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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惊梦游乐园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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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瘦弱的男孩子,脑袋微微向后仰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脖子绷成一条线,混血儿骨骼天生要深邃些,暴瘦之后,骨头几乎要戳出薄薄的皮肤。

白泽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里面再没有一丝属于少年人的充满希冀的光,装着沉沉的压抑的情绪以及失去挚友的痛苦。

那是一双对世界彻底失望,对未来再无憧憬的眼睛。

这样的眼神,白泽只有在那些时日无多的绝症患者身上见过。

白泽削着苹果的手顿了顿,指尖触碰着冰冷的刀面,看着秋渔紧绷着的倔强的下巴,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他很想和秋渔说,也许江宁并没有死去,就像他一样,生活在其他世界上。

或者安慰秋渔,一切伤痛都会过去,时间会治愈一切,一定还可以遇到很好的朋友,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

又或者告诉秋渔真相,删除记忆以后,秋渔不会再记得这段记忆,就当做了个噩梦…

可是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他灵活地转动着手中的小刀,刷刷几下,削好的苹果被切成整整齐齐的小块,落在骨瓷碟子上。

他指尖捏着一个完整的果核,扔到垃圾桶里,架了根叉子在碟子边沿,往床边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平日里看着冷面冷心的青年,不动声色的照顾起小朋友来,连寡淡冷情的面容上都多了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温柔。

白泽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证物袋,往桌上一放,淡淡地开了口:“原本想晚点再给你的。”

“你认得吧,这是江宁去世前拼命护着的。”

他声音不大,像刻意压低了一度,嗓音又低又磁,让人听了就想落下泪来。

听到这句话,原本像具尸体一样的男孩子,忽然僵硬地侧了侧头,琥珀色的眼底翻腾着不知名的情绪,死死盯着躺在桌上的证物袋。

里面装着一根细细的男式项链,款式很简单,被生生扯断了,静静地躺在塑料袋里,在冷淡的灯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

秋渔永远不会忘记,江宁那傻逼收到礼物时候的表情。

明明开心得唇角压都压不住地往上翘,还要装成一副嫌弃的样子说“谁要戴这娘们兮兮的东西”,随手装进了裤兜里。

后来还不是趁自己不注意,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戴在了脖子上。

秋渔还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想到这些,秋渔那颗死寂的心脏又开始抽痛,断了手足的痛楚,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一直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啪的一声断掉了。

先是眼角不可抑制地红了,然后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断的涌出眼眶。

秋渔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抽泣着,死死压抑着哭声。

在这一瞬间,秋渔好像又再次活了过来。

看着男孩子颤抖着的肩膀,白泽没告诉秋渔,这根项链,最后落入了某个恶鬼的肚子里,恶鬼死在他手下后,项链则被埋进了雪里。

他们排查现场的时候挖了出来,溶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掌就这么死死攥着它。

这根断了的项链,是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诀别。

秋渔哭了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的泪腺一定是坏掉了。

就在白泽以为,秋渔要把自己闷死在那个湿哒哒的枕头里时,秋渔忽然动了动脑袋,从枕头和棉被的夹缝里露出一只带着泪的,血红的眼睛。

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白泽的听力惊人,自然是听见了,但内容确实令人惊讶,于是他蹙着眉头,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秋渔干脆掀开被子盘腿坐了起来,迟钝地抓了一把头发,低垂着头,露出了一点儿懊恼的表情。

然后,他抬起头,神色认真地注视着白泽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男孩子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像一把坏了的大提琴:“哥,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秋渔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原本空洞的眼睛里,好像又腾起了一丝火苗。

热烈得让白泽怔了怔。

白泽打量着秋渔麻杆似的身体,眉头就没松开过:“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

秋渔思考了一下,答道:“某种对抗超自然事件的…组织或者机构吧?”

能通过蛛丝马迹猜到这种程度,这男孩比想象中还要聪明一些。

白泽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也端正了些:“有些接近,我们是处理违背法律的超自然事件的政府部门。”

“政府部门…”秋渔显然被这个名头镇住了,愣了好久才不可思议地说,“政府还管这个吗…妖魔鬼怪…也受法律约束吗?”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白泽挑了挑眉,抽出一张湿纸巾,一点一点擦干净指尖上沾着的苹果果汁,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

秋渔生怕被他当成小孩看待,听到这句话心中一紧,不自觉攥紧拳头,神色有些慌张:“我可以去了解…我…我学习能力很强,很强。”

白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

“继续活在世界上光明的一边不好吗,为什么想要去凝望深渊。”

凝望深渊的人,总要承担跌入深渊的危险。

和怪兽作斗的人,一不小心就沦为了怪兽。

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成为特殊案件管理局重案所的刑警,更不是什么青少年应有的职业规划。

秋渔闻言,削瘦的肩膀一塌,嘴唇抿成倔强的一横:“我已经…被强制拖入深渊了,不是吗?”

白泽不为所动:“我们会送你回去。”

秋渔扯了扯唇角,却没能笑出来:“还能…怎么回去?”

白泽:“把不美好的回忆都删掉,就当做了个噩梦。”

秋渔眼角一阵酸涩,唇角向下耷拉着:“那江宁能活过来吗?”

白泽摇头:“不能。”

“那我宁愿,留在深渊里…永远铭记他,我不想忘记仇恨,每天像个傻子一样…活着。”

秋渔原本直着的腰驼了驼,他好像一个在沙漠里徒步走了很久的旅人,实在太累了,嗓子干的冒烟,每说一句话,都透着一股子绝望的干涸。

“他是为了我才去世的,凭什么我可以忘记一切。”

白泽拧开桌上的保温水杯,递给他,劝了一句:

“我想,你朋友更希望你像个傻子一样活着,无忧无虑。”

水杯里装着温水,正往外吐着袅袅的水雾,秋渔伸出双手,恭谨地接过,却没有喝。

“我想加入你们。”秋渔又强调了一遍,他顿了顿,又道“我想为他做点什么。”

或者为了我自己。

秋渔没有一点儿身为幸存者的庆幸,反而恨不得代替朋友去死。

他急需要一份救赎,或者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不知道是不是有雾气氤氲着的缘故,在某一瞬间,秋渔在那个清俊的大哥哥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温和的神色。

只是一瞬,大哥哥声音仍旧冷冷的:

“再问你一次,洗掉记忆重新生活,要不要。”

男孩子又把腰直了起来,声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语气却异常坚定:“不。”

“超凶”大哥哥又说:“重案所不是让你公报私仇的地方,懂?”

秋渔鬼精得很,一脸的大义凛然,及时表忠心:“我明白,一切…为了正义。”

“哥,你相信我…我很聪明的…你们一定…不会后悔选择我,还有…”

嗓子哑成这样了,还要一个劲推销自己,真是不要声带了。

白泽被他气笑了,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拍在他脑袋上,打断了他的自卖自夸:“臭小子,你以为我们这里这么随便,想来就能来吗?”

眼看着秋渔的肩膀越来越塌,白泽这才松了口:“让家长来和我们沟通,同意以后,去警校读两年,看看表现吧。”

“两年毕不了业,滚回去读书。”

“既然你那么‘聪明’,晚了两年也无所谓吧,嗯?”

特意强调了聪明二字。

这轻飘飘的一声“嗯”,秋渔愣是听出来威胁的调调。

但到底是答应了!

秋渔用手覆住干涩的,眼皮微肿的眼睛,重重地“嗯”了一声。

白泽揉了一把小孩的脑袋,轻笑一声:“好好养伤,我们这不养废人。”

这句毒舌又死傲娇的话一落下,就像激起了千层浪,在外偷听的顾雪微松了一口气,松开了紧紧握着门把的手,小声地和金斯缺说:“我就说按这小孩完美的成绩单,和大大小小的竞赛奖杯,还有这心理素质,老大肯定不忍心把人往外赶!”

想要达到重案所的入职要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于普通人类来说,更加困难。

达到标准并且乐意在重案所工作的人类,就更少了。

在一线工作的,凤毛麟角。

重案所刑警的工作,说是在刀尖上舔血也不为过,对付的都是分分钟毁掉一栋楼的选手。

动不动就要毁灭世界。

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和身体素质,很容易崩溃。

即使工作待遇丰厚,三方协议上还承诺在危险时刻,一定会率先保护人类。

政府设立的特殊人才高等学府,仍旧没有一年能招满学生,毕业生总是满足不了岗位需求。

所以重案所一直有很多职位空缺着。

秋渔还没满十六岁,又亲身经历过超自然事件,而且他和其他受害者还不一样。

他亲眼目睹了挚友被碎尸,就算清洗掉记忆,这种创伤还是会陪着他一辈子,在某些时刻突然冒出头来,狠狠咬上一口。

秋渔的天资不错,聪明,从整理出的档案上看,他理科成绩很突出,就算不上一线,也可以往科研方向发展。

完全可以在驱魔事业和维护世界和平的伟业上添砖加瓦,发光发热!

重案所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他应该投入他们温暖的怀抱!

不过今天的老大,真的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他的温柔好像包裹在厚厚的冰冷盔甲之下,不经意间露出一鳞半角时…实在是有点帅气。

顾雪微的颅内小剧场还没结束,房门忽然轻飘飘地打开了一个缝,从里面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听墙角好玩吗?”

“好玩!可刺激…”顾雪微思绪被打断,粗线头地转头一看,正看到自家老大懒洋洋地扶着门框,狭长的眼睛睁不大开似的,睫羽柔柔地垂下来,漏出眼眸中锐利寡冷的光。

这张脸上明明带着笑,顾雪微怎么觉得,自己在上面瞅出了“好大的狗胆”五个大字呢?

她咽了咽唾沫,呵呵地说:“这真是太…太特么刺激了。”

温柔什么的,果然不存在啊

作为共犯的金斯缺翘着手,好整以暇的倚在墙上,一副我只是路过不关我事的模样,气得顾雪微直跺脚。

白泽在夏灼月的“霸道冷血所长”人设上越走越远:“两位同志,到我办公室,继续汇报提审结果。”

两位被点名的同志立马立正:“是!”

所长办公室里,那张可怜的檀木办公桌又被大量的文件压弯了腰。

天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事情要处理。

怕冷的工作人员们,终于忍受不了办公室里低到结冰的温度了,壮着胆子开了暖气,到处都暖烘烘的。

还铺了一层柔软的羊毛地毯,踩在上面触感软软的。

几起大案子都破了,刚刚在病房里走了一圈,小孩们的情况也有好转。加上秋渔即将加入他们,为建设和谐社会做贡献,顾雪微稍微松了口气,还有一点点心情愉悦,于是任劳任怨去为他们磨了两杯咖啡。

金斯缺坐在白泽对面,隔着几座文件大山,和他遥相对望。

“老大,你看看这个,是游乐园开发商的供词。”金斯缺手一扬,一张折成豆腐块的纸从他口袋里钻出来,长了翅膀似的,摇摇晃晃地飞到白泽面前。

白泽捏住一角,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

金斯缺捏着骨瓷咖啡杯细细薄薄的杯柄,娓娓道来:“传闻在几百年前,有个高人惊梦游乐园那块地底下,钉了一条恶龙。”

“传闻和现实还有有差别的,毕竟咱们捉回来这位,横竖是条化形不成功猥琐发育的黑蛟。”

“你提示我们那里有布过阵的痕迹之后,竹有枝和姜师涯又去核查了一遍,的确是有个被破坏掉的古阵法。”

“估摸着是封印黑蛟的,那阵法还邪门的很。”

“地狱城那里原本是块荒坟地,我们在地底深处找到了一百零八根金刚钉,上面有黑蛟的血迹。”

“我们猜测,黑蛟曾经被人用一百零八根金刚钉,钉在地底下。”

“那个高人以恶制恶,用荒坟煞气镇着黑蛟。”

“十年前,游乐场项目用地动迁的时候,把那片荒坟地推了,加上金刚钉上的法力渐弱,镇压黑蛟阵法松动了。”

“从开发商的口供来看,他是知道一星半点的。”

开发商是个精明的胖子,这几年靠着惊梦游乐园赚了个盆满钵满,身价倍升,一跃成为s市杰出企业家之列。

紧接着,还竞标成功了一个三线城市的地块,正在建一间比惊梦游乐园面积大十倍的主题游乐园。

那个城市环境不错,资源丰富,交通便利,距离几个一二线城市又近,走旅游宜居路线,适合周末游和短期度假,这两年发展势头正猛。

政府和鑫源集团合作,准备以世界第一大游乐园为噱头,吸引全国各地的人流,带着那个小城市往旅游名市发展。

为此还把它列为了新农村计划的重点规划对象,整个城市成为了巨大的工地,摩拳擦掌着要大显身手。

这种跟着政府混,能给企业渡金不止,还稳赚不赔,前景大好的生意,有能力的集团基本都靠各自手段,在里面插了一脚。

这个项目,就像由s市和旅游城市里最说得上话的政治家,和最出色的资本家共同织了一张巨大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鑫源集团一出事,所有资本方都会受到连累。

更何况,是一个已经在动工的项目。

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为了百分百的利润,就能践踏法律,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能犯罪。

不知有多少人藏在幕后,为着这一口人血馒头,在利益的面前泯灭人性,为压下这件事情推波助澜。

水深至此,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那么多人报案,一开始只交给地方派出所去处理,为什么能压那么久,甚至到最后,还要谎报失踪人数,不关心受害者死活了。

金斯缺双腿交叠在一起,缓缓说道:

“开发商说,原本那块地是要做亲子主题游乐园的。动工的时候,有个工人离奇死亡,他请了世交的风水大师来看。那位风水大师叫顾老,人称s市赖布衣,这名头你应该听过。”

白泽仔细调动夏灼月的记忆,发现还真的有那么一号人。

特殊案件管理局重组二十周年的时候,顾老大约二十岁,祖传手艺,很有点本事,局长当时亲自去招安,没成功。

据说是顾老要去外国学建筑,婉拒了,后来不知怎么又走了老本行,年轻人脸皮薄,也不好意思来管理局了。

见白泽想起来了,金斯缺又继续道:

“顾老告诉他,迁坟法事没做足,惹怒了‘它’,要改成恐怖主题游乐园。事后必须要拿施工图给他改,不然,会出大事。”

“开发商拿着施工图上门,顾老已经嗝屁了,死在山里的别墅里半个多月,尸体臭了都没人发现。顾老死得不安详,据说屋子里只有一行黑脚印,一滴血也没有。”

听到这,白泽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被黑蛟的鬼傀儡杀了。”

顾老应该是想尽微薄之力,在新建的游乐园里动点手脚,挽留一下局势。结果还没开始动手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估摸着还有一章

我真是对校园网绝望了

注: “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为了百分百的利润,就能践踏法律,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能犯罪。”

——马克思《资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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