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辞官(二)
送走了赵家父子,牛力急冲冲跟着爹爹去了内书房,他心中不知说些什么,半响才出声:“爹爹,是孩儿莽撞了。”
他心中充满自责,这些日子,他心中怪爹爹当众辞官,没想到爹爹为自己处处打算,殚精竭虑,甚至为了自己的前途跟斗了半辈子的赵尚书服软。
牛首辅摇头:“你啊你,以后还是少说,多看。一样的年纪,你看看那赵清衡。”
牛力不服气:“哼,他就是在流放地学精的,以前在京中还不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牛首辅一脸怅然:“是啊,谁家公子哥儿不是朝华拂柳、打马嬉笑,哪里比得上数九寒天苦读的学子,知道民间的苦。”
牛力想了想,还有一事不敢确认,他迟疑着问牛首辅:“爹爹,那位赵尚书,跟你斗了半辈子,最后,真的能如你所愿?”
牛首辅笑:“这你就不懂了,他虽然跟我不对付,但到底为人光明磊落,看在外人眼里,我此时不亚于被皇帝打了一个狠狠的耳光,便在他看来,既是解气,也有几份兔死狐悲之感。你的去留,便是无需他掺和,我也能做到,此事让他来做,只是给他卖个面子罢了,何况”,牛首辅抬头看着窗外无限夏意,玉兰树在院子里亭亭玉立,一脸悠长“何况我刚才还给他塞了一份名单,这可是一份大礼。”
牛力恍然大悟。
旋即他又想到最近几天一直困扰他的一个问题:“父亲大人,您又为何致仕?”
牛首辅摇头:“咱这位皇帝啊,总是声东击西,你跟他说学生造反,本意是想阻拦皇上培养学生亲信,他便顺势削了魏党喉舌,那些东林党人养的言官还说不出来什么,削弱魏党,正是东林党人喜闻乐见之事。
你跟他弹劾朱太傅行刺,本意是想冲击朱太傅地位,他却勃然大怒,声称有宫人勾结外朝,泄露皇家秘密。最后索性掀起一场大清洗,名正言顺的将宫内的钉子拔个一干二净。东林党人能出言反对吗?不能,我请辞,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允许了。除掉了两派共同的眼中钉。
阉党上奏抗议宫中削减宫人,他便顺势提出边疆苦寒要将宫人许配过去,就此让提议的大臣带头捐款,让那大臣肉疼不已。
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却都东绕西绕,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牛首辅给儿子一一讲解着这些天来朝堂上的蛛丝马迹,最后总结:“这位皇帝,大有作为。我们牛家势大,我历经三朝,我的学生乡党遍布朝野,若是他要杀鸡儆猴,那我便是那第一只鸡,不若见好就收,留下宗族血脉,以图后续。”
牛力又想起一出:“可是妹妹呢,她待在宫里,若是皇帝想对我们动手,先把妹妹贬谪了怎么办?她又是骄纵惯了的性子,要被皇帝寻个错处,还不是易如反掌?”
牛首辅苦笑:“如今我是顾得了头就顾不了尾,我托了你媳妇进宫,去跟熙娘娘说上一说,还附上我的亲笔书信,至于她听不听,就看她的造化了。”
宫中熙贵妃正在闹。
她一头闯进了坤宁宫,二话不说便捡起了宫中的物件(不值钱的),摔摔打打,口中还念叨着:“要赶了我的宫女出去,不若将我也赶出去罢了。”
不料朱烟寒也后脚赶到,看到朱烟寒,熙贵妃心中更是委屈:“皇上,您的心太偏了,臣妾受了委屈见天儿在宫门口望眼欲穿盼着您您都不来,如今我只是来坤宁宫理论半刻钟不到,您便赶来解围,显见得是心中只有皇后。”
她不管那些规矩啊体面,那是一国之母考量的,熙贵妃心里盘算的好好的:自己跟皇后这等木偶人的不同,不就是自己能闹能说么。她哭得梨花带雨,两颊微红,眼神怯怯,双目含着神情和质疑,就等皇上接招。
谁料朱烟寒无动于衷:“朕并无偏袒,只是这会子又到了饭点。”
“皇上,阑珊姐姐也是见皇后娘娘削减宫人,心中有怨气,不得已而来。”痊愈回宫的丽妃娘娘说完就捂住了嘴。
哎呀哎呀忘记了,她自然要秉承原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跟着过来坤宁宫凑热闹就算了,居然还延用原主的画风出言挑拨。
皇后扶额:丽妃啊,去小汤山修整了月余,你是半点都没有长进。
熙贵妃见丽妃出言挑唆,心中暗恨,又有些担心皇帝被丽妃那个狐媚说动了,她本来只是假哭,如今倒愁的真哭了,可是看朱烟寒听到后只是呆呆傻傻立在原地,眼中渐渐大雾弥散,她有些吃不准自己这招有没有用。
朱烟寒半响问:“阑珊?”
丽妃抢着回答:“对啊,皇上,您之前不是还称赞她名字有意境么?”
朱烟寒喃喃自语:“姓牛,叫牛阑珊,可以的,牛栏山。”
说罢就彬彬有礼说:“朕出去一下。”疾步往外走去。他嘴角抑制不住的上翘,显见得是憋得很辛苦了。
他走到院子里,终于憋不住爆笑:“哈哈哈哈,牛栏山!好名字哈哈哈哈!”
魔性的笑声传到大殿内,正跪在地上表演小白花式默默流泪的熙贵妃忍住了眼泪,狐疑的盯着外面:皇上,他是被我的泪逗笑了吗?
太不尊重人了!熙贵妃愤然爬起来,气冲冲就往外走,走过正在弓腰长笑的皇帝那里,还跺了一下脚,掩面跑出了坤宁宫。
回到宫中,宫女芳芳禀告:“娘娘,您娘家嫂嫂在外面候着要见您。”
熙贵妃小声制止她:“以后就说牛少夫人,不然被人听见,说你没规矩,我可保不住你了。”
芳芳是熙贵妃身边陪嫁的大宫女,身份地位不同别人,熙贵妃在宫里扬威耀武惯了,她也跟着有几份嚣张,没想到这几天宫里清理宫人,熙贵妃也只能留下三人伺候,她虽然被留下来了,可是心中不爽,原来就是她身边都有两三个小宫女伺候呢,于是她撺掇着熙贵妃去跟皇后那里闹腾。
没想到熙贵妃铩羽而归,如今她再教训芳芳,芳芳就有些听得进去了。
熙贵妃见着嫂嫂还是高兴的:“嫂嫂,您怎么有空来?”
牛少夫人一把拉住熙贵妃的手腕:“啊呀,我这个傻妹妹啊,爹爹辞官了你知不知道?”
“啊?!”熙贵妃眼睛瞪得滚圆。她身处深宫,哪里知道前朝的事情,便是有宫人传递消息进来,也要花了一两天。何况如今宫人正在被清理。
牛少夫人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这是爹爹给你写的亲笔书信,他过两天便要启程回老家了。”
熙贵妃接过书信,向来无忧无虑的她眼眶也有些微红,她幼年丧母,和父亲关系极为亲密,便是来宫中以后,自幼被祖母娇宠惯了的她没少在宫中闯祸,爹爹也都护着她,为她收拾了不知道多少烂摊子。
牛少夫人细心叮嘱:“爹说,他在朝堂上提出要回乡,皇上允了,这是天大的恩典,你万万不可心中对圣上有了什么怨愤。”
熙贵妃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到底没忍住,掉了下来。
牛少夫人帮她擦着眼泪,接着说:“爹说朝堂千变万化,你万万不可掺和,凡事有他和你哥在前头顶着,你只需在宫中谨慎行事,不可惹是生非,定要低调。皇上是个厚道人,必然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善待你哥和你。”
熙贵妃抹着眼泪,跟着点头。
牛少夫人看着自己这个傻妹子,心里不舍,她低声说:“听我娘家人说,赵尚书和爹有过节,如今在吏部下了命令,只怕会把你哥哥调到江南一个穷乡僻壤去。”
“什么?!”熙贵妃震惊非常,这些人,就因为哥哥落魄了就要踩高捧低吗?
牛少夫人掐了她一把:“你不要胡来,爹说了,万万不要因此在皇上那里上眼药,家里的事情,爹心里有数,他让你千万不要掺和坏了他的事儿。”
“我有那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吗?”熙贵妃悻悻然嘟哝。
牛少夫人捂嘴笑,这个小姑子,人人都说她被娇惯的不像个样子,在她看来,却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唉,如今家中骤然生变,相公和自己还好,有公爹照看着,自己娘家在京师也可以出一份力。就唯有这个小姑子,以后看顾不上了。
她拉着熙贵妃的手,依依不舍:“我嫁到牛家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呢,如今也比我高啦。以后在宫中可好好儿的,皇后娘娘是个容人的性子,你不要兴风作浪,必然能平安活下去。只是这子嗣的事情,你可得抓紧了,早日诞下一男半女傍身。”
熙贵妃顾不上害羞,只是一个劲的抹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牛首辅和牛力是虚构,赵南星和他儿子赵清衡是真实存在的人,并且正史里他们最终都被阉党迫害致死。
本书会写一些政客,请不要以好坏以论,政治就是政治,政客就是政客,他们围绕权利争斗,这过程中有的人会提出惠国惠民的措施,有的人会为了利益作出违心之事,有谁记得初心?初心又是什么?
也许有人有初心,比如牛首辅,年轻时怀着远大理想,但是在现实中被一步步磨灭,要成为成功的政客,只能一步步妥协,请大家永远记住,政客眼里,没有好坏,只有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