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许哲回到房间, 丫鬟红袖见他衣服湿了,赶忙上前想帮他换掉。五月,衣裳单薄, 许老爷那杯茶又热, 脱下来就看见许哲身上的红印子, 红袖皱了皱眉头, 拿出药膏,小心翼翼地给他抹上。
“您这是又惹老爷生气了?”
“还不就是之前的事情。”许哲说, “横竖名单子都已经递上去了,他生气也没有意义了。”
“老爷这次是真气急了。您看您身上这印子,烫得不轻。”红袖说。
许哲笑了,说:“让他撒撒气也好。这么大岁数了,别给憋出毛病来。”
“那起复的事儿?”红袖问道。
“现在只能看皇帝的意思了。他要是心眼小, 就按着不用我,我也没办法, 那样倒是称了老爷子的心愿。不过,有范悦在,应该不会。付少成身边缺人,许家历来就是纯臣, 他想要有自己的势力, 就必须得用我。”许哲说,“最近夫人那边又有什么事情?”
红袖抿着嘴笑了一下,说:“那些人知道咱家要起复了。又都呼啦啦地围上来了。最近,张家李家都递了帖子, 说是要带着姑娘过来坐坐。”
“有意思。”许哲说, “许家姑娘少,现在待字闺中最大的也就是大哥的闺女, 才十二岁。小孩子一个,能跟她们聊什么啊。”
“您这可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红袖说,“她们哪是想见小小姐啊,她们的目标可是您。您是没看见,这些夫人的眼睛啊,眼睛都快绿了。”
“牙尖嘴利。你以为她们都是狼啊。”许哲看着红袖说道,“亏得捧砚还说你温柔贤良,不知道他从哪儿看出来的。成亲以后,估计捧砚要天天来找我告状的。”
“他敢。”红袖柳眉倒竖。
许哲笑了,说:“可见还是厉害。”
红袖帮许哲穿好衣裳,说:“少爷。您还有心思说我呢,您的事儿才要紧呢。我听夫人的意思,最迟明年,您这婚事就得定下来了。”
许哲像以前一样,不耐烦地挥挥手,说:“知道了。”
红袖见天色晚了,收拾好了就退了下去。
许哲坐在窗边,觉得气闷,伸手把窗子推开。许氏,陇西郡望,后迁居金陵,数百年的老宅子,绿树成荫,有风吹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树下的秋千架,被风吹得轻轻晃了几下。这个秋千,是当年赐婚旨意下来以后,他自己在院子里搭的,他还想着以后在公主府里也搭一个,可惜,事与愿违,那个秋千架,到底没有搭成。
几年没见,许哲还能清晰地描绘出裴洛洛的样子。皮肤白皙得仿佛白玉雕出来似的,娇滴滴的清水眼,秀气的鼻子,笑起来的时候会微微皱起来,说不出的娇憨可爱。他还记得赐婚旨意下来以后,她问他,以后后院会不会有别人。他摇摇头,怎么可能,她这么美这么好,他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眼前,她皱皱眉,他都会心疼很久,又怎么舍得让她掉一滴眼泪。
在得到付少成起兵造反的消息以后,许哲曾经想进宫找裴洛洛,被许家老爷子看了出来,把他关在宅子里,严加看守。裴洛洛当年为付少成求情一事,满朝皆知。付少成如果成事,裴洛洛自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许家无力跟他对抗。如果不成事,许哲照样还是当朝长乐公主的驸马。这百年世家的当家人,老奸巨猾。
有时候,许哲会想,如果当年他顺利逃了出去,是不是就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了。他看着右手臂内侧长长的一道疤痕,这是他那时候翻墙逃跑不小心划伤的,这么多年了,伤痕依然清晰可见。
他坐回窗前的椅子上,好看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不知道这一次付少成会把他放到哪里,京官最好,外放也不错,至少能躲了成亲这件事情。这天下再美的女子,在他心里,都不及裴洛洛半分。
红袖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下就准备睡了。十岁开始,她就在许哲身边伺候他,后来年岁渐长情愫暗生,可是,红袖是个明白人,她知道这都是不可能的,压着自己这份心思,做个好丫鬟就罢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少爷这么好的人,怎么姻缘上就这么难呢。
月亮明晃晃地悬在空中,如果上面真的有嫦娥的话,一定是在冷漠地看着人间,广寒虽冷,但不悲不喜不气不恼,也没什么不好,无爱无恨无怨无怒。
甘露殿,裴洛洛看着付少成,想骂又不舍得,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苦肉计有意思吗?”
“如果,我说真不是苦肉计,你会信吗?”
裴洛洛翻了个白眼,没说话。严礼在旁边乐出声来。
“你笑什么?”付少成问道。
严礼拼命抑制自己往上的嘴角,说:“笑这里有两个小孩吵架。”
“严御医,你跟严夫人不吵架吗?”裴洛洛终于有了个转移怒火的目标。
“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严礼说,“不过我跟我娘子就不一样了,我男子汉大丈夫,不跟她一般见识,从来不跟她吵。”
“他是不跟他娘子吵架,他一般都直接下跪求饶。”付少成在一旁说道。
“我看您是好多了。”严礼说,“我求求您二位了。吵架归吵架,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行不行?这么晚还没能回家,明天又要被揪耳朵了。”
裴洛洛被严礼逗笑了,说:“我回来会跟严夫人解释的。”
严礼没说话,收拾好了自己的药箱,说:“我去偏殿躺着去了。有事儿让人过来喊我。”
裴洛洛目送他离开后,蹲下来看着付少成,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下去。她伸手摸摸付少成的脸,说:“好点了没?”
付少成点点头,说:“我以后不会让你跟蛮蛮受委屈,你也不要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裴洛洛点点头,说:“好。你睡吧。我陪你。”
深夜,万籁俱寂。裴洛洛坐在脚踏上,看着跳跃的烛火。这世间几乎所有的事,都没有好坏对错之分,只有愿意或者不愿意,想不开的人,才会去问一句值得不值得。
她喜欢付少成,如果问她具体喜欢什么,她是答不上来的。她只知道,见了他,她满心欢喜,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喜悦。他高兴,她也高兴。他不高兴,她也会伤心。这世间啊,喜欢一个人是最简单的事情,没有理由不问因果。
裴洛洛把腿蜷起来,把胳膊架在膝盖上。现在,这份喜欢,里面夹杂了太多的东西,权力、欲望、算计、谋划,她笑了一下,这又怨谁呢,这是她自愿的啊。
赵秀在安仁殿听了付少成跟裴洛洛的事情,没说话,只是起身进了小佛堂。她跪在蒲团上,看着供奉在香炉前的观音大士。她不知道自己想求什么该求什么。对她而言,这个小佛堂,是让她平心静气的地方。
她一颗一颗的捻着佛珠,上好的檀香味儿充盈着整个佛堂,沾在她的头发上、衣服上。她想起了老死在 家里的老姑奶奶。她日日夜夜在佛堂念经,几乎不出来。听母亲说,她之前是订过亲的,只不过未来夫君战死沙场,她就再也没有说亲,就这样过了一辈子。赵秀想,困住老姑奶奶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赵秀至今都记得她第一次看见付少成时候的情景。那是成婚当晚,她坐在那里蒙着盖头,内心忐忑,忽然人声鼎沸,付少成被簇拥着过来。她忽然间有些害怕,两只手不安地搅在一起,放在榻上的脚往后缩了缩。忽然,盖头就被他掀开了,她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他穿着喜服,眼神平静无波,面颊因为喝了酒有些微红。只这一眼,赵秀就觉得自己陷进去了。
洞房,她初经人事,懵懵懂懂,只记得撕心裂肺的痛,和付少成波澜不惊的眼神。一个人喜不喜欢另一个人,是能从眼睛里看出来的。只这一眼,赵秀就知道,他一点都不喜欢她。
赵秀叹了口气,她娘说的不对,她怎么能不动心呢。如果不动心,她又能靠什么度过了十年在付家大宅的日子。夫君不受宠爱,又不在身边,她带着瑜哥儿,孤立无援,靠的不就是心里那份喜欢么,没有那份喜欢,谁能撑这么久。
至于现在,赵秀觉得这份喜欢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可是,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赵秀了,她是大周的皇后,太子付景瑜的母亲。她得为她儿子着想。前朝的官员就要起复了,她想,她得从里面找一家家世相当的姑娘做太子妃。还有瑞哥儿,付少成已经不喜瑞哥儿,她得护好了他,让他平安长大顺利封王。
念了一会儿佛,赵秀的心情平静了下来,这才走出小小佛堂,带着满身满头的檀香味儿。
佛家有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蕴织盛。
作者有话要说:
人啊,都是求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