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肯让大夫看伤?还一直哭?”萧承煜从一堆公务中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重复着。
谢飞鸾为难地点点头:“再这样下去,怕是会伤势加重,性命不保。”
“与我何干。”萧承煜薄唇微启,凉薄地说道。
谢飞鸾一怔,心想,怎么能和您无关呢?那姑娘可是口口声声说您负了她。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敢说出口。
他顿了顿,说道:“林妙音自称是您的结发妻子,还有狼牙为证,这件事恐怕有些蹊跷,侯爷难道不打算追查下去?属下是担心,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萧承煜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道:“带我去看她。”
他倒不认为林妙音真的有什么阴谋诡计,那颗狼牙他从小到大带在身上,若非亲手送出去,其他人根本不能从他身上盗走。
除了他,也无人知道那颗狼牙之于他的重要性。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颗狼牙真的是他亲手送给林妙音的。
看来又是那个“他”惹出来的祸事。
“他”很少出现,给他惹出来的祸事,却是一桩连着一桩。这回倒好,连媳妇都给他娶上了。
虽然那姑娘的确有几分姿色,但改变不了,她是个平民的事实。
他萧承煜是个什么样尊贵的身份,就算大燕国的公主给他做妻子也是绰绰有余,怎么能娶林妙音这样身份地位的女子?
他决定去一趟,了结掉他和林妙音这段不该存在的缘分。
萧承煜和谢飞鸾踏进屋子的时候,林妙音还保持着抱膝的动作。二人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将脑袋从双膝中抬起,看清萧承煜的样子后,怔愣了一下。
大夫连忙起身给萧承煜行礼。
萧承煜摆手,免了他的礼节。
“她怎么样?”这句话萧承煜是问大夫的。
大夫拱手道:“回侯爷的话,姑娘伤得很重,伤口需及时处理。”
“那便处理。”萧承煜冷着脸说道。
“可……”大夫为难,这姑娘不配合呀。便是只简单的把个脉,她都要闹翻天,别说让他看一眼伤口。
萧承煜想起谢飞鸾所说,脸色更沉,脑袋转向林妙音:“既是受了伤,便让大夫看一眼。”
“他是男子,我是女子,伤在肩头,怎能让他看。”林妙音愤愤道。现在这个萧承煜,一点儿也不温柔体贴。
“去寻个女大夫过来。”萧承煜对谢飞鸾道。
谢飞鸾为难:“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女大夫。”
大燕国内,行医者多为男子,便是偌大的盛京城,医馆里坐镇的十有八`九都是男大夫。要想找个女大夫,恐怕还得花点时间。
“那就去找。”萧承煜强忍着火气,冷着脸下令道。
“属下这就去。”谢飞鸾抱拳,飞快地退了出去。
老大夫提醒:“侯爷,姑娘的伤口需及时清理,否则伤口化脓,就不好办了。”
萧承煜转眼看林妙音,林妙音顿时一脸戒备之色。
萧承煜道:“来两个人,按住她。”
林妙音面色一变,尚未开口,那大夫惊叫起来:“不可,万万不可,剧烈挣扎,只会导致伤口恶化。姑娘身体娇弱,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他方才把脉时,察觉到林妙音身体孱弱,一番询问,才知她跋山涉水而来,一路上没吃好没睡好,强撑着一口气走到盛京城。幸亏她有些武功底子,若是换作普通人,过度劳累再加上这箭伤,恐怕早就去见了阎王爷。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萧承煜心头腾起几分烦躁,他对大夫道:“出去,药箱留下。”
大夫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是战战兢兢地将药箱留下,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侯爷,千万不可动粗。”
“滚。”萧承煜忍无可忍吼了一句。
他这一句吼得大夫屁滚尿流,其实他也只是医者本能,才大着胆子叮嘱了几句。
萧承煜这一声吼后,大夫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便是林妙音,也被这一声冷喝,吓得浑身一震。
这个萧承煜,当真是凶极了!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将自己的背部贴到了墙角。
萧承煜忍着一口气,拿起药箱打开。箱子里药物齐全,清水和干布巾都已经备好。
他以前行军打仗时,也曾处理过箭伤,虽比不得大夫专业,但对付林妙音这种伤势绰绰有余。
他看了一眼林妙音,林妙音也在看他,她似乎有些不理解,他为何要将大夫赶出去。
萧承煜挥出一道掌风,合起屋门后,朝着林妙音走近。
林妙音眼底戒备之色更浓,往墙角缩了缩,强作镇定:“你要做什么?”
萧承煜冷不丁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林妙音毛骨悚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立起来。
“你不是说,你是我的结发妻子吗?”萧承煜坐在了床畔,朝着她伸出手去,“你我既是夫妻,那么,夫君看你的身子,并无不妥之处。”
林妙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萧承煜的目光凝在她肩头的伤处,心里突突跳了一下,有些难受。他将这种怪异感压了下去,伸手去拽她的衣裳。
林妙音闪躲了一下,面颊上露出几许羞赧之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声音小小的,几不可闻:“……我们并未圆房。”
萧承煜动作顿住。
林妙音唯恐他真的动粗,疾声道:“真的,不骗你。当日你走得急,我们只是拜了天地,交换了信物。”
她想了想,怕他不信自己,又道:“那颗狼牙,你也看见了,是你给我的信物。”
萧承煜将手放了回来,笑了笑:“既无媒妁之言,又无圆房之实,那么,这桩婚事便做不得数。”
林妙音脸色本就因失血苍白,他说完了这句话后,她的脸色更是雪白一片。如果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伤心的。
萧承煜向来铁石心肠,盯着她,面上并无任何变化。
他平生最不喜被他人威胁,这少女拿着信物上门,显然是想占他的好处。
他堂堂神武侯的好处,并不是那么容易占的。
他今日就让她知晓,没有他的认可,即便拿着信物,她什么也不是。
气氛骤然冷凝。
林妙音肩头的箭还未取出,失血令她的体温急速降低,萧承煜的一番话,更像是一堆冰渣子兜头而下,瞬时将她泼个透心凉。
屋内忽传来谢飞鸾的声音:“女大夫来了!女大夫来了!”
他推门而入,瞧见萧承煜和林妙音两个人,一个坐在床畔,一个缩在墙角,一个满脸冷色,一个满脸苍白,不由得愣了一下。
“侯、侯爷也在啊。”他还以为过了这么久,萧承煜定是回了自己的住处。
萧承煜起身,沉声道:“既找来了大夫,就好好替她医治。治好了伤,赶紧滚出侯府。”
谢飞鸾怔住,犹豫道:“可侯爷您不是说把她赐给属属属……”
“下”字愣是没敢说出来。
萧承煜说完,拂袖而去,留下一脸纠结的谢飞鸾。
他倒也不是非要林妙音不可,他只是被萧承煜搞得有些糊涂了。
谢飞鸾转眼去看林妙音,林妙音方才雪白一片的脸颊,此时已经面无人色,便是嘴唇也泛着冷冷的白。
这姑娘再不救,就真的没救了。
“还愣着干嘛,赶紧进来给人治伤啊。”谢飞鸾恼怒的对着屋外的人吼了一句。
女大夫连忙上前,给林妙音处理伤口。林妙音连番遭到打击,这会儿基本没什么力气,也就由着她去了。
谢飞鸾松了口气,转身走出屋子,带上屋门,抬眼却瞧见萧承煜站在院中的一丛芍药前。
他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抬步朝着萧承煜走去,对他抱了一拳:“侯爷。”
萧承煜目光沉沉地盯着花丛,冷声开口:“半年前,本侯为静王乱党追杀,不慎跌落断崖,听闻你们是在洛城附近发现本侯的?”
“正是,那时侯爷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本侯身边可有其他人?”
谢飞鸾知他的意思,顿了一顿,回道:“并无旁人。”
“本侯失踪一个月,这一个月期间发生了什么,你们可查出来了?”
“属下无能,至今未能查出。”谢飞鸾垂首。
“再去查。”
“是。”
萧承煜冷着脸走了,他脾气一向不大好,今日没动怒,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谢飞鸾顶着巨大的压力,目送萧承煜离开,他总觉得林妙音的出现,或许会在这神武侯府内掀起不小的风浪。
萧承煜一路冷着脸,回到自己的住处。虽没从谢飞鸾那里问出什么,他大抵已经推测出些什么。
约莫半年前,他失踪的那一个月,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他”,背着他,娶妻了。
另一个他,其实也是他自己。
从八年前起,他就患了一种怪病,时常会分裂成两个人。
两个人彼此知道彼此的存在,他们性格迥异,喜好更是天差地别,却毫不影响,共享着这同一具身体。
为了不让外人看出端倪,他们察觉彼此的存在后,便互通书信,将重要的事情写在信笺中,锁在铁盒子里,钥匙贴身保管。
如此,八年时间,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也没有露出破绽。至今,除了萧老夫人,所有人都只当他神武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加上他这些年以来,性子愈发暴戾,身居高位,深得圣上宠信,更是无人敢招惹、怀疑。
萧承煜合上屋门,取出腰间的钥匙,将搁在桌子上的铁盒子打开。
铁盒子里左侧放着的是他的书信,右侧是另一个“他”的书信。
萧承煜将右侧的书信全部取了出来,将这半年的书信,一封一封,仔仔细细地看过去,不漏掉一字一句。
看完之后,萧承煜的脸色更沉了几分,将信笺紧紧握在手里,眼底腾起浓烈的杀气。
从头到尾,这些信中,没有一字提及林妙音的存在。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另一个“他”隐瞒了林妙音的存在。
为了一个女人,另一个自己,居然背叛了自己。
说出来,连萧承煜自己都难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