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距离病房门口也不过才三步路，可男人却是站定在原地, 连多动一步都显得极为艰难。
屏幕上的姓名一栏, 每一个字他都认得, 可拼凑在一起却成了他灼在心口的烙印，在每个午夜都会为此辗转难眠。
周、洛、洛。
是她吗？她回来了？不、不可能......当初她走得那么干净利落，如今又怎么可能会回来, 怎么可能！是同名同姓的人吧？对的, 肯定是同名同姓的人……
男人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一番, 一向沉稳不乱的面容上出现丝丝慌张和无措。嘴角紧抿, 就连脸色都显得有稍许苍白。
十年的时间, 他为她的离开而挣扎痛苦了十年。
不想吗？不想见到她吗？
他当然是想的，天知道他有多想见她一面！当初的意气用事将任何有关她的事物都丢得一干二净, 事后却只能靠着偶尔有关她的梦境而苟延残喘。
只是时间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梦境里, 女孩的五官也开始变得越发模糊, 直到完全辨认不出来的那一刻, 他才猛然从梦中惊醒……脑子里再次浮现女孩的面容，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明明都已经想到这种地步了……
可现在, 当有一个叫周洛洛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他却连动都不敢动……
十年的时间, 真的能改变很多很多，所谓物是人非也是这样的道理。
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他一样是个疯子，对当初那短短一个月的经历铭记至此，对一个别人口中的‘过客’而念念不忘。
他无法接受看见女孩全然陌生的眼神, 他承认他怕了，他怕他自己苦苦挣扎十年的回忆在别人的眼里也不过是浅沙里的几行字，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了。
那得有多可笑？那得有多讽刺？
……
“贺医生？”
深陷沉思的人猛然清醒，侧头对上了身旁的护士。
“贺医生是身体不舒服吗？”
小护士原本可不敢主动和贺医生搭话，但偏偏人家在这七号房门前站了都快有五分钟了愣是没进去，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忍不住出口询问了一句。等到凑近的时候，她才发现贺医生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美丽，这才又多关心了一句。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男人眼中汹涌澎湃的情绪也在一瞬间归于平静，随后用与往常一样的冷冽语气开口：“没事。”
“啊、哦……”小护士愣了一会儿，紧接着便乖乖地退了下去，生怕和贺医生多呆一秒……
妈妈咪啊，果然是博达名不虚传的‘冷美人’，好看是真的，冷也是真的，这要是再多讲两句，估计她都要被冻感冒了！
男人低垂着眼眸，收好了平板，最终还是跨出了最后三步。
‘叩叩——’
“请进。”
温柔的女声从屋内传来，男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片刻后落下，搭在了门把手上。
病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窗外恰好吹来一阵微风，吹起了米色的纱质窗帘，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花草香，连带着女孩微微拂动的发丝，和那双记忆深处的眼睛，落入了他的心里……
呼吸在这一刻停止，男人搭在门把上的手久久没能离开，周遭的一切景色在眼前渐渐消散，唯有女孩那略显苍白的脸以及刻在骨子里那熟悉的微笑，越发清晰。
周洛洛坐在病床上，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感慨。想当初她这同桌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十年之后再次相遇，倒是宛若变了个人一样。
“怎么不进来？”女孩笑着说道。
下一刻，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暗光，随后脚步沉稳地往病床旁走去，一言不发地拿起了病房里自带的平板，开始查阅女孩之前的检查结果。
周洛洛看着贺佳成的反应，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说出口。
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她虽然老了十岁，但是样子好像也没变多少啊……怎么看这小子的反应，倒像是不认得她了一样呢？
病房里安静地要命，男人在那儿仔细地看着平板里的资料，而周洛洛则是毫不掩饰地观察着眼前的人。
暗灰色的衬衫配上黑色的领带，再加上一件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这点倒是和以前他穿校服的习惯有些相似，不过当初的男孩染着一头红毛，尽管衣服穿得端正，也无法修饰他狂拽酷帅的小孩子脾气……不像现在，一举一动之间都透着几分禁欲的味道，倒是有些勾人。
周洛洛微微挑眉，将眼中的兴味敛下。
相遇来得突然，对她来说还有些尴尬。说到底，当初她做的的确有些绝情，前一天还答应他会回学校，结果第二天就直接飞去了美国，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欺骗人感情的渣渣。
但是这也没有办法，她终归是要走的，早走和迟走又有什么区别，拖得越久越不容易割舍，还不如狠点心，对彼此都好。
其实当初的事情她在美国呆了这么多年也忘得差不多了，只是在昨天相遇的那一刻，尘封已久的回忆便都渐渐地冒了出来。
她从没觉得他们会再次相遇，所以也没想象过当初那个被她拒绝的男孩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可今日一见……咋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呢？
主要是贺佳成的变化真的有点大，这通体的冷冽气质和她记忆中的模样截然不符，乍一看还有几分像是情伤后历经蜕变的感觉。
当然吧，周洛洛也不是这么不要脸的人，不觉得自己的魅力大到能让对方苦苦惦记十年……更何况看他现在的模样，似乎好像是把她给忘了？
安静的病房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洛洛看着男人不紧不慢地滑动着屏幕，表情冷酷中又稍显严肃，和她以前那些总是一脸和蔼的主治医生截然相反。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周洛洛叹了一口气，莫名觉得有些心累。
这么多年，她在美国的大半时间都是呆在医院里修养，做各种检查。十年的时间，耗费了不少财力和精力，虽然这身体的确比以往要好上很多，但她也是真的腻了。
周家的事业扎根在国内，当初她去美国的时候，家里的老两口虽说不舍，但是也只能咬咬牙，偶尔在工作中抽空去美国看自家宝贝女儿两眼。
在美国的这些日子，周围一直都有保镖和护工监视着不说，更过分的是自家那个古板大哥！每次想要吃点零食，或者是出去玩玩，大多都会被他给冷脸驳回，生活过得可谓是比庙里的和尚还要无趣。
四年前，周程寒拿下博士学位，终于收拾东西回国开始继承百亿家产，对她的管制也渐渐松懈了许多。
但是吧，自家大哥一方面在国内当着周家的新晋总裁，每日操心着各种公司事务；另一方面却又总是能抽出那么点时间来关心她一天的情况，几个护工和保镖每天就好像是在汇报公司运营状况一样，向她老哥汇报她每天的行程，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一旁的周洛洛都感到有些佩服。
不过这几年，随着她身体情况的不断改善，家里人对她的控制也减轻了许多，而她的心思也渐渐放.荡了起来，开始各种花式逃离医院，就和当初贺佳成逃课有得一拼。
拍杂志是她瞒着家里所有人拍的，就连这次回国也是。当初杂志社的工作人员邀她去拍照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得就答应了，以往没有尝试过的事情，现如今她都想挨个来试一遍。
拍完杂志之后，她就开始偷偷收拾行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逃回了国。不过她知道这事儿瞒不了多久，于是便提前打电话给了家里的司机，想着直接回家给老俩口和大哥一个惊喜，说不定到时候还能‘罚’得轻点。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当初拍的杂志的影响力竟然这么大，她一下飞机就被认了出来。随着后来拍照的人越来越多，她没办法，只好开始迈步大跑，好不容易上了车，结果就犯了哮喘，直接被送进了医院。
这些年她的身体调理得不错，这次犯病也不严重，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清醒状态。她住院之后便勒令家里的司机隐瞒她偷偷回国的消息，想着顶多在医院呆两天就马上出院，坚决不让家里人发现她犯病的事儿！毕竟这事要是被自家大哥知道了，指不定第二天又会被送回美国......
今天是她住院的第三天，美国那儿的护工和保镖早就把她回国的消息发给了她哥。这几天她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她没敢接，要是再不出院，可能就瞒不下去了。
听到‘出院’这两个字，男人好看的眉头顿时蹙起，随后握着平板的手一紧，冷声开口道：“再住院观察两天。”
“还要观察？我都观察了快三天了。”周洛洛皱了皱眉头，对他不留情面的语气有些不喜，“医生，没必要吧，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能麻烦快点给我办理出院手续吗？”
话音刚落，男人骤然抬头，两人的视线猛地相撞，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有片刻的凝滞。
“清楚？”只见男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漆黑的瞳孔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深沉中又有几分淡淡的震怒，“你清楚什么了？”
周洛洛一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所有的话在对上男人视线的那一刻便都咽了回去。
的确，在专业医生面前，她是没什么资格说‘清楚’这两个字。
呵，想当初在学校里的时候，哪次不是贺佳成被她堵的哑口无言？现在到好，风水轮流转了吗……
烦躁地啧了一声，有种想要爆粗口的冲动，一想到说不定周程寒马上就会找到这儿来，她的心情就止不住地烦躁。
该死的！她是真的不想再回美国了！
“那你说我到底还有哪里需要再观察？”周洛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似乎是想要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可意料之外的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除了她的身影，竟是看不出半分情绪……
眉间的褶皱越深，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陌生感。
以往的贺佳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叛逆乖戾，但却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可如今，竟是连她都看不懂他的心了。
也不知道对视了多久，还是贺佳成率先收回了视线，动作不急不慢地在平板上点了两下，随后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平板，又点了几下，最终才语气平淡地开口道：“再做个全身检查，等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判断。”
话音刚落，男人转身便准备离开。周洛洛看着他比记忆里更为高大冷漠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亮光，随后突然开口道——
“医生莫不是在假公济私？”
下一刻，男人的脚步顿在了半路中，而病房里也瞬间变得万籁俱寂。
几秒后，男人微微侧头，留给女孩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完美却又夹杂着冰冷和疏离……
“我是在对你的身体负责。”
女孩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一弯，嘴角与此同时也上扬了几分，毫无畏惧地回嘴道：“是吗？我怎么觉得医生您在滥用职权，以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男人顿了两秒，再次开口道：
“你想多了。”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随后收回自己视线，直直地往病房外走去。
‘砰’地一声，病房门被关上。
屋内，女孩坐在床上看着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屋外，男人握着门把的手微微颤抖，不断收紧，用力到指尖开始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