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龙吟九天
朱烟寒在偏殿里接见了骆其堃, 为他接风洗尘。
在陕西历练了一年,骆其堃瘦了,也黑了, 却仍旧是那么玉树临风惊为天人, 只不过原来的他是冰玉般如琢如磨的高冷, 如今却沾染了些许红尘之气, 比从前看上去更加可亲。大殿里伺候的宫女端茶给他,他道声谢, 那宫女红着脸低头退下,朱烟寒在心里悄悄叹口气:唉长得好就是占便宜,明知道是个反派也不招人恨。
骆其堃面上沉静如水,仍旧向朱烟寒行了叩拜大礼。朱烟寒命令身边太监赐座,他没有太多寒暄, 直入主题:“爱卿此行感想如何?”
骆其堃没有太多的诧异,他沉吟片刻, 便回答:“臣在陕西境内,亲眼目睹饥民流离失所,穷人或卖儿卖女,或易子而食, 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朱烟寒点点头, 这话没错,大饥荒年代里这是常有的事。要说自己总算是幸运的,就算是穿越为亡国皇帝,那也是皇帝, 照样的锦衣玉食。若是穿越时稍微偏个准星, 到了直隶、陕西一带,恐怕刚穿过去就饿死了。
他这边感慨, 却没注意骆其堃往地上一跪:“臣从前是猪油糊了心,跟着魏公公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这回去了趟陕西,才觉天地之大,我却困囿于个人名利。实在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说着他一停顿,苦笑,“必皇上早知道那些魑魅魍魉却一直按而不发,是皇上的宽宏大量,也是皇上的不屑,看臣在蛛网中蝇营狗苟,皇上心中不知何等鄙夷臣可笑。”
朱烟寒将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一声:“你为何忽然说出此言?”
骆其堃回答:“臣自小便是饥寒交迫的流民,被锦衣卫救走后便被用作暗卫,一直在刀光剑影中讨生活,等到进了锦衣卫奋力上爬,却从未站在更高处看臣所做的一切。此番去了陕西,见难民如见臣,若是皇上的仁政能推行,如臣孩童时的遭遇便不会发生在任何一个个人身上。”
“再者,臣日夜跟随宋应星大人和丽妃、宁妃、珍嫔三位娘娘,见诸位仁慈满怀,以救治百姓为已任,宋大人甚至为了增加成活率,在地头搭竹棚夙兴夜寐的看护幼苗,臣从未想过大明的官僚能做到如此地步。丽妃娘娘诊治幼儿仁心圣手,孩童啼哭她便抱而哄拍不惧病魔染身,比亲生父母还要妥帖,若不是臣亲眼所见,断不会相信皇家妃子会如此。”
“这些农业部的大臣和娘娘,都是因着圣上才齐聚于此,臣便想着有生之年若能跟随圣上,携手这般精诚为民的同僚,方是不枉此生。”
骆其堃所说皆是真心,他的确初期有些私心,观望朝政,在皇上和魏忠贤跟前摇摆不定,端的是带着锦衣卫的势力坐山观虎斗,看哪一方力量强大些便准备投靠哪方,甚至不惜欺骗珍嫔的感情以实现自己的目的,的确他当时犹豫过,可是想到锦衣卫那些牺牲的兄弟们他又咬牙去做了,自己有什么立场能将锦衣卫无数兄弟们的前程断送?既然掌了舵,便要为锦衣卫中的兄弟们好好谋划个前程。
可是此次陕西之行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他本是穷人出身,见着饿殍遍野孩童被食,自然有几份同病相怜,等到见到丽妃诊治、宁妃和宋应星大人种地,大家都毫无抱怨,脚踏实地一个一个村庄做过去,中间遇到山匪流民,珍嫔毫不畏惧,与锦衣卫并肩作战。他人生的前半生可以说是一部暗黑史:父母双亡自己乞讨、被锦衣卫暗卫送入训练营九死一生、战场上从零而来倒戈铁马、成年便去锦衣卫中杀人无数、再至终于攀爬为锦衣卫指挥使、在皇上和魏忠贤之间首鼠两端挑拨事端等着趁机而上。可是当他护卫村落收到孩童递给他的野果,当村民泪水长流跪地叩首感谢他们祛除瘟疫时,当年长的大娘颤巍巍给他递过来一双手制布鞋时,他忽然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前半生,大部分人看来辉煌荣耀的前半生,毫无价值。
就算是珍嫔一事,他也算错。他心动是真,利用也是真,他以为深宫妃子断不会将自己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因而毫无惧色跟珍嫔痴缠,他以为自己到时候只需道歉,只需痴情,定能换的珍嫔谅解,珍嫔初期还有些恨意和恼怒,他心里倒踏实,只有爱,才会有恨不是么?可是随着时间流逝,珍嫔从日常见他却似无物到后来平淡如水跟他打招呼,甚至还跟随行的宫女一起对着他笑,他心里才慌了,因为珍嫔就像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相识、欺骗都像在她的脑海里从未发生过一样,那种寂静,才让骆其堃真正乱了阵脚。也就是在这时候,他才忽然了解珍嫔是什么样的人,他才忽然警觉,珍嫔和他相识的始末,也许早就汇报给了皇上知道。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听天由命吧。
朱烟寒看得懂骆其堃的惶恐,他咳嗽一声:“苟家驻守辽东多年,忠心耿耿,又进献娇养女儿进宫,为着安他们的心,我便将珍嫔纳入宫中,她形容尚小一派天真,我却私下里想若是她今后心有所属,便赐予她公主之位,放她出宫追寻幸福。”
骆其堃有些惊讶,居然有这样的内幕,皇上这话既然是说给自己听,便是知道自己和珍嫔的私情,但转念一想,珍嫔对皇上的在意,不似作假,再者皇上这般坦荡荡,哪个女孩儿家不喜欢?他了解这些人越久,就越对皇上感兴趣,人人都说皇上天马行空,动辄别出心裁坏了祖宗规矩,只有他渐渐发现,原来皇上所作所为皆是大有深意。等到他们在陕西听说了京师被围,珍嫔哭着喊着要进京去救驾,他的心里痛楚万分,原来珍嫔的心里是有那个皇上的,可是皇上雄才大略年少有为又光风霁月,岂是自己这种黑暗龌龊两手沾血的刽子手阴谋家比得上的?没想到没灯珍嫔动身,京中又传来消息,皇上亲自训练的新军以少胜多大获全胜,将金人全歼,他心中震动,这是何等的谋略?因而进京后他便主动来皇上这里忏悔投诚。
朱烟寒看着在下面等待裁决般的骆其堃,笑了起来。这个人也是个妙人。知道审时度势,知道往强势的一方走。也不怪他,锦衣卫指挥使下辖着整个朝廷的鹰爪,光是据他所知,什么魏忠贤的侄儿、客氏的孩子,都在里面担任锦衣卫千户,骆其堃若是心机不深沉毫无算计,也统辖不了那么多人。
朱烟寒盯着骆其堃,说:“朕有个事情要交给你,要成立一个新的公安部,这公安部要侦查大明境内所有的违法犯罪事端,要统管天下的户口、要维护天下的治安,还要监控别国人在我大明的居留、旅行、经商事务。你可有意做这个公安部部长?”
一向镇定自诩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骆其堃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朱烟寒,都忘记了逾越规矩之说。
朱烟寒看懂了他的疑惑,耐心解答:“这公安部下面还需整合,上到京师、下到郡县,都要设置分机构,将原来县令手中的职权分一半出来。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成的事。”
“再者,自古以来,皇权都未到村镇,想必你们去陕西历练也看的一清二楚,乡下乃至县城都是依仗当地的士绅而治,县令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拜访当地的士绅家族,与他们铺垫好才能推行政令,这也怪不得县令,一个县衙能有五十兵便是多了,何谈与乡绅对抗?可朕不满足于此,王令,当然要下到乡野,每一个大明子民,都当通晓律法、识字知礼,我要你做的便是伸展大明的触角直至大明每一寸土地。你敢不敢?!”
“以后朕还要将大明的疆域推至更广,大明终将成一座帝国,东瀛、波斯、大食,甚至远方的佛郎察、北亚莫里佳诸国都将有可能成为我大明的属国,皆须公安部的调度和统筹,你敢不敢?!”
朱烟寒盯着骆其堃,骆其堃大受震撼。他忽然明白为何宋应星、丽妃那般能人志士皆能心悦诚服为皇上所用,因为皇上所见皆为深谋远虑,那不是阉党蝇营狗苟所能看懂,也不是东林党窝里斗的鸡毛蒜皮所能企及,皇上明确告诉他,他将以天下所棋局,整个大明,不,是整个寰宇,都将是皇上的棋盘,千年才能遇上这样雄才大略的明主,能参与此事,能成为这棋盘上举足轻重的一枚棋子,能搅动这天下的风云,试问哪个男儿不心动?什么权势,什么富贵,一瞬间都被他抛之脑后,只想以儿郎热血,献祭这一番惊天伟业。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的目光所凝视,也不是他第一次接受万人不敢抬的重担,可是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和向往在他胸怀里激荡,那是一种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震荡,那是天下英雄鹿死谁手的热血,那是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的万丈豪情,那是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誓言,那一瞬间,万千金戈铁马自他的脑海中轰鸣而过,又似眼前飞龙在天,从这金銮殿直飞九霄而去,山海壮阔、云雾做枕,扶摇而起冲波逆折,眼前是无限天地,看的见九州风雨,舒展在心,天下尽握。
他心中热血沸腾,不由自主跪下领命:“臣敢!臣定当不负圣上所托!辅圣上开这万年盛世!”
一声龙吟,幽幽自九重天传来,响彻大明疆域,方泽天下景云从会,际会如期,风生云萃。
大明,崇祯五年。
作者有话要说:
朱烟寒: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全国特务总头目拉进了朕的阵营,朕是当之无愧的传销王子,叉会腰
汤圆这篇文章计划两百万字,但是要等到20年1月1日才能开始疯狂更新,在这之前都会不定时缓慢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