钱那么好赚,他人生的第一笔工资来得很艰难,熬了十几个日夜,几乎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最后才到手十块钱,当一张皱皱巴巴还缺了一个小角的大团结被人轻飘飘地扔到走上的时候,他的身体几乎要称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麻木而无神。
林峰几个和上辈子的他差不多,小地方出身,没见识没阅历,读书读得很辛苦很用力,说的难听点,就是有点把脑子读傻了。
除了读书考试其他什么也不会。别说哄着人买东西,让人心甘情愿地掏钱了,出门在外让他们去跟人问个路都得哼哼哧哧地做半天思想准备。
时尉不指望他们能第一天就挣到几块几十块,但总是要迈出第一步的。
林峰和徐施湾羞得满脸通红,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胸口里去,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就、就九毛三。”
两个人一天才九毛三,还不如时尉半个小时。
林峰和徐施湾羞得不行,但时尉却是笑了:“我还以为你们一分钱都没赚到呢。别把九毛三不当钱啊,就当天天只有这么多,十天也有九块三,一百天就有九十三了。”
林峰和徐施湾愣住了,和林峰徐施湾昨天一样,受了刺激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吴盟和黄达先也愣住了。
“一个星期有两天假期,一天九毛三,两天就是一块八毛六,够你们俩一个星期的饭钱了没?”
粮食方面学校是有给补贴的,一人一月十八斤粮食,直接归到食堂里去,所以在吃饭上,只要出一点钱和票打点菜就行了。
一盘土豆丝五分钱,林峰四个平时也不怎么舍得打,一个月在吃饭上最多花一块钱。一个星期一人要是能赚九毛三的话,一个月在吃饭上的花销就出来了。
“什么事情都要慢慢适应的,你们现在还没什么经验,但做了十天二十天之后呢?”时尉给了春风细雨,这会就把眉头拧起来给了寒风刺骨,“你们别是看钱看飘了,只看到了我赚钱,也不想想,我也是能一开始就赚这么多的吗?”
时尉的话带着严厉,几乎是当头一棒将他们混混沌沌的大脑给打醒了,想起上个星期周末时尉跟个鬼似的从外面飘进来,脸色苍白,脸皮干裂,一看就是受了大罪的。
他们想了一下,敢为了钱跑进偏远山村,冒着被杀被埋的风险去当货郎吗?敢为了钱背着几百斤的东西去一个没半个熟人的地方吗?敢对着从未见过面的外国人叭叭叭地推销自己推销自己的带来的东西吗?
不敢,他们的是不敢的。
他们连对着自己国家、对着和自己说着同一种语言的人都不敢开口。买卖全是被动的。
“我……”
四个半大的男人红着眼睛低下脑袋,眼里各种情绪涌动着,无助和愧疚涌上了心头涌上了大脑。
时尉都已经这么帮他们了,但他们依然在这里磨磨唧唧怨天尤人,嫌弃钱少,嫌弃工作累,嫌弃要和人交流这点不好。
“先吃饭吧。”时尉的身体还是十八岁刚成年不久的少年人,但思想已经是他们爷爷辈的成熟度了,对着四个室友,他多少有一点急切。
上辈子重新联系后,他们都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年轻了,交往中带着利益带着交换,但最绝望的伸手援助,时尉还是记得很清楚的。他们不是多坏的坏人,也没干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挺着一把不太好的身子骨闯成了成功人士,但在成为成功人士之前,每一个都各有各的艰难各有各的痛苦。
时尉多少知道一些他们未来的发展轨迹,但他更知道经历决定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多插手改变了他们的轨迹,但看在上辈子的真心帮助和交情上,时尉是希望他们能够早点成熟,手段圆滑一点,抗打击能力强一点,这样起码不能受太多太多的磋磨。
香山饭店虽然是刚建起没多久的饭店,但不管是风景、味道、格调还是价格,都是很风格的。
五盘荤菜泛着油光散着肉香,摆盘精美独特,勾人鼻子诱人眼睛。
只不过沉浸在羞愧挫折中的四人没顾得上它们。只有时尉一个人,懂得欣赏它们的美懂得品味他们的味儿。
时尉都要急死了,他重生回来后就没吃过几次好的,平时在食堂里吃得也低调,每顿一荤一素都是精挑细选不重样的,但食堂的菜都是大锅菜,味道并没有特别好。
划嗓子的糠,时尉能吃的下,细嫩精心的佳肴,时尉也能吃得下,但如果有精心烹制美味有人的美食佳肴,时尉是傻了才放弃这些去吃糠呢!
林峰几个也不是不馋,只不过比起鼻子上传来的香气,嘴巴里味蕾传来的催促,他们的心情更加低落。
时尉说得没错,他们确实是有些飘了,只见到了时尉的大把钞票,就开始做起了自己也能大把挣钞票的美梦,一点也没考虑到自己的能力,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做梦!
“快吃吧,化气愤低落为食欲,吃完了,回去咱们就开始翻英语单词,把可能会遇到的英语句子写出来背下来,每天读一读,等周末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时尉说的虽然轻松,但实际操作起来可一点不轻松。
不过再不轻松,林峰几个也会拼了命地去读去记去背。眼看着机会就在面前,他们怎么能放弃呢!
几人心思几回轮转,眼神渐渐变得坚毅了起来,也不跟时尉客气,扒着饭就开始哼哧哼哧地吃了起来。
时尉饭前虽然洗过手,但上辈子养成的洁癖还有点残留,他夹了片豆皮摊在自己的碗里,又夹了黄瓜丝和京酱肉丝放在中间,借助另一双的筷子将豆皮叠起来,然后再一口吃掉。
豆皮被烫过,不过放在盘子里放了好一会儿,已经没多少温度了,吃着软软的,有那么一点嚼劲儿,豆香味很浓很纯粹,有一点点的咸味,不过更多的还是里面裹着的香味和脆爽。
香味是从肉丝上来的,肉丝很嫰,但有带着爆炒过后的独特香味,裹上浓浓酱香的酱后带着丝丝的甜,和醇厚的香味。京酱肉丝有的喜欢裹大葱,有的喜欢裹黄瓜,香山饭店的价格很美妙,所以他的服务也很美妙,一个大盘子上,一边堆着大葱丝,一边堆着黄瓜丝。
大葱丝更香,黄瓜丝更脆爽,各人有各人的爱好,但时尉不喜欢干吃葱,所以选择了黄瓜丝。脆生生的黄瓜带着充足的水分,中和了酱上的甜,缓和了油和肉带来的腻,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唇齿间蹦跳,给人一种解压的独特享受。
咸甜的调味是时尉的心头好,时尉用着两双筷子,一口饭一口用豆皮裹起来的“饺子”,吃着严肃且认真。
已经是成功人士的时尉吃过很多东西,但就是这道京酱肉丝,一直是他的一个执念。
燕京大学的食堂里有这道菜,但是他从来没有点过,一块钱一份的京酱肉丝不是当时的他可以负担得起的。他从小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不舍得去吃什么好东西,甚至也不敢去吃什么好东西。
即便是白衣芳的请客,他也只是和林峰他们几个拘谨地喝了几口白开水,然后就看着白衣芳面带担忧地说完她对路远之的关心,将这一次的请客结束。
深红色的桌子上,十几盘散着诱人味道的食物就那样该怎么上来就怎么被撤走,白衣芳神色自若地付了一桌子菜的钱,似乎一点也不会因为相当于寻常人家一两个月生活费的饭钱就那样浪费而感到可惜。
那个时候,时尉是羡慕的,是自卑的。
过后不久,路远之请他们吃了一顿食堂餐,深褐色的肉丝和黄瓜丝混在他们的饭盒里,不仅没给他们带来幸福,反而在他们看来是羞辱,于是双方的关系更不好了。
当时双方的脸色都不好看,时尉他们五个觉得路远之是故意给他们难堪,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五个从乡下来的穷孩子别的没有,一身自以为了不起的自尊自傲那是强得没处放,当时就发作了。
而同样年轻的路远之则觉得他们不识好歹,故意找茬。
不管那个时候关系闹得是怎么僵,但在时尉后半辈子不断回忆的记忆中,那一天的京酱肉丝是那么的香,那么的诱人,微微糊锅的焦味也是好闻的代名词。
他不断地用成熟地眼光去回忆当年的那些事,这一道菜的香气就好像浮在鼻尖,但无论吃多少次,他的味蕾,还是没能和那一次重合。
少年人的倔强和自尊总是那么偏执,时尉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没闹得那么僵,后面的事情是不是就有了改变?但他再怎么想,再怎么后悔,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对他说:“时尉,今天我请客。”
时尉咬了一口豆皮,混着肉丝、酱还有黄瓜一起,很好吃,虽然没能和他记忆中的滋味重合,但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有足够的事情去试吃,去尝到比那还要好吃得多得多的食物。
时尉吃得认真,吃得专注,舌尖的咸味甜味香味混合成了一种味道,那是幸福和期待的滋味。
真好。
时尉在心里默默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