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如一口猪
吴煜不知道陈荏说话的缘由是什么,但看见他那样儿,顿觉自己也有了底气。
往后发生什么他都认,就冲着这股劲儿。
陈荏问他:“看见孙天亮往哪边去了吗?”
吴煜没看见。
孙天亮等人半小时前在公园拦住他,抢了五十块钱便扬长而去,可能依旧在公园里逛着,可能坐车往家去了。
陈荏环顾四周,觉得难以着手。
正琢磨间,吴煜想起什么:“今天出门前我爸把手机给我了,刚才我在车上存了班长的电话,我问问他知不知道!”
他挺不好意思地笑:“其实我还没跟我们班长说过话,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特别有勇气。”
“当然了,有什么比寻仇更带劲儿?”林雁行催促,“快问。”
吴煜走到一旁打电话,回来说:“班长说孙天亮没手机,但给了我刘威的电话,刘威刚才和孙天亮一起抢我钱来着。”
“小垃圾。”陈荏眼珠子一转,问吴煜:“教你们的有年轻男老师吗?”
吴煜点头:“数学老师就是,姓王。”
陈荏仰脸想了想:“王俊是吧?嘿,那真巧了,他也教过我。”
又问:“最近考过数学吗?”
吴煜说:“礼拜五就考过一次,还没出分呢。”
“行了。”陈荏掏出手机,“报号码,我来打电话。”
电话接通,陈荏压低了嗓门,换了种也不知哪个地方的口音,劈头盖脸就骂:“刘威吗?你怎么回事儿啊?这次数学小测验就考三十多分,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啊?赶紧给我过来!”
那一头的刘威当他是本尊了,懵逼地问:“过来……过来哪儿啊?你……你……王老师??”
“废话,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啊?!”陈荏低吼,“给你四十分钟来学校,不然喊你家长!把孙天亮也喊过来,你俩都死定了我告诉你们!”
按掉通话键,他招呼林雁行和吴煜:“打车去平凡中学,学校里拦他们。”
吴煜兴奋了一下,又疑惑地问:“万一他们比我们快呢?”
林雁行笑道:“傻瓜,如果老师喊你去办公室,他有事没到,你敢不等着?”
陈荏撸林雁行头毛:“哟呵,还是我们林大公子聪明。”
林雁行装出一脸嫌弃,轻轻甩开他手:“小兔崽子!”
三人出了公园,打车往平凡中学去,周日下午路况比较宽松,目测半小时之内可到。
陈荏上车后就一言不发,直到距离目的地还有两三个路口时突然吩咐司机:“前面小路拐弯。”
林雁行问:“怎么呢?”
陈荏示意他安静:“一会儿解释,我正在回忆地方,毕竟十几……几年没来了,记得不是很清楚。”
只见他指挥司机在旧城区狭窄的巷道上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数分钟后让停车。
林雁行下车后问:“现在可以解释了吧?”
陈荏从车里拉出他的文明棍,风度翩翩地撑上:“再找一帮手去。好不容易来一次,总得把架势做足了以绝后患,毕竟吴煜还得在学校呆三年呢,得让别人知道他有靠山。”
他要去找沈佳伟,就是那位初中时救过他一次的小混混同学。
多亏最近和林雁行聊天,把这人给想起来了,否则真早已忘在脑后。
沈佳伟和陈荏同龄,上辈子因为街头斗殴死于二十三岁,此时应该还活得好好的。
沈佳伟的父亲开一家汽修店,他初中毕业后进了一家职高读书,节假日会回店里帮忙,那店应该就在附近。
三人分头寻找,不多会儿林雁行在街角招手,指着一间门面不大的汽修店询问:是不是这家?
陈荏拉着吴煜走过去,只见好一家肮脏落拓的小店,满地满墙的机油工具零件旧轮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找,门口一辆待修的面包车也破破烂烂,与其修了还不如直接报废。
陈荏仰头寻找招牌,见其黑乎乎的挂在店门一角,上面写着“国兴汽修”,于是说:“是了。”
上辈子他被沈佳伟一句话救了之后,放学曾经偷偷跟踪过人家,想道谢又没好意思开口。沈佳伟当时骑了个破自行车,进的就是这家门。
面包车被千斤顶顶高了,下面露出一双腿,穿的是油腻垮塌的破洞牛仔裤,外加一双脏兮兮的夹趾拖鞋。
陈荏半蹲**子问:“请问沈佳伟在家吗?”
那腿动了一下,从车地盘下滑出一个又脏又痞的年轻人,一头乱糟糟的杀马特黄毛,但面相端正,单眼皮利落又精神。
他在滑车上坐起,怔怔地望着陈荏:“我就是沈佳伟,你是……”
陈荏内心相当感慨。
上辈子得知这人意外去逝之后,他曾经给这人烧过四五年的纸钱,如今见他还好好活着,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世间仿佛是个沙盘,所有人都是沙盘上的小泥团儿,都只当是死了埋了化成沙了,谁知道居然有些人是橡皮或者塑料做的,能在沙盘抹煞之后重新爬出来。
陈荏就是极偶然的小橡皮人儿,比梦境还不可思议。
“啊!”沈佳伟叫了起来,“我记得你,我记得你这双眼睛!让我想想……呃……你是我初中班上的,对不对?”
“对。”
“你你……呃……你是那个……”
见对方想不起来,陈荏提醒:“我是陈荏。”
“是了,你姓陈!”沈佳伟叫道,“你叫陈荏啊?我还以为你叫陈文啥的呢,抱歉啊两年多不见了,我都忘了!”
他摘下肮脏的劳保手套,一脸喜悦地冲上来拍了拍陈荏的背:“你好,老同学!”
拍完了他盯着陈荏看:“靠,你长这么好看啊?初中时我都没发现,你这模样当明星都够了吧?”
听了这话林雁行顿时就把脸放下了,怒而斜睨沈佳伟。
堵心了,从今往后,他的枪毙名单上又加一人了。
掰指头算算看:管老师、周曜、吕霞、奶茶店沈老板、周鑫灵、郁明、惠惠……唉,这媳妇儿可真叫人不省心!
但自己选的,又能拿他怎么办?自个儿疼着吧。
沈佳伟又转向林雁行,点头笑:“你好,哥们。”
林雁行也冷冰冰地点了下头。
沈佳伟热情张罗着给陈荏找地方坐,可惜那汽修店里真没一处干净,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张没沾染机油的塑料凳。
他不问近来情况,却对陈荏的脚伤连问了好几句。
在他的理念里,打架斗殴动刀动枪是常有的事儿,挂点儿小彩也正常,但陈荏是最不爱惹事的那种,不会也是因为打架吧?
沈佳伟好奇地问:“你不是考到十一中去了吗?咱们平凡中学十多年来就你一人考去了十一中,都成传奇了,怎么你也弄成这样?”
陈荏简单解释是摔伤,说:“佳伟,我来是请你帮个忙。”
“尽管说,能帮一定帮!”沈佳伟收拾工具,到一旁洗手擦脸。
陈荏拉过吴煜,让他将被孙天亮等人抢钱的经过再说一遍。
沈佳伟听完了极其不忿,将毛巾一摔:“操,欺负残疾同学?这他妈也太缺德了!平凡中学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咱们那几届可没这种垃圾!”
听了这话,林雁行对其的印象稍有改观,心想这杂黄毛倒和自己三观相合,往后只要他不来故意讨陈荏的好,就认他当个朋友。
沈佳伟问陈荏:“你俩是怎么碰上这小孩的?”
陈荏叙述公园相遇的经过,说:“佳伟,这孩子挺害怕的,我们劝了很久他才肯跟着过来。几十块钱对他而言不少,但他更怕往后被那些人报复,他一个残疾孩子,跑不快,逃不了,万一又被抢被打了,我们在十一中远水救不了近火,你离平凡中学近,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
“能!”沈佳伟满口答应,拍拍吴煜肩膀,“往后你就是我小弟,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陈荏和林雁行对视一笑,说:“那你现在就去立个万儿。”
沈佳伟换了身衣服,跟左右邻居打了声招呼,连店门都没关都跟着陈荏走了。
一行四人来到平凡中学围墙的僻静处,沈佳伟带头翻墙,陈荏将文明棍交给林雁行拿着,也轻车熟路地翻过去,由沈佳伟接他下来。
林雁行帮吴煜落地,见陈荏还和沈佳伟牵着手,又冒酸水儿了:“荏哥,你这翻墙都是祖传的啊,走哪儿翻哪儿,你就不会走门?”
陈荏开明绅士不和他计较,淡然说:“走门麻烦。”
林雁行小拳拳锤他:“你懒,你坏坏。”
校园里寂然无声,但所有的班级门窗都严丝合缝关着,这是平凡中学历来的传统。
因为这学校的校风实在不咋地,一旦某个教室休息日忘了关门关窗,就有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学生闯进去乱翻人抽屉,虽说不一定偷东西,但少不了隐私被摊一地,比如情书啊,日记啊,零食当然更不能幸免,全都进了别人的肚皮。
陈荏对母校相当熟悉,不用吴煜指路也知道初一教室的方向,行至近处,他示意大家放慢脚步,不要出声,自己则从教学楼拐角探头出去,果然看见几个学生蹲在教师办公室门口,其中就有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孙天亮。
两年过去了,孙天亮还是那么蠢肥,一米六几的个子,体重却已经向一百五十斤靠拢,因此愈发难看了些。
他和陈荏明明是同一个妈生的,却连一丝母亲相貌上的优点都没有继承到。
以鼻子为例,陈荏和妈妈的鼻梁端丽俊秀,可孙天亮的鼻子从侧面看居然似有若无,换成正面,才骤然瞧见一个宽阔扁平的鼻头。
妈妈肤色白皙,陈荏更白,可孙天亮兄妹却又红又燥,一年四季面孔上鼓着两团醒目的高原红,和他们的父亲孙国光如出一辙。
可见丑的基因更加强大,稍有不慎就能丑上一窝。
陈荏看见了他,冷哼一声,转身与林雁行、沈佳伟和吴煜商量出场次序。
“你俩带着吴煜先上,我最后压轴。”
林雁行问:“为啥你压轴?”
陈荏挑眉:“因为你俩动口不动手,我是要动手的。”
“行。”林雁行转身看了沈佳伟一眼,想了想措辞,转过拐角迈步而上。
“喂,小孩!”他叫道。
蹲在教室办公室门口的那几个小兔崽子被他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来。
“你们谁是孙天亮?”林雁行问。
那几个小孩面面相觑。
林雁行此时身高一米八三,经过整个夏天晒成了微黑的小麦色,白t恤大裤衩,宽肩寸头,一身腱子肉,看人时凶光毕露。
“哑巴啦?”他粗嘎地问,“谁他妈是孙天亮?!”
小孩们都被他吓傻了,没一个敢开口。
林雁行于是故意问一个瘦削的小子:“你是孙天亮啊?”
“我……我不是!”那小子结结巴巴的说。
“那你是喽?”他又问另一个略高些的、才十二三岁就往脖子上挂镀金链子的家伙。
那家伙一跃而起,急忙撇清:“我我我我也不是!”随即往后一指:“他是孙天亮!”
孙天亮吓得往后倒过去,一屁股墩在地上,由于本身体重太大,半天没能撑起来。
林雁行慢慢转过脸:“你是孙天亮啊?”
孙天亮用手臂挡住脸,颤声问:“你……你你是谁?你……你想干嘛?”
林雁行想揍丫的。
陈荏很不屑于提及继父和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妹,所以两年来只偶尔说到过几次,但林雁行知道他们虐待过他。他们冷酷刻薄,如果陈荏没有坚持离开家,终将被他们毁掉。
林雁行憎恶这个小孩,看他时眼神寒光凛凛,仿佛带着刀子。
孙天亮惊骇得直往墙角缩。
林雁行一把扣住他的肥胳膊,转头喊道:“哥们儿,欺负咱弟的人找着了!”
沈佳伟带着吴煜应声而出。
那几个小王八蛋一看是吴煜,顿时明白了,正准备一哄而散,林雁行怒道:“我看谁敢跑!”
“跑呗,”沈佳伟抓了把扳手,说:“不想活就跑跑看呐。”
沈佳伟看上去比林雁行更凶,林雁行好歹有美貌压阵,沈佳伟那一头黄毛只徒增煞气。
小孩们都站原地不敢动,一个个脸色蜡黄。
沈佳伟挨个踹那小王八蛋们的屁股,让他们靠墙站成一排。
林雁行向孙天亮伸出手:“钱呢?”
“呜……什……什么钱?”孙天亮倒不是装傻,他是活活吓傻了。
“你抢了我弟的钱,拿出来。”林雁行说。
孙天亮哪里还掏得出来?刚才在公园抢了吴煜的钱之后,他给狐朋狗友们一人买了一支冰淇淋,又买了炸鸡、可乐、奶茶,五十块钱早花光了。至于以前抢的钱,那更是全化作的零食填了他的胖肚皮。
“拿出来啊!!”林雁行暴喝。
所有人都被他唬得一矮身,个别胆小的甚至抱住了头,孙天亮更加瘫软下去。
沈佳伟见状踹了一脚孙天亮:“小废物,你可别现在尿裤子,看你长得就跟肥猪似的,一会儿尿出来咱学校就更像猪圈了。我他妈也是这儿毕业的,这儿再烂,也轮不着你这种货色来拉屎拉尿!”
“钱呢?”林雁行逼问。
“花……光了……”孙天亮嚎哭出声。
欺软怕硬的人就是这样,面对弱者他比谁都嚣张,到了能收拾他的人跟前,怂得不如一滩泥。
“别他妈光哭啊,”林雁行威胁,“我告诉你啊孙天亮,今儿你必须还我弟弟钱。”
有个胆大些的小孩问:“要是还不出来呢?”
林雁行恶狠狠地笑:“还不出来?那也行啊,我哥俩现在就把你们的脚一个个都打成我弟那样,大家扯平。”
沈佳伟听了,特配合地一下一下敲扳手——那玩意儿可是修车用的,比普通家用扳手更重更大,猛力一击绝对能砸断人骨头。
那胆大孩子做事也比较上路,慌忙掏口袋,一边掏一边说:“哥,弄错了,我这就还你弟弟钱,我身上的钱全还给他!”
林雁行问:“哎,你叫什么?”
那小孩说:“我叫刘威。”
“哦,刘威啊。”林雁行问,“你跟着孙天亮抢我弟一残疾孩子的钱,你要脸不?”
“哥我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刘威央告,“我们原先也不想对你弟怎样,今天是孙天亮硬说他好欺负,我们一时糊涂就干缺德事儿了!我们错了二位大哥,但我们几个之前从来没有抢过吴煜钱,也没骂过他一句,更没打过他一回,是不是啊,吴煜?”
吴煜同意:“是的。”
林雁行勾勾手指:“钱掏出来。”
那几个小孩手忙脚乱地凑钱,你七八块,我十二三块,他十五六块,最后凑了一把毛票,胆战心惊地放在林雁行手上。
林雁行递给吴煜:“你数数。”
吴煜数了数说:“六十七。”
“你前前后后一共被抢了多少?”
“有一百二十多。”
林雁行看了一眼沈佳伟,后者用扳手咣地敲了一下地:“那他妈还差六十呢!!”
几个小兔崽子都恨不得下跪磕头了:“哥!哥!今天只抢了他五十,之前的我们也不知道啊!”
陈荏冷笑,知道自己该出场了。
他抖擞了一下精神,拄起了文明棍,一高一低,但绝对挺拔地走了出去。
陈荏厉害起来时其实挺凶的,否则当年怎么能镇住场子呢?
一旦他那张雪白精致的脸蛋上挂起了严霜,眼瞳笼罩暗沉,能让人瞬间忘记了他不大的年龄,并不突出的身高,以及不甚强壮的身体,只觉得最好不要在此人面前瞎来。
他走到了孙天亮跟前,居高临下瞅着他。
孙天亮居然一开始没认出他来,因为差别实在太大了。
在孙天亮的印象中,那个拖油瓶哥哥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遇到事情只会忍,只会躲,只会逃,落叶掉下来都怕打到头。
家里所有人都把他当出气筒,连最小的妹妹也敢往他身上吐口水,自己更仗着父亲的纵容没少踢打过他,好多回都故意把他腿上踢青了。
可眼前的人像个煞星。
陈荏冷笑,俯**子,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抢钱是吧?”
“脸呢?孙天亮?”
“你还真不如一口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