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好了, 诸位的想法朕都了解了,闻爱卿, 说说你的想法吧。”天启帝指名道姓地点人了, 众位大臣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自始至终似乎都未曾发过一言的礼部尚书闻大人。
闻大人心底一惊,不知圣上为何突然点了他的名字, 这话可不好回答呢,他先前面上似乎中立,却通过与荣亲王府结为姻亲,背地里暗暗地支持着二皇子。
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此刻无论他究竟站在哪一方,无疑都会得罪另一方,真可谓是进退两难呐!圣上怎么就偏偏把这么个难题抛给他了呢?
天启帝当真是无意间随口点了一个人吗?当然不是, 圣心难测, 谁又能想得到天启帝不过是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 便随心来了这么一出呢。
盖因当初侄女明惠, 不过是对闻家那小子初见时有点好感罢了,被有心人利用传到了闻府上,分明是闻政自己动了心思, 退了同宁平侯府的亲事, 却偏要扯着明惠丫头当幌子, 好似她仗势欺人似的。
以天启帝这般的老谋深算, 又岂会看不出来闻政的心思?可不就是典型的既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吗?可世间哪有这般好的事情呢?此番不过是小小惩戒, 就当是为明惠丫头出气了。
闻政可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茬呢,要知道,距离他的嫡长子大婚都已经过去小半年了, 哪里还能想得起他当初算是间接利用了明惠郡主一把呢?
若是让闻政知晓了天启帝心中的真实想法,只怕会不住地感慨,果然,皇帝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小气的生物呀,古人诚不欺我。
被诸位同僚的视线一直注视着,饶是如闻政这般心理承受能力强的人这下也有些受不住了,额头上不禁冷汗直冒,圣上呐,你可知道给我出了一个多大的难题吗?
站在前头的二皇子见闻政迟迟没有回复,眼中闪过一丝不满,闻政这个老家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忘了当初怎样想要攀上他的关系了的吗?莫非他还想临阵倒戈不成?
心底里莫名其妙的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安,使得二皇子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禀圣上,臣以为,圣上言之有理,三皇子才德兼备,颇有仁心,自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闻政出列,闭上双眼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喊出这么一番话来,整个大殿中还久久地回荡着他的声音。
天启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大殿中央的闻政:“既如此,便依闻爱卿所言,着钦天监速寻吉日,朕将禅位于三皇子邵璟,一应大典事宜交与礼部全权负责,不得有误。今日便到这里吧。”
看天启帝说完这话便起身走了,高达赶忙喊了一声“退朝”跟了上去,只留诸位大臣在大殿之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闻政仍旧跪在大殿中央,似是不敢相信,圣上便这样顺水推舟,跟着他的话定了主意?如此一来,大皇子、二皇子及其派系的人马岂不是要将满心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就算闻政向来擅长揣摩上意,此刻也不大懂皇上究竟心里在想什么了,他应当没有在什么地方惹得圣上不满吧?
不过,此刻的闻政也完全顾不得圣上是不是对他有所不满了,他只见着,二皇子走到跟前,用只有极靠近才能听清的声音道:
“闻大人是吗?此事本王记下了,若有机会,定当回报闻大人的大恩大德!”若是单听这个话,怕是不知情的还以为闻政给二皇子帮了什么大忙呢,只是这声音里充满的恶狠狠的意味却与这表层意思截然相反。
紧接着大皇子也走过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此前似乎从未细细打量过的礼部尚书大人,似是不敢相信是谁给此人的胆量,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跟两位皇子对着干,莫非他以为父皇和三皇帝会出手护住他不成?
只是,兴许是大皇子平庸惯了,哪怕是皇位看上去就要这般落入他人之手了,他的表现也顶多就是对闻大人表示出明显的不满罢了,让偷偷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大臣不由得心下暗叹,果然,大皇子实非明君之选呐!
倒是今日最大的赢家三皇子,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如今这么大一块馅饼掉在头上,先不管他心底里是否得意,最起码面上能够保持冷静,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便已经足够出乎意料了。
哪怕是再心有城府的人,谁又能保证自己在面对着唾手可得的江山的时候,还能够保持一颗平常心呢?因而,看上去只是在闲谈的诸位大臣,却是在不知不觉之间重新擦亮眼睛评估了一番三位皇子。
至于闻政,他为官多年,倒不至于怕二皇子这般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将喜怒全都表现在脸上的话,他反而心里镇定下来了,哪怕是此刻对上蒋老爷子那双意味深远的双眼,闻政也是丝毫不惧。
不管怎么说,礼部里他才是一把手,蒋老爷子是曾经的兵部尚书、威远将军,可饶是他手腕通天,也总不可能给他掰扯出一堆莫须有的罪名,摘走他的乌纱帽吧。
况且,闻政神色难辨地扯了扯唇角,不知究竟算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归祸兮福所倚,这话果然不假,他失去了一个只是大概率即位的二皇子做靠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这番话,怎么说也算是间接地帮了三皇子一把吧?这才是实打实的,可比他暗地里帮二皇子扫清些尾巴得到的好处要更实在些呢。
盘算越打越响的闻政却不知道,因着与沈文晖结交,三皇子邵璟连带着查了查与沈家结亲的宁平侯府的事情,顺藤摸瓜般地带出来了闻府退亲事情的大致经过。
他在三皇子眼里,早就不是一个可用的忠臣了,哪怕必要的时候可以接着用,但三皇子已经不会再将大事交给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了,即使身处朝堂,依旧该明白,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不是吗?
朝堂上发生的这些事情,最下头的平民百姓或许消息要稍微滞后些,可京中上层圈子里,该知道的人自然也就都知道了,当松山书院里的程勉得到消息的时候,却已经是翌日早晨了。
“老师,是弟子今早衣冠不整吗?”沈文晖奇怪地看了看身上,不应该啊,他出门前还好生检查过一番呢,应当不会贻笑大方的吧。
程勉怔怔地看着他,就在沈文晖以为自己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的时候,只听着老师开口道:“你我在山上,消息比旁人落后些,你可知道,昨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文晖仔细回想了一番,前世这个时候,朝中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情吧?还是说,三皇子将资助育婴堂孩子的事情捅出来了?
可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邵璟原先的意思分明是以王家少爷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情啊!况且,这事情或许现在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处,还得贴钱去补窟窿,可也不至于被老师称之为“大事”啊。
于是,程勉便见着这个弟子正如他所料一般摇了摇头,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昨日,朝堂之上,圣上亲口说要禅位于三皇子,经过朝臣争论一番过后,此事已然被敲定了下来,只待礼部筹备祭祀大典和钦天监算好吉日了。”
沈文晖惊愕道:“怎么会?”前世天启帝分明是直到近三年后身体实在撑不住了,这才在临终前将皇位给了三皇子,今世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这一步提前了这么久?
不可避免地,沈文晖内心浮现出一抹慌张,这才惊觉,自重生以来,他似乎有些太过于依仗前世的记忆了,殊不知蝴蝶效应的原理,他既然已经走上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轨迹,又怎么可能要求诸事都还随着前世一般一成不变呢?
程勉还以为他是在惊讶于天启帝明明还有精力,为何要突然提出禅位之事呢,也便未曾将他的反常放在心上,摆摆手道:
“是呀,圣上此举来得太突然,一时之间谁也没有料到,怕是此前也并没有多少人能想到,三皇子才是最后的赢家吧?不过,这些事情与你现在还无关,你可知道,从此事中,你的机遇在何处?”
沈文晖心神慢慢安定下来,听着老师的这番话,眼神渐渐亮了起来:“老师的意思是,恩科?”
程勉捋一捋胡子,点点头道:“正是,恩科才是你最大的机会,自即日起,好生准备,拿出应有的劲头来。”
会试一般是三年一届,可恩科却是个例外,所谓“恩科”便是新帝即位以后惠及天下学子,因而额外加考一次会试,对于无数想要通过参加会试一步登天的寒门学子来说,就是比旁人又多了一次机会,足见其珍贵。
而且,一般来说,新帝即位,总是要培养一下自己的心腹的,这样一来,不仅能够考中的人会多少增加一些,被新帝重用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一些,这才是恩科最实惠的好处。
沈文晖点头应道:“是,弟子定当全力以赴。”
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也有可能是最得意的弟子,便是程勉这般经过风浪的人,都不得不感叹这小弟子的好运气!
要知道,皇权更迭可是最麻烦的事情,动辄便是掉脑袋的事情,对那些权贵人家来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像沈文晖这般既无官场资历、又无家世背景的人呢?
要知道,新帝即位自然是会培养自己的班底,那么以往的那些进士们又该如何是好呢?早几届便得中的早就成长起来了,换了个人当皇帝也不会伤筋动骨;只有像上一届那般恰巧是新晋进士的人,只怕才要不好过了呢。
可偏偏恰好,沈文晖错过了上一届会试,反而因祸得福了,这样的运道,又如何让人不心生羡慕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