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田里的水冷得冰骨头,又有割了水稻剩下的水稻桩子,少年从上头掉下去定然被扎了,他在水里趔趄了两步才稳着脚跟站直。
秦漓伸手想把他拉起来,他却径直避开了她的手,低着头自个儿走到了田坎上。少年的布鞋汲满了水,走在田坎上不停的流水出来,泡软了泥巴,布鞋底子又不防滑,他匆匆忙忙差点摔在了田里,还好秦漓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胳膊。
手心里细弱的手臂硌手,完全感觉不到肉感。寒冬腊月,大家伙儿有钱的穿棉衣没钱的往厚里裹,秦漓觉得自己身上的棉衣不太保暖,但也厚实能御寒,可是眼前的少年竟然只穿了两件单衣,现在打湿了贴在身上,更显得单薄。
寒风一扫,少年抖了一下身子,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把头往下拉的更低了,生怕被秦漓瞟了一眼去似的,转身就要跑开。
秦漓也自觉失态,这是个女子为尊的世界,和一个男孩子拉拉扯扯害了人家男孩子的名誉,要是再落到村民眼里就更不好了,但她还是叫住了少年。
“你等一下。”
她摸遍了全身上下,略显尴尬,竟然找不出一张手帕或是一溜儿布样的东西,情急之下只好把里衣撕了一块下来递给少年。
“你的手是不是被水稻桩子扎到了,流血出来了。”看着背对着她的小个儿少年,秦漓忽然有些心疼。
少年听了她的话果真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也没有查看正在往下流血的手,只是背着她轻轻的颤抖。
秦漓无奈,跨步过去想给他擦擦,刚触到他的伤口时,少年却像触电一样缩回了垂着的手。
“好吧,我不碰你,你自己擦吧。”她又耐着性子把布条塞到少年手里。
这次少年倒是没有拒绝,攥紧了布条,但随后又像是撞了鬼一样撒腿就跑。
他跑回茶树林,不知在里头干什么。随着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竟然背着一背篓的野猪草出来了,那背篓比他的个儿还大两倍,装了满满的各式各样的猪草,腰被背篓压着,几乎弯曲成个半圆,他晃晃荡荡的背着猪草往大路上去,步子有些慌忙。
秦漓没有追上去,她觉得少年像是怕她一样,便只能杵在田坎上看着那个被大背篓压的似垮非垮的男孩子渐渐远去。
虽然少年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也没有说任何的话,但她还是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了男孩子叫李西檬,是李家的第三个儿子,平时十分勤快,不爱说话总是低着个脑袋,村里人见着他不是在割草就是在挖地,躲着人远远的,熟识的人叫一声才应一声。
原主也见过李西檬几次,但都没有见过正脸,运气顶好时见过下侧脸,侧脸看过去倒是挺清秀的。
村里人都知道李西檬能干,想着娶回家也不错,有些人家也到李家去说过亲,但是李家人却不愿意嫁人,说是李西檬还小,舍不得出嫁,还想再留上两年。
大家都是明眼人,猜出来李家是嫌给的礼金少,不肯吃亏,可是提亲的都是照着普照村的习俗给的,可没有半给一文,李西檬又不是什么顶顶的美男子,不像吴箐箐家境好又生得俊俏,还抬什么高架子。
久而久之,要去娶李西檬的人也就少了,再后来便没怎么听说还有人要去碰霉头了。晃着眼,这李西檬也不小了。
秦漓记得李家家境好像还不错啊,怎么李西檬这身打扮,瘦成这样子。转念一想,她忍不住叹口气,估计孩子不讨喜,遭家里苛待了。
可怜的孩子……
李西檬背着背篓急匆匆的往家里赶,长期磨练,背上的重量早就习惯了,身上的冰凉也早就麻木了,可是他手里捏着的布条却让他很不习惯,上头还留着些暖意,他紧紧握在手里,似乎不想让上头的温暖流失,又像是为了遏制住胸口里那颗乱跳的心。
握紧的手把手背上的伤口蹦开了也浑然不觉。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走着,虽然步子还是快,可是方才掉田里折腾了一遭,隆冬里野猪草不好割,天又黑的早,他回到李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刚推开栅栏门,他便看见李爹和他二哥李楠正站在院子里。他知道回来晚了,默默的把猪草放下,不敢说话。
猪草落地,他站直身体,一巴掌便狠狠的掴在了脸上,他被打的晕头转向。
“还知道回来啊,这么晚了,猪草拢共也就割了那么一点儿,你这白眼狼是不是乘着割草的空隙在外头偷懒!”李爹瞪着眼,说着又要给李西檬一巴掌。
一旁的李楠知道他爹骂起来没完没了,待会儿打起来更是不撒手,他的肚子可饿了,于是拦住他爹:“让他赶紧去做饭吧,我肚子好饿啊爹。”
李爹这才骂骂咧咧的收回又想打李西檬的手:“还不快点去做饭,干活儿一点儿都不麻利,也不知道供吃供喝的养着你个没用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李西檬如负释重,连忙低着头去屋里生火做饭,约莫着过了半个时辰烧好了饭让两人吃。
两大碗白米饭,一碟油水不少的炒菜,农家算是顶不错的伙食了。可惜饭菜再好却没有他的份儿,他碗里只有一个煮红薯,平时候是有两个的,但是今天因为回家晚了,李爹便只给了他一个,还有一个丢在了猪圈喂猪。
李西檬也没说什么,小口小口吃着红薯,不去看那粒粒饱满白生生的米饭和油汁喷香的炒菜。他本来吃的不多,但是累了一天,一个红薯还是只能填半份饱,李爹和李楠吃得香,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吃了晚饭,收拾桌子洗了碗筷,他又给两人烧水泡脚洗脸,随后还要烧火煮猪食喂猪,若是猪在圈里叫久了吵着睡觉的两人估计又要遭一顿毒打。
他坐在灶门前,看着灶里旺盛的火出神,火烤在被打的脸上火辣辣的,他摸了摸脸,感觉肿了,却也不慎在意。喂了猪以后,听着屋里似有若无的打鼾声,他才舀了一盆热水洗了把脸,又泡了泡脚,一双冰冷的脚伸进热水里,热水的温度立即降了一分。
他又小心翼翼的用水洗净双手,被水稻桩子戳破的手背,血已经凝固了,洗干净后就只得让伤口自己愈合,李爹可不愿意给他买药涂抹。
做完这些事情差不多是深夜了,缩回自己只差把雨漏到床边的小屋,他摸着黑脱了鞋坐到床沿边,今天没有下雨,屋里不漏要暖和一些。
他从身上摸出下午秦漓给他擦手的布条,布条已经没有温度了,他折好放在整头底下,掀开冷铁似的被子盖在身上,催眠着自己早些睡,明早天还不亮就要起来煮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