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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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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尉来过之后很快又走了,但石三水的心情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了。除了母亲之外,哥哥石大金是石三水最后的亲人了。

石三水的父亲去世得很早,在她的记忆中,一家人活得总是很艰难,饥饿、疾病、死亡、贫穷……他们一起在生活的边缘挣扎着,挣扎着。石大金是哥哥,身为长子,被生活磨砺出的身体很能扛重压,他执着地活下来,执着地让妹妹和母亲一起活了下来。

但人的执着与坚强是有限的。腿断了之后,石大金就变了。

过去的他虽然辛苦,但脸上还是能带上笑容的,或是为了一毛钱,或是为了多摘了一些野果……

把眼睛睁开,看向前方,咬着牙活下去。除此之外,像他们这样的穷人也没别的办法了。

但所有的坚强和执着在断腿面前也失去了言语失去了色彩。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找不到欺骗自己的借口了。

断腿的时间不算长,但对石大金来说,他或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都是折磨,连呼吸都是带着晦气的。

他很多次地想要死,也真的很多次地准备去死,但大概人都是那种怕死的动物,即便真的想死,也会有巧合或是力道,一次又一次地被救下,一次又一次地听着母亲和妹妹痛苦的哭声。

石大金放弃了自杀,但苦闷和愧疚郁结于胸,本来就不算壮实地人一下就瘦成了皮包骨。

“哥哥哥哥——”石三水强打着精神压抑着激动和感激的心情把店里的事情忙完后,她就以最快地速度冲回了家。

石三水正躺在床上编草席。

石家并不宽裕,虽然现在有了石三水的一份稳定收入,但是对这个负债累累的家庭来说,一个月三十多的工资并不能给这个家庭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年龄上说算不上年老的母亲瞧着便已经很年迈了,但是身为长子的他却只能靠着母亲和妹妹养着。除了多浪费一些钱外,他不能有其他的任何作用了。

石三水在尽力地想要减轻一点家庭的生活负担,但他能做的事情有限。除了编编草席这类简单不需要力气的手工活,他也做不了其他的。

“怎么了吗?”石大金是想挤出一个笑容来面对他的妹妹的,虽然明知道这种黑得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环境里妹妹根本看不到他的笑容,但他也想竭尽所能地别让妹妹那么辛苦。

“你还记得我一直和你说的老板吗?他今天问我了!他说、他说——”石三水因为太过兴奋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石大金连忙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屋子里虽然黑暗,但是兄妹俩早就习惯了。不管是蜡烛、手电筒还是灯泡,都是这个家庭负担不起的“奢侈品”,从小在这个环境里长大的兄妹俩早早地就已经习惯了。

“慢点慢点,没人不让你说。”

石三水抓着石大金的手,被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石大金的手臂里,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哪怕是这样的夜晚,石大金也能看见一点她眼里的泪花。

“哥!我老板说,他想请你干兼职!”

石大金愣了住,久久没能缓过神。

这句话,从他残疾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过了。

心神不宁的石大金纠结了一个晚上,在自我怀疑的边缘失眠了一整个晚上,但最后还是被石三水拉着去了麻辣烫店里。

然后跟块木头似的没有任何意识地跟着石三水串了半个上午的签子。

时尉临近中午的时候过来看了一眼,没有说太多,只让石大金先干着。

石家穷,但正因为穷,不想再被人从卫生上瞧不起,所以即便是残疾的石大金,也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他的手很巧,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灵活地编着草席竹篾,所以串签子这种活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不仅如此,他的手里还十分地用“准头”,不管是菜还是肉,串串瞧着都差不多。

时尉只和石大金说了两句很普通的话就走了,但是石大金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

甜点屋发展得不错,每日的营业额都保持在了一个比较稳定且高水平的数字。第二个月的时候,时尉又把招工启事贴了出去。

石三水见他又招工,心里有些忐忑,犹豫了大半个早上。

时尉瞧出来了,便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也、也没什么太大的事,就、就……”石三水吞吞吐吐地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咬牙将自己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了,“店长,您是不是对我的工作有点不太满意?您说!我一定改!真的!”

石三水对这份工作很珍惜,工资给得高,干的活不多,工作的地方也是干净明亮全是读书人来的地方,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喜欢这份工作!

她家穷,一个寡母一个残疾的哥哥,以前没工作的时候母亲一人养着她和哥哥两个人,别提多辛苦了,五十多岁的人眼睛也不行了骨头也不好了,原本一米六的身体生生被压弯成了一米三,每次看到母亲背后隆起的大包,她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店长,要不、要不您就把工资再给我减一点吧,我一定好好干的!”石三水说着,就差点掉出的眼泪。这份工作给她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份好工作,而且是一份希望。

石三水没有文凭,小学只上到二年级就没再读了,厂里招工至少得是小学毕业的学历才行,只能是帮着那些单身的工人洗洗衣服。但这样的工作也是个抢手活,她和她娘个子矮力气小,既抢不过别人,也说不了好话让那些工人把衣服交给她们。

有活的时候能赚下一点钱,没活就只能坐吃山空。为了不饿死,她和她娘要拿着袋子走到郊区山上偷野菜。要是被人抓到了不仅野菜没了,还得被人骂一通。

哪怕只是一点也好,只是一点点都行,她不能放弃这份工作。她真的不想再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了,就算钱再少一半,不、四分之三都没有关系的!

“哈?”石三水话没说完,但时尉已经听懂意思了,“我没有要解雇你的意思啊。”

时尉坐了下来,然后招招手示意石三水坐到自己对面去。

石三水不安的绞着自己的手指,不敢。

于是时尉又站起来,半是按着让她坐到了椅子上,然后才坐下。

但即便是这样,石三水也是低着头一副紧张害怕的模样。

“三水啊,别紧张。我又不是西方那些压迫工人的资本家,咱们好好谈谈,好好聊聊。先说好,我绝对不开除你,也不会给你降低工资。”

听到这话,石三水立刻就抬起头感激地看了时尉一眼,眼里闪着泪花。

时尉被她这种眼神看得还怪不好意思的,低头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招人这事呢,我早就想招了,但不是为了要开除谁。而是有两方面的考虑。”

“第一,我准备要再开一家店,也是甜品屋,现在店铺已经在装修了。但是人员是个问题。甜点这种东西,你是知道的哈,操作虽然不是多难,但要有熟练度,等店开了临时再招人是没有时间的。所以现在就要开始培养。第二呢,也是现在这家店确实有点忙不过来了。你和金杨都是勤快人,我知道。每天四五点就来了,我说七点就能下班了,每次你们就没在九点前回去过。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也别担心会开除你和金杨,勤快人嘛,谁不喜欢呀。不仅不开除你们,我还准备给你们发奖金呢。”

“不、不、不用了!我——”石三水跟被椅子烫了屁股似的站了起来,眼里满是慌乱,着急得嘴都结巴了。

“要的要的要的。”时尉赶紧也站起来,安抚道,“冷静冷静冷静。我还有事呢。”

石三水听到时尉还有事没说完,又赶紧坐下,生怕耽误他的时间。

“其实今天你不找我,我也是要抽时间找你和金杨的。”时尉缓了缓,然后才说,“酸辣粉一个店,甜点屋一个店,加上还有马上就要新开的一个店,我一个人肯定是顾不过来的,所以我准备让你和金杨开始接手店长的活。”

石三水的表情更加慌乱了,身体微微前倾起身像是想要说什么样子。

时尉先一步开口:“你先别紧张,听我说下去。”

石三水又坐了回去,只是脸涨得通红,整个人看着也更加局促不安了。

“说是让你们接受店长的活,但实际上和现在的工作状态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在店内活动、员工还有各种细节上更留心罢了。真要说不同的话,就是工资和奖金上的不同了。现在的奖金是我看营业额的多少来给你们发的,比例比较小,升了店长之后,奖金也肯定会有变动,只不过会变多还是变少就得根据具体的情况来。”

“三水啊,你先别急着说你不行,你不会。我先问,有钱好吗?如果给你选择的话,你愿意回到半年前那样的生活吗?想要把生活过得更好吗?你让你母亲,让你哥哥,让你以后的孩子过什么样的生活呢?想好了、想清楚了,你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时尉问的这些问题,在问出来的那一瞬间,石三水的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

“店、店长!”石三水像个僵硬的石头一样,站起来的动作也是直挺挺的像个僵尸,但她的眼睛不再是懦弱且闪避的。虽然还有些胆怯,但已经能看着时尉的眼睛说话了,“我、我会更努力更努力工作的!我想试一试!”

时尉看到她这样,终于有些满意了,然后说:“行,那就再努力一下吧。你和金杨各有各的优点,你呢,是稳扎稳打认真肯干,但没金杨那么会来事儿,当店长和现在说一样也一样,说不一样,还是很不一样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服务要留得住人。这点你比金杨要差点。我准备这个月让金杨和你一人半个月当个代理店长,我看看营业额怎么样,好的话,那测验合格,等那边店开了就正式上任,要是营业额不好,那现在说再多打再多的包票都没用。”

“等一下我会找金杨谈,晚上抽签,看谁上半月谁下半月。”

金杨比石三水要开朗泼辣一些,但也对时尉要再招工的事有些不安,听到时尉的话,第一反应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显而易见地露出兴奋来。

时尉忙完“doux”的事情回到宿舍的时候,却不见路远之的身影。

“远之呢?他今天不是有课吗?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时尉边在门口将身上的雪抖掉边问。

“他好像有点事情,匆匆忙忙地就去邮局了,好像是有人找。”黄达先叼着馒头回道。

“邮局?”时尉解围巾的手一顿,算了算时间,在这个时间点匆忙找人,是路振宁的事情有变化吗?想到这里,时尉便把刚脱下的帽子和口罩拿上了。

“我出去一趟。”

路远之打完跨国电话出来,抬着眼看着灰蒙蒙的天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谁会帮路振宁呢?或者说,谁有那个能力去帮路振宁呢?几百万米金的缺口,不是一下能弄得出来的,更不用说梅国的司法系统了,“人生地不熟”的七分之六个文盲路振宁也不可能自己脱身,有钱有权能帮他摆平这件事情的,路远之真的划不出范围。

怎么可能呢?路振宁怎么可能结交这样的朋友呢?

路老爷子的余晖还未散去,但这仅限于国内这一亩三分地,即便路老爷子有心想帮路振宁,但也只能想想罢了。

这种连路老爷子也办不到的事情,路振宁是拿什么来交换的呢?他的身上有这么大的价值吗?

正愣神着,路远之突然在脸上多了两坨热乎乎的东西。

“好冰。”时尉揉了揉路远之几乎能搓出冰来的脸蛋,脸上的表情有些生气,“出门都不做好保暖措施的吗?围巾帽子口罩一个都不带,你是想冻死啊!”

暖洋洋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冒出热气的围巾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头上一重,额前的头发也被帽子压得戳到了眼皮上。

“那你呢?”路远之抬眼看时尉。

时尉握着路远之的手哈了一口气,搓了拦下将冰块似的双手揣进了自己外套的大口袋里。

“我们再去买就好了嘛!”

路远之的手被时尉踹着,为了不走几步就绊倒,只能贴着他走,走了一段路后,路远之低声说道:“时尉,路振宁被保释了。”

时尉一愣,显然他也是不认为路振宁是能出得来的。

路远之低低地把得到的消息和时尉说了,说完后就低着头一副自闭的模样。

“怎么了?”时尉抬起他的下巴,趁着没人飞快地凑上去亲了一口,“保释就保释了吧,照着他平时的作风,迟早还要再进去。”

时尉迟疑了一下,然后问:“但……”

“把你那莫名其妙出现的愧疚感给丢掉。”时尉太了解路远之了,路远之什么都好,但就是太有原则太过心软,让人生气,但又让人心疼。

路远之被教得太好了,可他遇到的人,不值得他这样的温柔和善良。

“我不是对路振宁后悔,只是觉得,让爷爷奶奶折腾了,又是进医院又是吵架,连地球另一端都躲去了,失望痛心后悔,但最后也没把路振宁怎么样。”

时尉伸手揉了揉他的脸,温热的掌心干燥带着点粗糙,但是那样的令人安心,让路远之忍不住闭上眼睛蹭了一下。

“时尉,你别生气。”路远之小声的说道。

时尉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我干嘛生气!”但语气里明显就带着点火气。

路远之不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他。

时尉侧头看着路远之白皙的脸蛋,胸口处淡淡的郁气很快又散了干净。

“我不是在气你。也不对,我就是在气你。”时尉抱着路远之低声说,“你的脾气太好了,责任感也太强,倒不是说这样不好,但远之,你还不能分清楚哪些责任是你要去承担哪些是你不需要关心的。”

路远之疑惑地看着时尉,有些不能理解。

时尉叹了一口气。

路远之从小生活的环境很复杂,但他太坚强,在自己和他人之间竖起了一座厚厚的墙,墙里是属于他的世界,墙外的一切与他都没有关系。

所以从这一层面来说,他又过分地单纯了。在他的墙内世界里,有的是姥爷曾经的教导,有的是对爷爷奶奶的眷恋和责任,有的是对时尉和他所认可的人的关注。至于其他的,全部被划在了不关心不关注的墙外世界。不在乎外界的看法,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诋毁和谩骂。

只要向着他认可的目标前进就可以了,只要在乎自己在乎的人就可以了。

他的世界就是这么的简单而执着,但也正是这样,他将自己束缚住了。

“远之,我问你啊,路振宁被骗,你是骗了他的钱,还是让人去给他下套骗钱了?他贪心想要赚钱,是你让他和爷爷吵起来,是你让他害爷爷进医院的吗?爷爷奶奶伤心,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情吗?”

路远之一副“你是傻了吗”的表情看着时尉:“怎么尽问些傻问题?”

“你看,你自己其实也知道的吧!路振宁做的事情,让他自己去负责就好了,你在这里瞎哀愁什么。不管是路振宁还是爷爷奶奶,只要你能问心无愧就行了啊。”路远之从头到尾做的,不过是创造了一个机会让路振宁听说了埃利亚这个人罢了。后面也只是给警方递了个消息,远程做了件好人好事。

“但是……”路远之看着时尉,认真的说道,“爷爷和奶奶,他们已经八十多了。”

没几年的日子了。

路远之不怕和路振宁撕破脸,也不在乎路振宁是不是会跪下悔过,失去的已经失去了,但至少现在,爷爷奶奶是他喂二的亲人了。

哪怕只是欺骗也好,哪怕只是虚假也好,他总是想给他们一个安稳的晚年的。

即便这样会让路振宁打成目的让他得意。

但是这又有什么呢?不过只是一点钱罢了。如果可以让二老开心一点不被烦心事困扰的话,再多给一些钱也是可以的。

路远之安静的看着时尉,黑色眼睛的情绪很单纯,满心满眼地都映着时尉的影子。

一股又涩又酸又胀的感觉涌上了喉咙,路远之的顾虑,时尉懂。他失去,很痛苦,很绝望,很眷恋,但是……模糊不清的记忆中,报纸角落里废弃的屋舍角落一闪而过,时尉的眼睛不可抑制地开始酸涩。

正因为失去过,他才不想再体会一次那样的滋味。

“远之……”时尉抱住路远之,有些低哑声音在路远之的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是他给出了难题,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他来做比较适合。对不起,远之,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路远之有些不明白时尉怎么就突然变了脸色,但还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是我不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说到底,还是我太弱小了。也太笨了,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才不是。”时尉压下翻涌出来的情绪,勉强挤出笑意,“我们这样互相道着歉,想想还真的有点傻。”用声音挤出笑意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微微扭曲的五官绝对不能让路远之看到,所以时尉趁着路远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地吻了上去。

接吻要闭眼睛,时尉说过之后,路远之一直都很乖地从来没有违反过这条“规则”,所以也就没有看到时尉那种快要裂开的凶恶表情。

“时尉,你吃苦瓜了吗?”亲完两人慢吞吞地往学校回去的时候,路远之轻轻地问。

“没有啊,怎么了吗?”

路远之伸出舌尖,大着舌头说:“有点苦,你嘴巴里的。”

“这样啊,那应该是身体提醒我有点上火了,晚上我们回去炖梨汤喝吧。”

“为什么要喝梨汤?”

“喝好的,那种不加水炖出来的梨汤可香可甜了,汤是梨里面炖出来的,淡黄色的,喝进嘴里跟喝了蜜一样。我妈跟我说,那样最下火润肺了。”

“那直接吃梨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炖?”

时尉卡住了,他也不知道,但时妈妈每年就是这么给他和时纺炖的啊。梨要切成小块,端上蒸锅蒸熟了,喝完汤再吃肉。

“而且加热之后维生素c不是会被破坏掉吗?这样营养就更差了啊。”

“……”时尉、时尉也不知道啊……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当他晚上两人还是喝上了梨汤,四个梨,一碗汤一锅的梨。路远之喝汤,剩下的梨肉五人每人几口就解决了。

但即便这样,第二天早上起来,路远之的嗓子就哑掉了。时尉一摸额头,有点烫。

路远之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时尉看他烧得也不是很厉害,就没非逼着他,只是课是肯定不让他去上了,时尉让黄达先帮忙请了个假,两人便窝在一个被窝里挤挤挨挨地一起看书。

“扣扣——”

一个女声从门外传来:“请问路远之同学在吗?”

两人对视一眼,对这个声音没有任何的印象。不过没有印象,时尉还是起来穿上衣服下床开门。

虽然有点不情愿,但出于礼貌,已经带上困意的路远之也爬了起来。

时尉打开门,一个和路小姑一样时髦披着大衣穿着高跟鞋,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外,视线落到时尉脸上停了一下,很快就转到了路远之身上。

“远之……”女人的脸上露着激动,眼眶里泪水打着转。

“你是?”路远之觉得她有那么一点眼熟,但在记忆里翻找一番,又确实没能想到她有可能是谁。

“不认识我了吗?也难怪啊,那件事发生的时候,远之你还是小孩子呢……”女人说着便哭了起来,“我是舅妈啊,远之,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舅妈啊!我是舅妈杜玉芳啊!”

路远之的脸色一瞬间就冷了下来。

看到她的打扮,鬼使神差的,路远之想到了路振宁,然后脸色就更冷了。

女人见路远之呆呆愣愣,以为他是被自己的出现惊讶到了。

“远之,我终于见到你了,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想你想得多难受吗?!”杜玉芳泪眼婆娑地开始讲着这么些年的不容易,但是说到自己走的时候,眼神明显出现了躲闪。

“我、我只是有点害怕。远之,你不知道,当时我真的是害怕极了。我没有办法,望之还那么小,他不像你、他不像你有——”杜玉芳略去中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说了当初自己是多么的害怕,多么的愣怔,她一个女人,什么也不敢什么,除了跑没别的了,回过神来的时候,余家二老已经出事了。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又回来干什么呢?”时尉第一次见到,路远之眼带不带地将别人未说完的话打断,哪怕是在路振宁身上,这样的神情都是少见的。

路远之是个很礼貌的孩子,即便对方是他不喜的人,即便和他说话的人在讲的话没一句是重点,他也总是安静地听人把话讲完,无关喜恶,出于礼貌罢了。

“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弥补……”杜玉芳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我当初一直很后悔,如果知道最后会是那样的话,我——”

“会怎么样?就不去举报了吗?”

杜玉芳脸上的悲戚凝固在了五官上,上了年纪略带浑浊的眼珠子僵硬地一点点抬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

“远之——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我没有!我当时!我、我……”

路远之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女人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裂开,才淡淡地说道:“你知道的,我爷爷是什么人,当年的案宗,你觉得我会看不见吗?”

路远之的眼神很淡,不是对路振宁在漠视中隐隐带着的愤怒和仇视,而是从里到外的厌恶和冷漠。

“其实你今天能出现在这里,我很意外。毕竟,这样的臭不要脸,换个人都不会有。”

杜玉芳脸上的表情彻底破碎,窘迫地慌乱一闪而过后,一丝高傲和不屑就涌了上来。

“阿姨,我们宿舍马上就要关门了,有事的话,下次再来可以吗?”时尉笑得比较客气,但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杜玉芳的脸色黑沉沉的,拉着脸剐了一眼时尉,走的时候高跟鞋帮帮帮。

路远之的脸色晦暗不明,时尉倒了热水塞到他的手里。

路远之回过神,结果水杯喝了一口,甜丝丝带着梨香的味道在舌尖上绽开。

“梨汤?”

“你的嗓子都哑成这样了,不吃药至少把这一壶的梨汤给我喝掉。”时尉抓着路远之的下巴让他张嘴,看了一下然后说,“还是肿的,晚上再多喝两杯。”

路远之乖乖喝完,然后被时尉押上床。

“时尉,我和你讲个故事吧。”路远之没了睡意,虽然知道时尉有心想让他不要多想,但那个人出现了,他怎么可能不多想呢?

时尉将他揽在怀里,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安抚地说道:“我在呢,一直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杜玉芳是个农村丫头,原本是连名字都没有的,只是大丫大丫地被人叫着。十岁的时候,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把她卖到镇上的春芳园里去,连杜玉芳这个名字都是妈妈新给取的。她对自己的人生没什么期待,长到了十六岁,新华国成立了,她不用再当被人买卖的货物了,生命开始是自己的了。

虽然她并不是有多明白,甚至有些恐惧,以后她要怎么生活呢?春芳园里的日子不好过,但至少不会饿死。

正当她迷茫的时候,一个男人倒在了她家门口。

说是家,但其实也就是用一些木头和布片撑在死胡同边上的垃圾堆。她以前是南方人,一直被辗转着卖到南方的。春芳园的妈妈被抓走后,她们这些被养在春芳园的女人们就自由了。镇上虽然有在招工,但她既不会弹琴也不会写诗,只会干一些粗苯的活,所以那些招工的地方,她也不敢去。

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勉强过过日子的样子。

杜玉芳很害怕,尤其那个男人一身的血。她想逃跑,但是她认出了那个男人穿着的衣服。

那天,有一群穿着和这种衣服一样的人来到春芳园,抓走了妈妈,然后跟她们说,她们自由了。杜玉芳对未来虽然迷茫,但她同时也对那些人是感激的。如果可以,没有人愿意被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摔打的东西。

杜玉芳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个好人,于是她上去看了看,见他还有气,就把他送到医馆去了。

去了医馆才知道,那个男人好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有多了不起,杜玉芳不知道,只知道好多人都对那个男人恭恭敬敬的。杜玉芳这时候才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余望。

怪好听的,她想。

余望醒了后谢了她一番,问了她的情况,然后建议她去纺织厂试一试,杜玉芳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招工并不需要会弹琴作诗的。

杜玉芳见了纺织厂之后,经常能听见余望的名字,对他的崇拜和好感,也一点点地累加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地步。

她想和余望再见一次,哪怕只是一眼就好。于是杜玉芳每天都会不经意地路过zf的办公楼,一个月总是有那么几次幸运的机会能让她看见余望的身影。

杜玉芳很满足,但人的心总是不知足的,满满的,杜玉芳从希望能看他一眼,到希望能和他说上话,又到了想要跟多的陪在他的身边。

余望是军人,但他的脾气一点也不像是军人,他温和、儒雅、风度翩翩,即便是板着脸,也像是带着三分和煦的笑。

杜玉芳借着送东西找他找得多了,余望有一次就对她说:“每次都麻烦你了,下次可以不用送这么多东西的。”

其实余望对她的照顾才多,帮她找工作、找房子、修灶台、赶流氓……帮她的事情多了去了,她只是给他做点吃的做点衣服,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不麻烦的。”杜玉芳低着头,红了眼眶。

余望见她这副样子便有些慌了:“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那、那什么,你是个姑娘嘛,虽然说是男女平等,但你对我这么好,以后不好嫁人的。”

“我不在乎!”杜玉芳只觉得脑子里有一股什么东西在推着她,让她变得格外地大胆,“如果你不嫌弃的,给你当通房丫头我都是不介意的!”

余望急了:“哪有这么说自己的!怎么半点都不爱惜自己呢!还通房丫头!通房丫头那是形容人的吗?!”

杜玉芳刚想哭,就被余望带着去领了证,看着红通通的本本,杜玉芳是彻底哭傻了。

杜玉芳和余望领了证后,因为余望一直都很忙,一直到了过年,余望才把杜玉芳带燕京给父母过眼。

余家二老对杜玉芳没什么不满意的,虽说杜玉芳是从妓院里出来,但只要是个好姑娘就行了,人出生的时候哪里又能随着自己的意愿选择呢。

余家老太太怜惜杜玉芳出身可怜,于是便把她带在身边但闺女看,只是余望忙,一年也回不来几次燕京,杜玉芳自然是跟着余望的,等余望调回来了,杜宇飞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余望和余焚佩年纪差得大,余焚佩作为两老的老来女,自然是被放在心尖儿上疼的,加上余望常年不在家,二老更是把余望那份也给寄托到了余焚佩身上。

杜玉芳思想传统,她和余望刚结婚的时候有了个孩子,一开始当心尖儿疼,生下来是个女孩,她就有些失望,带孩子的时候不怎么在意。这时候的医疗条件差,小姑娘满月就没了。余老太太这边才高高兴兴带着余焚佩去看孙女,人才到,这才知道孙女已经没了。

老太太心里难受,杜玉芳便反过来安慰她,女儿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再生个男孩就是了。反正女儿生下来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现在没了就没了,也不打紧,反倒省了精力省了钱。

余老太太当时听了心里就不太舒服,但也没有当场说杜玉芳的不是。

女人生产就是走鬼门关,杜玉芳虽然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了,但身体到底是亏了。余老太太这次来本就是打算帮着带带孙女,没孙女带了,那她就准备给杜玉芳好好补补身子。

但两人不住一起好说,住到了一起,观念上的摩擦好不了。

其他的都不说,单一点吃,余老太太就受不了。杜玉芳觉得女人是赔钱货,是打心底里这么认为的,所以不管是对自己已经没了的闺女也好,对余焚佩也好,还是对自己也好,都是比较苛求苛待的。除非余望回来吃饭,不然家里连点油腥都见不到。余老太太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但家里又不是吃不起又不是没有,干什么就要饿着肚子呢?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余焚佩受不了,小姑娘饿得人都蔫巴了,回回婆媳俩都要因为吃的这方面闹不愉快。

余老太太住了半个月就住不下去了,收拾收拾东西就带着余焚佩准备回去,临走的时候把儿子叫来母子俩说了一些话,有委婉地让余望多关心关心杜玉芳。

余老太太对儿媳没什么不满意的,人勤快,也孝顺,但在某些方面,她是不敢恭维的。她虽然是当人婆婆的,但她心里是认为孩子大了就不能管太多不太把自己当回事的,所以杜玉芳的观念问题,她觉得余望是做丈夫的,由他来是最合适的。

余望平时忙,是真的很忙,虽然已经尽量地把空闲的时间给了杜玉芳,但两人相处的时间还是少,而且也不会去讨论什么女孩是不是赔钱货的问题。他虽然没有明确的地说女儿比儿子好,但知道孩子是女儿后,他也是很高兴很宠爱的,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他还破天荒地向单位请了好几天假,就是为了回来照顾母女两个。

女儿没了,他这心里比谁都不好受,一想到这么软软小小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旅途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他这心一揪一揪地疼!

所以听到余老太太的话,他第一个反应是震惊。杜玉芳的保守他是知道的,但不知道这样厉害。震惊之余,他就是心疼了。一个人都不把自己看得重要,她以前是该过得多苦啊!

余老太太走后,余望陪杜玉芳的时间更多了,他想尽量地让杜玉芳对自己好一点,想慢慢地改变她的想法。

杜玉芳把余望当自己的天看,对他能多回来自然是高兴地,但慢慢的,她也发现了不对,余望拉着她对她说教的次数越来越多,哪怕这种说教比较委婉,但太频繁太密集,再迟钝也该发现了。

杜玉芳有些不舒服,但她的不舒服不是对余望,而是对余老太太。一切都是从余老太太来了之后才变的,杜玉芳觉得,一定是余老太太对余望说了自己什么才变成这样的。

杜玉芳的思想保守,在她看来,儿媳妇受婆婆的磋磨是应该的,所以她从未对余老太太表达过什么不满,只是不表达,并不代表没有。她将所有的不满和难受都压下心底,乖巧地不再说那些会惹余望不高兴的话。

几年后,余望调回燕京,杜玉芳跟着余望住进了四合院,主屋是余老爷子和余老太太的屋子,右厢房是余焚佩的屋子,左厢房是余望和杜玉芳的屋子。

各自虽然住着各自的屋子,但几人就在一个院里住着,白天出门能看见,晚上睡觉前能瞧见,接触是少不了的。

杜玉芳为了讨婆婆的欢心,将“忍”字和“逆来顺受”做得很好,婆婆不满意,她就该,婆婆夸奖了,她也不敢骄傲,战战兢兢地做着余家的儿媳妇。

回到燕京之后,余望更忙了,出差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杜玉芳对他的思念也越来越深,危机感也越来越重。

余老太太和余老爷子都是文化人,家里连最小的余焚佩也读着书上着学,说话是慢条斯理的,说的内容是无所不包的,好像只有她一个融不进去一样。讲工作,她没什么好讲的,跟着余望回燕京后,杜玉芳觉得自己是做儿媳妇的,在家好好侍奉公婆把家打理好就行了,于是也没去工作。家里的事情,来来回回地也就是那些,扫地整理洗碗煮饭卖菜做衣服。

谈物价,杜玉芳只会说一句:今天的青菜供应又少了,价格还涨了一分钱,以后可这么办啊!

余老爷子会说上几句,但说的都是什么供求、生产、运输、调控之类她连听都听不懂的东西,连话都接不上。

杜玉芳感到了深深的自卑,因为余焚佩那么小的孩子,也能对着那个政策说上一通侃侃而谈的模样让她羡慕极了,她甚至要开始害怕他们谈话。不说话,她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说话吧,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尤其害怕公公问他,那些书啊字啊她一个都不认识,真要叫她看叫她学,她的腿肚子都要哆嗦起来了。

杜玉芳怀过两次孕,一次生的是女儿,还不到满月就没了。第二次怀的不知道是男是女,月份还小就没了,没得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杜玉芳开始害怕,害怕自己生不出儿子。公公婆婆和丈夫虽然都没怪过她都没骂过她,但杜玉芳很害怕。那个当公公婆婆当丈夫的不想要孩子的?他们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又是怎么看她的呢?她没有显赫的娘家,甚至连娘家都没有,被舍弃掉的话,只要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工作,被赶出去的话甚至连自己都养不活。

而且、而且……

杜玉芳被自己的想象给吓到了,疯狂地想要孩子。

终于,杜玉芳的努力是有效果的,在吃了好多偏方后,杜玉芳在余焚佩嫁出去的前两年有了儿子。

儿子很可爱,是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杜玉芳开始为儿子谋算,让她看不顺眼的,首当其冲就是余焚佩。

余焚佩很受宠,她既是老来女,又是在余家小孙子出生前十多年来家里唯一的孩子,从小就是被爱浇灌大的。

杜玉芳一直都觉得二老偏心,在儿子出生后,这种想法就变得更加明显了,余老爷子很早就说过他的遗嘱已经立好了,二老死后家产是余望和余焚佩平分的,谁也不亏待。

余望不在乎这个,他自己有热爱并为之奋斗的事业,这种满足的充实感,是其他什么也给不了的,再多的钱都给不了。所以余老爷子给不给他、给他多少,他都无所谓,因为他早就能靠自己给妻子儿女足够的生活了。

余焚佩也不在乎,她自小没受过什么哭,钱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概念,而且她自认为以后不会比爸爸妈妈和哥哥差,即便不用老两口给钱,她照样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兄妹俩见面相处的时间很少,但思想却是出奇的一致。余家未来的财产分割,就在一两句话的随意中过去了,还没比余焚佩向余老太太撒娇着想做套新衣服来得重要。

但杜玉芳的心底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在她看来,东西哪能平分啊!这都是要给以后儿子的!公公婆婆这样,难免太过偏心!但是她又不敢提。钱这东西是个敏感字眼,亲兄弟都能未这字打得眼红流血,更别说她一个“外人”提了。

哪怕是余家二老平时待她宽和慈爱,但这又有什么呢,代表不了什么的。

杜玉芳心里惶惶不安,内心的怀疑也越来越深。

她说想自己带孩子,二老就放心把孩子交给她带了,二老继续围着余焚佩转,要吃的给吃的,要穿的就给买,每天也不知道干什么,三人能在书房待上一整天。

这让杜玉芳心里很不舒服。当公公婆婆的,对待孙子的态度怎么还不如对待闺女的!

杜玉芳心里怄得要死,怀疑也越来越重。虽然是遗嘱上是写了,遗产平分,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她可是听说了余家以前有钱着呢!金陵那地方,三条大街都是余家的!沿海那边哪里没有余家的产业?!说是在建国初期,余老爷子就把东西全上交给国家了,但人真能那么无私?真能什么也不给自己留?!就算不给自己留,也得给子孙后代留一点吧!?

瞧着余家平时的天天又肉月月有新衣服的用度,杜玉芳认定了余老爷子背地里不知道藏着多少东西呢。人总是更相信自己想到的,杜玉芳认定了之后,对余焚佩也越发的不满了起来,觉得二老肯定在背后偷偷给她补贴!

尤其是路远之出生后,这种愤怒、自卑、嫉妒和不满的心情到达了一个顶峰。

余焚佩嫁出去之后,余家二老给添了一些嫁妆,而后把小洋楼给了余望夫妻。杜玉芳不用和二老住一起了,但她每天依然往四合院这边跑,因为路远之是二老带着的。

杜玉芳感到了深深的偏心,明明那时候孙子都不怎么带的,对外孙倒是好!什么都一手包揽了。

越看,杜玉芳越觉得路远之讨厌,温顺的外表下,不知道是每天怎样的诅咒。

但她对路远之的诅咒没能灵验,反而是余望出事了。

余望的工作保密性很高,跟谁都不能说,哪怕是枕边人。杜玉芳不知道余望的工作具体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的工资很高,一个月的工资到手,省着点用,高得能让她和儿子用一年。但她也没多想,只觉得自己丈夫能干。

余望是她的天,她的希望,她下半辈子的依靠,她能忍受一切的动力。

她并不相信这个事实,只是一个劲儿地闹,要讨一个说法,要让人说明白余望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儿地吵着要去见余望。

余老爷子和余老太太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很多,但大概是经历的事情多了,还能经得住。余老爷子先让人把杜玉芳带回房间,不准她出来,又把孙子带走让老太太看着,然后便开始处理余望的后事。

杜玉芳恨上了余老爷子,恨上了路老太太,更恨上了余焚佩,觉得都怪她!肯定都是她搞了什么鬼!给自己给自己儿子谋钱谋利益还不算,非得把余望也给铲除了才罢休!怪她怪她都怪她!

余家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好东西。

石逢春便是这时候找上杜玉芳的,他对杜玉芳说,余望是余老爷子害死的,是他以前害了别人全家,所以余望被那家人活下来的人给杀死了,都怪余老爷子,要不是他把人逼得无路可走,别人也不会来杀余望。

杜玉芳信了。资本家是怎样的黑心,她知道。因为她家以前就是被资本家嚯嚯的,家里穷得没办法了,才把她卖掉。余老爷子以前是资本家,肯定也是这样的黑心。

石逢春说,余老爷子现在还有和外国的势力勾结在一起,只要她去举报,不用她动手,余家就会被抓起来了。

杜玉芳不敢。她对余家虽然有成见,对余家虽然有恨,但余家是余望的家,是她儿子的家,也是她的家,她不能这样!

于是石逢春又说,余老爷子手里有一笔钱,一箱子的大黄鱼,以后是要给焚佩的,他根本没把你们几个人当一家,他那个人贼得很精得很,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才好!

杜玉芳又信了,她心里的愤怒又被勾了起来,悲伤又被燃烧得更加旺盛。

石逢春便说,这不会伤到余家的根基,只是把余老爷子和余老太太抓起来询问一下,余老爷子势力大得很,不会怎么样的。相反,这时候是你可以表现的好机会,展现一下自己的贤惠,你还为余家生了个儿子,只要余家的外孙瘸了或是瞎了哑了,那以后你儿子就是他们唯一的依靠了,他们只能靠着你的儿子,所有的都是你儿子的!

杜玉芳心动了。

于是那份“大义灭亲”的信交出去后,余家乱了、散了。

杜玉芳很害怕,不是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吗?不是说不会造成什么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杜玉芳不明白,但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她,要快逃,要快点逃!

在余家彻底乱起来之前,杜玉芳偷了余老太太的存折,抱了孩子就跑了,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她只是、只是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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