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路远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厉光。
公司不是他辛苦创办起来的,本钱也没出过一分,只有那钱的份。所以路远之对员工们的消极怠工甚至是做假账私吞利润也没什么太愤怒的感觉。
但是和路振宁扯上关系这件事情,是他的底线。
路远之自己有一个团队,人数不多,但是给的是绝对的高兴,高学历高素养。他们和这些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会装会审时夺度,即便心底再瞧不上路远之,但为了钱,他们会表现出绝对的高素质高素养。这些人,路远之是很放心的。
但是在路振宁拿着父子关系做要挟要他给钱给关系的时候,他给的关系却不是他自己手底下高素质团队,而是便宜公司给的“白工”。
路振宁拿了钱,工厂搭起来了,可是在梅国打不开局面,只能又来装可怜求路老爷子让路远之出手。
路远之给的关系,就是这家便宜公司的。
这家便宜公司做的是咖啡,路振宁的厂子生产的是工艺礼品,第一笔单子,就是这个公司的。
因为路振宁时不时蹦出个要求,路远之早就烦了他,直接让公司的主管跟他对接,然后则是多给主管一份奖金。
有奖金就好,主管很满意,路振宁也很满意。
他这人别的不行,糖衣炮弹拉关系是唯一的生存技能,没用多长时间就和主管称兄道弟好得穿一条裤子了,也顺便将路远之的情况给摸清了。
路远之虽然让主管和路振宁对接,也通过这家公司帮路振宁办一些事情,但从来没说过,这家公司就是路远之自己的。
尤其值得了,这个公司一年的大致利润后,路振宁就火了。
一年什么都不用干就能白拿十多万米金,结果给自己的爹几万米金开扣扣索索条件一大堆的!凭什么!
只不过路振宁脑子还在,权当自己不知道,只是背地里挑动着主管挪资金做假账。
路振宁做事留了不少尾巴,只不过是路远之装作不知道而已。
路振宁大概也是怎么想的,知道即便路远之看出的端倪,也只是装作不知道息事宁人罢了。所以他也懒得去藏匿那些小尾巴,大大咧咧地放着,顺便在洋洋得意地在心里暗爽着。
有时候,父子关系就是这么的可笑。
“他自认我摆脱不了这层关系,但他自己何尝不也是陷在这层关系里出不去了呢?”路远之冷笑一声,“比蠢更恐怖的,是蠢而不自知。”
时尉听出来了,路远之这是要出手整治路振宁了。
“那你准备这么发挥这家公司最后的余晖呢?”
“他不是最喜欢钱吗?那就让他自己选把,看是想去美利坚的牢房里长长见识,还是花钱给自己赎出来。”
“叩叩——”张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远之,时尉,吃饭啦!”
突然的敲门声把两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时尉有些担心,路远之却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才说:“知道了,马上下去。”
“放心把,里面说话外面听不到的,这屋子隔音,不把门打开,外面是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的。”路远之在这个家长大,他干肆无忌惮地在房间里说着和路振宁有关的话,那不怕路振宁有渠道听见。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路振宁在他房间里装窃听器,路远之都是定期检查加随机抽查的。严防死守加上窃听干扰器,路振宁要是真能窃听到,那还真不用当这么多年的窝囊废了。
时尉有些不解地看着路远之。
钱这种东西不是万能的,但它确实能办到很多事情。谁的手里有了钱,谁就能占据上风占据主动权。
路远之有钱,路振宁又在灰色甚至是黑色地带游走,照理说,解决到路振宁,对路远之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时尉想到上辈子路远之的死因,多种猜测搅和在一起,虽然没有证据,但是逻辑链已经有了。
路振宁想杀路远之,或是因为路远之对他消不去的仇恨,或是因为他父子主动权颠倒的愤怒,又或是因为路远之手里的那一大把钱,总而言之,路振宁的动手的可能性非常大。
加上还有一个白衣芳。
可能是推手也可能是被推出来的挡箭牌,这两个人,嫌疑是洗不掉了。
想来,路老爷子和路老太太的死,应该也是有这两人在背后做推手的,甚至……他们就是直接原因。
“时尉?时尉?你怎么了?”
时尉回过神,将心里那些不成型的想法全部压了下去:“我只是在想……远之你会不会太惯着路振宁了?”
是的,惯着。
路远之明明占据了上风,明明掌握了主动权,但他却从来不出击,连防御都都是“只要不伤到我”就可以的程度。
被动、消极,且无所谓。
路远之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拉开。
“我很讨厌路振宁,非常非常讨厌。”路远之在说着讨厌的时候,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但眼里闪烁着的光却是压抑的黑暗,“‘如果,我不是他的儿子就好了,如果,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就好了。’我做过很多这样的假设,也想象过无数次亲手将刀刺进他心脏的画面……”
“不值得。”路远之垂下睫毛,浓密的黑色睫毛遮住了眼中翻滚的情绪,“我讨厌他,那么恨他,怎么能因为他毁了自己呢?杀了他,我会解脱,但是同样的,我会变成他的。没有约束没有规范,我会变成我最恨的那个人。我会逃不掉的。”
丝丝的心疼从时尉的心底冒出来,细细的,但却似乎要将他勒出印子留下痕迹。
“你……在哭吗?”鬼使神差地,时尉向着路远之伸出手去,有些过长的碎发被他的手指拢到脑后去,时尉看到了一双黑沉但是空洞得可怕的眼睛。
“我……”失神的路远之被时尉指尖的温度唤回到现世,刚想嘲讽时尉为什么会认为他会在哭,可是声音一出口,就发现喉咙发紧,疼得厉害。
时尉抱住了路远之,温暖干燥的手在路远之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没事了,没事了,你不会的,你永远都不会变成路振宁,你是路远之,永远都是。”
好温暖……
时尉的手很暖,时尉的身体很暖,时尉的怀抱很暖,时尉的话语很暖,就连他的呼吸、眼神都让人感到温暖……
想要靠近……
从一开始就是,从一开始,这个人对他,就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带笑的唇角,温暖平和的眼睛,就连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都让他心生向往。
如果当朋友的话,一定会开心吧。
如果……有朋友的话,一定就不会再这么脆弱了吧。
我不孤独,一点都不孤独,但是……我也好像有谁,能陪在我的身边,肆意的笑,肆意地玩闹……如果,真的有谁就好了。
想要靠近,但是又不能靠近。
他背负的太多了,需要完成的事情太多了,而他所拥有的时间,太少太少了。
不需要,他不需要放松的时间,只要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不要回头,不要停留,不能犹豫,不能眷恋。
宿舍的氛围并不好,哪怕是上一刻说笑玩闹,但只要他一出现,所有的声音都会消失,然后便那么不尴不尬地沉默着。
这挺好的。
路远之对自己这么说。
他知道这个宿舍是白衣芳特意为他安排的。
一个衣食无忧“天之骄子”,五个从泥地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泥腿子”,怎么可能玩到一起去。
少年人的自尊心倔强又脆弱,不需要路远之做什么,只要他存在,那就是刺,就是错误。
他的存在,就是时时刻刻提醒着别人“我努力了那么久,为的,不过就是能站在山脚下看你一眼”,只要巨大的落差感会让人疯狂。
他们,注定不会成为朋友。
冷漠、排挤、甚至是更过分的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
路远之早就做好了准备,也从未有过期待。
只是,让路远之和白衣芳没想到的是,突然冒出了一个时尉。
第一次见面,他不是刻意去就时尉一家人,只是他的目标,正好是打劫他们的几个小混混。
但却因为这个,时尉对他很是亲近和维护。
不,就算没有那一天的事情,时尉大概也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他亲近起来吧。
路远之对时尉没办法,只要对上时尉的眼睛,只要听到他带着些许笑意充满着活力的声音,就对他无法拒绝。
他见过很多很多的人,温柔的、冷酷的、卑劣的、高尚的,也感受过各种各样不同的情绪,谄媚的、无所谓的、同情的、怜悯的、疼惜的……很多很多。
但是时尉是不一样的。
好像对谁都充满了温柔,好像珍惜着所有一切能够珍惜的,温暖又强大。
想要……成为这样的人,想要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想要被这样的人珍惜,想要……不再一个人。
“远之,哭吧,我想看你哭的样子。”
一滴温热的水滴从路远之的眼角处滑落,路远之抬起头,眼前的人有些模糊了:“我……”
很多的话堵在口中,很多的情绪塞在心中,想要倾诉,却不知从何开始。
“时尉,我们是朋友吗?”
所有的故作坚强,所有的失落所有的期待只是化成了一句话,只要有这句话就好了。
“当然是啊。”
时尉轻轻的笑了起来。
他们当然是朋友,当然会是朋友。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当他听见时尉的回答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