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人间不值得
飓风不是一下子就来的。
先是连续几日的闷热, 蝉在树上鸣叫,人们摇着蒲扇,都驱不散炎热, 汗水一道道从身上留下, 便有年轻的妇人抱怨:“格鬼天气, 十几年没有这般热, 新买的衣衫满是汗渍,转眼就要下水。”, 阿婆们经历的事情多,先担忧起来:“这天气反常,多屯些米在家里。”,年幼的孩童却不管不顾,奔走黏蝉, 或是招呼家人来看:“阿爷快看!坝前的蚂蚁在搬家!”,整个靖江, 都笼罩着一层层密不透风的热浪。
黄昏,连日的闷热便有些驱散了,人们渐渐露出了喜色,却不想一阵阵的风, 越来越大, 越吹越响,主妇们急着将晾晒在外面的衣服被褥收进来,召唤各家的孩子回家,家家户户把门关上阖严, 惶恐在家等着大风过去。
大风却没有熄散, 是夜,风力越发的猛了, 听得见吹起外面屋舍上的青瓦,卷在风里呼号,谁家的茅草屋顶被风也卷走,引起一阵阵哭嚎,江水上涨起来,靖江城城堞被江水淹没。
七八日之后,洪水才退去,一具具尸体在水上漂浮,有人的,有牛的,有猪的,天气热起来,一阵阵臭味随风飘荡。水面上幸存的人连哀嚎声都不闻,只有麻木的眼神。
“大风自靖江东北起,怒号振地,屋瓦横飞,合拱之木立仆,江水为之大涨,城堞楼橹颠没于惊涛巨浸中,浮尸相属。大水八日乃退。号泣而诉者数千人,庐舍漂覆者十且九,老稚死伤甚多。禾黍糜烂,民令艰难,尽剥榆皮而食,榆皮尽及野菜,野菜尽及麦叶。有丐于四方者,有赴沟壑死者,有阖户自经死者,有斩木揭竿而起者,但抚按官漠不以闻。”
——《大明游历录》
靖江台风,难民食野菜,陕西一带大旱,直隶、山东一带小麦大量冻死,一叠叠奏章雪片般的飞向了紫禁城。
钦天监的夫子们站了出来参奏:“京甾有彗星,大凶。”
朱烟寒幸好没喝水,不然他肯定一口水喷出来,他正走神,听成了“有大胸”,心想:“真他妈色情。”
再定睛一看,朝堂上众人肃穆,才明白是听错了。
看着下面的臣子朱烟寒心里一阵阵失望。能不凶吗?老子挖个银矿赚点外快你们拦着说破坏基产?老子修江堤你们说损伤龙脉?这下好,飓风席卷,江水漫堤,到处淹死了人,才知道后知后觉说“大凶”。
你说能不凶吗凶?!!!
朱烟寒烦得很,指着那位站出来的夫子:“你是钦天监的吗?下回船队去西洋的时候你跟着去出海,学习一下西洋历法和天文知识。再来为国为君尽忠。”
为国为君尽忠,这般绝好的理由,谁能拒绝,那位夫子嘴唇阖阖,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只能跪下谢恩:“谢主隆恩。”
朱烟寒这才说下去:“宁妃和宋应星将个农部统管的好的很,你们站出来说说。”
宋应星品级不够,站在殿外的走廊里等着宣召,听到朱烟寒宣召,他才小跑了进去,引得大臣们侧目,纷纷在心中鄙视:“一个屡试不第的落地秀才,如今都有体面来跟我们同朝为官了,皇上真是膈应人。”
朱烟寒看见了下面大臣的脸色,不声不响,这是宋应星今后路上必将要面对的,他能帮下属一次,却不能次次帮,宋应星能不能立起来,就看他自己的了。
宋应星也看见了下面大臣五彩缤纷的脸色,精彩的很,他却不予理会,自己丹心,只求为国为民,皇天后土在上,自己对得起千万饥民即可,人生在世,怎可让别人事事都满意,他埋头只上奏:“回皇上,农业部在京郊种植的试验田收获了大批玉米土豆,均可运去靖江救灾。直隶和山东早就在宁妃娘娘的倡导下种上了玉米和土豆,虽然小麦减产,但玉米和土豆交叉种植,又省地又抗寒,保准能够丰收,今年便能熬过去了。陕西距离京郊稍远,还未普及,还请皇上派出大量救灾钱粮,臣自请带着玉米土豆及救灾钱粮前去,保证灾民安居乐业。”
好一个安居乐业,历来朝堂上的大臣,谁没有救灾的经历?但是谁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安居乐业?能让饥民吃饱就不错啦。
再说了,谁让你毛遂自荐去救灾的?历来救灾是个高油水的活,明末更是猖狂,去救灾,皇上下拨白银万两,粮食万担,在总督那里剥走一层,在州府那里剥走一层,在县衙那里剥走一层,到百姓那里,没了!前去救灾的官员,自然也不少赚,每一层的官吏,每一层的分赃,都可以拿上一批。
你敢信?
明朝初期中期还好些,就算层层盘剥,但是至少饥民还能落着些,可是到了如今,难民手里什么都落不到,朱烟寒心里清楚这些情况,也清楚朝下那些大臣怕是不服气,他就等着看谁站出来。
自然有一半的人站出来,又是那一套:慷慨激昂、引经据典、论古讽今、举例论证、类比论证,势必有上万种法子论证不能让宋应星去救灾。
朱烟寒熟知他们的套路,他还知道,若是自己问:“那依照爱卿的意思,当是谁去?”,必然又有一半的人站出来举荐跟自己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甚至,阉党会举荐东林党人,东林党人会举荐阉党,自己若真是个不晓事的年轻皇帝,定会感动于他们任人不唯亲,举贤不举派。
呵呵,阉党,东林党人,有什么区别?
朱烟寒气得一阵阵肝疼。妈的,这些人是怎么了?
他看着下面嘴唇张合、唱念做打的大臣,真的想问一句:“你的心呢?”
都他妈的是黑心。
只是还没等他发落,便听得珠帘轻响,皇后在后面启齿:“适才慷慨陈词的各位大臣的名字,本宫都记下了。难得我大明臣子这般为国为民,既如此,这些大臣,下朝的时候便捐些金银物资给灾民吧,也是诸位的一片心意,若是实在手中无钱物,便跟着宋爱卿去陕西种田吧,一人负责一个县,几时这些县里种满了玉米和土豆,你们便几时回来。也不枉费诸位忠君爱国之唾沫星子。”
饶是跟皇后不对付的懿安皇后,也忍不住捂嘴无声的笑了。
下面的大臣们脸上很是精彩,朱烟寒心中这才舒坦,问道:“皇后可是说笑了,都说忠君爱国之心,我可是头一回听说忠君爱国之唾沫星子。”
皇后在珠帘后面娇笑:“若是有心,便做出来,若是只知在朝堂上唾沫星子横飞,辩论的脸红脖子粗却只是空谈,毫无任何行动,岂不是忠君爱国之唾沫星子”
朱烟寒心道:痛快!
皇后接着说下去:“须知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孔夫子便是鸿学大儒,史书上也记载鲁用孔丘,其势危齐,本宫虽不知孔夫子做了什么,但也知道能危及另一个国家,并不是埋头著述与人辩论便能得来的。”
连孔夫子都搬出来了,还能说什么?何况到底是读书人,还有几份自尊心在,听得皇后这般冷嘲热讽,都有些脸红。
朱烟寒便拍板:“宋爱卿解决了大难题,赏!”
下了朝,朱烟寒脸色犹自铁青,皇后从身边的宫女手里接过一碗猪肝小白菜汤:“喝点吧,我看你气得肝疼。”
朱烟寒接过碗,一口气喝完。
他砸吧下嘴,味道不赖。如今皇后从临湟县城那边收来了一批批孤儿,女孩都送进后宫加以培训,加上皇后定好了十八岁便可出宫嫁人的规矩,那些孩子们很是感念皇后,如今总算将宫廷里面的人都清洗成自己人了,御膳房里也派上了他们,朱烟寒总算不用再啃大饼。
皇后劝他:“何必呢?丽妃说过,人间不值得。”
朱烟寒沉吟:“唉,我虽然知道他们的嘴脸,可还是气不过啊,真是没有共赢精神,毫无协作意识,咱们见天儿的在这里卖命,这帮人呢?”
“有时候想到我拼命努力就为了保护这帮人不被满清干,我真是……”朱烟寒气得扼腕叹息。
皇后拍了拍肩膀:“看开些,你保护的,还有万千大明无辜的百姓,若是后金铁蹄踏入大明疆域,将会成为一片人间地狱。纵然你对这帮人千恨万恨,也应该惦记着他们背后站着的其他人。至于那些蛀虫,就当是随手捞起来的,何况我们在这个过程中会慢慢肃清他们。”
朱烟寒沉痛的点点头。打了一个饱嗝。
皇后:……
今日被点名的官员们便开始了捐款,要是按照以往的惯例,皇上要捐款,他们肯定要满大街的哭穷,上次皇上要大臣捐款,有的人故意满大街的要卖自己的住宅,假装自己一分钱没有了,但仍然衷心“要与国分忧”,还有的人在街上卖掉自己的奴仆,典当衣服,满京城的宣扬自己“实在是没钱”,是以上次满朝文武,也只捐出来几千两银子。
可是这回不同,皇后记下了其中一半人的名字,还明说了,若是不去,便是只知空谈,还威胁若是不捐款便要被送去陕西。
京官做的好好的,谁愿意去陕西啊?比起京城的物产丰盛人杰地灵,那里简直是不毛之地,何况如今还闹着饥荒,难民流离,吃不饱的难民那是个什么架势?失去了理智,王法早就荡然无存,杀人,吃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而且也不能在县衙里待着,皇后明说了,要去饥民那里指导种田,谁愿意去?攒下这么大家业,可是为了享受,而不是为了留给夫人子女。
一时之间,捐钱捐物很是踊跃。倒比上次募集的银子多,朱烟寒心里满意,知道你们贪,但是好歹能吐出来点我也就饶了你们。
宋应星和宁妃带着钱粮以及农业部的部分官员去了陕西。珍嫔担心宁妃,便跟朱烟寒请命,将大明军事学校里最近训练出来的枪手队带了一队。
他们一路轻车简从,朱烟寒到底不放心,便派了锦衣卫指挥使骆其堃带领诸多锦衣卫跟从,倾尽全力,无比要保护他们一行人安危。
作者有话要说:
汤圆:期待你们的大碰面。
皇后:期待你们的大碰面。
丽妃:期待你们的大碰面。
珍嫔:狗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