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那左仆射突然提出来的建议,太尉自然不会认为就真的是他自己意识到的这一点。从一开始左仆射的说法,到初闻昊的圣心大悦,分明就是一场戏。
张震丘看得清楚,此事必然是在初闻昊的示意之下,才会有左仆射提出来,只是不早知道为什么皇上会突然提到这一些事情。
一直以来,派出钦差走访军中也并不是少见,多为走个过场,回去应付一下皇上也就是了。但是这一次皇上不知为何提起这件事来,难道就真的是想要体恤将士吗?
张震丘不由得想起之前府中祠堂被动过的那把锁,他进里面仔细看过,没有动过的痕迹,他也无法判定是否有人进去过。
张震丘为人谨慎,可是也一时不能肯定会是谁动的那把锁。那一夜家里儿子女婿都吃醉了酒,唯一的外人还是自己的侄子,难道是有盗贼从外头进来的?
如果,真的有人进入了祠堂,看到了那一卷圣旨,又会是做出什么举动呢?会不会猜到自己与那德鲁王爷有关系?这又是属于哪一方的势力,而这一次的钦差出使,又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张震丘无法做下判断,但是这风雨欲来的前奏,让张震丘还是果断下了决策,今年务必停下与游民那边的接触,一丝风险都冒不得。
想到这一些,张震丘回了府中,便写下了一封密函,派人送往了西仓。
不过几日,被封于钦差名号的几名官员便定下来了,原本提心吊胆的张震丘看到前往西仓的官员是史立勋,想起史立勋此人好色圆滑,心里也就稍微松了一口气。有把柄的人,就没那么可怕了。
张震丘又如何得知,在这不动神色之下,已经有了一张弥天大网,正在朝他收拢?派往西仓的钦差,盯住甘涌的探子,寻找幸存者的人,还有等待着机会再一次探寻太尉府的江自流,都在暗中蓄力着。
这一查,就是年关将近的时候了。
远在西仓之外,一顶豪华的帐篷里面,盘腿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这男子面容粗犷硬朗,坐在一张雪狼皮上,手里盘着两颗珠子,面容却显得有些阴沉。
“王,再这样下去,恐怕下面就要发生动乱了。”下方站着一个背着大刀的男子,他满脸胡须,尤为彪悍,声音嗡嗡地响着,“往年这个时候已经交换完成了,今年却非要关市,这该死的石烈,莫不是在耍我们?”
坐在上方的男子名为花柔基,是游民中的部落首领之一,也是当初元国的皇孙之一。他骁勇善战,最有头脑,别的几个部落都都忌讳他。
花柔基声音低沉地说道:“再等等吧,他不敢食言的,毕竟他不敢惹本王。”
胡须男子说道:“今年天气尤为恶劣,草原上的草都完全被淹没了,圈养的牲口虽说可以吃干草,但我们人却更惨,再把圈养的牲口宰了,明年我们就没法活下去了。可若是不吃,现在我们就要饿死,王,我们不能这样干等下去。”
“别的部落什么情况?”花柔基问道。
“别的部落更惨啊,他们之前一心想要靠着开市,早春的时候没有储备粮食,到了现在,衣不遮体不说,粮食也早就吃空了,现在都已经有人饿死冻死了。”
“愚蠢的东西,本王早就说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花柔基冷哼一声,“我们先不要动,急的人不是我们,就算是抢粮食,那也不是我们打头阵。”
花柔基猜得不错,最急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些因没有准备而断了粮食的部落。因为饿得两眼发直,众人都起了叛变的心思,部落的首领没办法,想要留住人,就要采取手段。
可是部落之间谁都一样,没有吃食,而花柔基相对而言,要从容得多,可是自己却不见得抢得过他。再加上他的粮食肯定也不多,那么自然把目标落在了西仓上面。
石烈是张震丘的人,这些年来在张震丘的指示下,暗中与游民来往交换物资,暗中开市。但是知道张震丘身份的人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花柔基。
花柔基是张震丘认为可以作为盟友的人,自然也是知道石烈是被那新来的钦差给绊住了脚。这些年张震丘暗中不知往游民这边运送了多少物资,花柔基也是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首领,现在成为了另别个首领不敢招惹的对象。
八年前花柔基为首,统领着余下几个部落一起拿下了徐大将军,那种手一挥,千军万马的感觉让他万分痴迷。这才是他想要的风采,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权利,而不是守着这小小的部落,称着王。
他想要统一部落,想要再度恢复元国,成为一个让璟国也胆寒的大国!
可是那几个部落虽然要比自己的弱小,但是同样不可小觑,想要收拾掉完成统一大业并没有那么简单。花柔基于是就在等,等一个适合的时机。
像这一次,因为石烈一方不能及时给到供给,他们已经按捺不住了。因为饥寒已经让他们战斗力下降,只要他们去攻打了西仓,在这个关键时刻,那么花柔基就可以趁机吞并了他们。
所以花柔基是觉得这璟国皇帝派来的钦差,来得刚刚好。
史立勋自然是不知道游民之中竟然有人在做着这样的打算,他到了西仓之后,也是被石烈热情招待着。只是虽说如此,但石烈明显也是把他的耳目给遮住了,他能看到的,都是对方给他看到的。
可是别忘了,史立勋是带着密诏过来的,他在花天酒地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暗中调查。再加上丞相本就有眼线在这,所以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睁眼瞎。
边关之地极为寒苦,史立勋是文臣,又是惯来好色,自然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他到了这西仓来了之后,日日裹皮袄大衣,守在火炉旁边,抱着石烈奉送上来的美人,奢侈享受。
这日他被石烈请去说话之后,从将军帐篷里出来,天气太冷,他便哆嗦着小跑回自己帐篷。谁知有名不开眼的士兵恰好从别处窜出来,直接和史立勋给撞上了。
“哎哟!”史立勋痛苦地惨叫一声,被他撞倒在地,对方倒是一点事都没有。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那名士兵诚惶诚恐地把史立勋扶起来,一张纸条悄无声息地塞进了他的手中。
史立勋一捏手感受到了异样,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收下,冰冷着脸喝道:“你怎么走路的?是瞎了吗?!滚!”
士兵连声道歉,然后离开了,而史立勋回到帐篷趁无人时一看,这纸条上说的是一个地址,是营地附近的一个小山坳,平日里不少士兵都到那边去解决身上的一些小问题,鲜有人去往。
落款是一朵类似的梅花印记,和他系在腰带上的那个玉佩形状是一样的。而这一枚玉佩,是秦丞相派人送过来的。
说起来这眼线,多年来都不曾传信回皇城,其实也怪不得人,因为这里实在是太严苛了。每一封信寄出去,都会被拆开检查,问清楚寄给何人,一旦有嫌疑,立即被扣下。
密探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暴露,所以从来都不敢传回书信。他以为他会一直在这待到战死,却没有想到新来的钦差大人身上竟然带着标识。
这个密探实在是小心谨慎得很,到了深夜史立勋以要小解为由到了约定位置之后,竟然也没有见到人。只是在一颗石头后面发现了一颗小点的石头压住的信。
史立勋看过左右无人,暗中把那封信塞进了怀里,然后小解,回了帐篷。
这一夜史立勋以那服侍的女子惹了自己不开心为由赶走了,故而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哆嗦着回了帐篷,先是冷静地围在火炉面前把手脚都暖和了,这才爬上了床,盖上了被子。
史立勋装睡片刻之后,重新睁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把那封信打,帐篷里只有一根小蜡烛,在床的一侧静静燃烧着,照映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信里的字很小,也并不是只有一张纸,每一张纸上面都标有不同的日期,分明是不同时期写的信,只是没有机会送出去罢了。上面提到了好几件事情,让史立勋越看越是愤怒。
一条是,西仓已经成为了石烈的一言堂,不仅仅是军事上,还有郡守都是石烈的人,在这一带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百姓们都苦不堪言。
一条是,前些年林副将病重,并不是因为他真的病重,而是因为不赞同石烈的决定,和他吵了起来,被当场杀了,才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回朝廷。
一条是,在林副将“病重而亡”之后,石烈竟敢枉顾朝廷法令,私自与游民开市,以粮草布料换取对方的牲畜,却又假言与游民开战,问朝廷要军饷军资。
一条是,士兵们已经很久没有分到过军饷,甚至于闹过一次兵变,可是都被石烈镇压了下来,那些闹事的士兵都全被砍了头,对外则称是和游民开战而战死了。
这一条条消息看下来,看得史立勋是冷汗直冒,愤怒顿起。别看他是好色,但是却忠君爱国,如此奸臣,他根本就不屑于为伍!
但是在此地实在是过于危险,自己一个稍有不慎,恐怕会落得和林副将一样的下场。不行,他一定要活着回去,然后向陛下告发他的所作所为!
史立勋一点一点地把信在蜡烛上烧毁,然后眼神慢慢变得坚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