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杖毙
宋颂看着那两人走进来,脸上神色无波,眼睛里笼着一层什么似的,谁也看不清里边的情绪。
“你这叫什么打扮!还嫌不够丢人!侯府好好的宴会都叫你搅和了!国公府的脸都被丢尽了,还不给我滚回去!丢人现眼!”凌丽华凌厉地看了宋颂一眼。
她一来,所有人敛气息声。
妇人艳丽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痕迹,三十岁的人仍像二八少女。
不难看出她有多受宠。
原主从小生活在这个女人的阴影下,怕极了她。
很小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为什么父母只把自己扔给下人,从来不去看她。
后来,云如玥出生,她偷偷爬到院墙上,想要看一眼妹妹时,发现爹爹抱着软软的小姑娘,脸上笑得开怀极了,就连严肃的母亲脸上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柔软。
那一刻,她不知怎么,有点想哭。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呢?
奶娘要她乖,她每天都乖乖坐在院子里,哪里都不敢去。
可是他们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自己。
宋颂抬起眼皮,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歪了歪头:“什么丢人?”
凌丽华眼神陡然一厉,里面的厌恶虽然克制,但无法掩藏:“立刻给我滚回去。”
说罢,一眼都不想多看似的,走到上位侯夫人旁边第一个位置,坐了下去。
显然,这位子是留给她的。
这个女人在一众诰命夫人中,从来都是头筹。
她的人生中从来都没有第二。
一生唯一的耻辱,就是……云芷。
原主不管在别人面前多嚣张,但在云家人面前,永远低人一头,抬不起头来。她从来不敢正视荣国公和凌丽华,她嫉妒云如玥,对欺负自己的云如琰忍气吞声,她觉得自卑。
因为别人都说,是她娘抢了郡主的心上人。
所以凌丽华讨厌她,憎恶她,一直用那种眼神看她。
云如玥碰了碰发呆的宋颂,冲她露出个温婉的笑容。
宋颂扯起嘴角,回她一个甜甜的笑。笑泥煤笑。
云如玥诧异地挑眉,这个姐姐对她可从来没有好脸色。
宋颂却转身离她远点。
当今皇室人丁凋零,皇帝登基时手段血腥残忍,一众叔叔兄弟杀的杀,徙的徙,已经全死光了。
故而沅州城除了皇帝的女人,再没有哪个女人能高出凌丽华一头。
所有人羡慕她好命。
出生起就是永昌侯府郡主,后来又嫁给荣国公,数十年如一日的宠爱,国公府连个妾侍都没有,能不让人眼红么?
再加上她脾气出了名的火爆,故她一来,所有人都不敢再触霉头。
就连没脑子的杨媛,这会儿也缩在榻上装死人。
凌丽华眼皮子一掀,众人心里都是一跳。
只听她慢悠悠道:“没事都散了吧,侯府好好一个宴会,都被这没有礼数的丫头搅和了。”竟是做了侯夫人的主,直接遣客!
只见侯夫人也笑眯眯的:“丽华说的是,多谢各位给我侯府这个面子,侯府招待不周,大家见谅,”她扫了眼宋颂和杨家人,柔柔地道,“小孩子家家开玩笑,大家笑笑也就罢了,天儿不早,还能赶上天黑前回去呢。”
宋颂把杨夫人给侯夫人使眼色看在眼里,怜悯地扫了眼跪在外面救了人的家丁。
这人看来是活不成了。
侯夫人出身忠义伯杨府,杨家的女儿名声坏了,对她没有好处。
系统哼哼:“不是你算计之中吗?”
宋颂:“哎呀呀,这都被你猜到啦?我家统统真聪明!”
系统小脸涨红:“不要脸!”
凌丽华既然来了,今天的事情就是这样了。她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想站在这里当外人,索性转身,走人。
直到走远,她才觉得背后那厌恶的眼神从身上剥了下去。
“他奶奶的,这个女人竟然比我还嚣张。”宋颂嘴里叼了根随手折的草,吊儿郎当地往外走。
系统严肃脸:“你不要跟她硬碰硬。”
宋颂挑眉:“我是那种人吗?”
系统:“你就是。”
宋颂:“……统子,你不爱我了!”
系统看她心情不好,给她这个面子,没有不理她。
宋颂调戏着自家傻儿子系统,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侯府东南角跟外院一墙之隔,她走着走着,眼角突然扫到假山上亭子里有人。
她眼角跳了跳:“统统,计算一下,从那个亭子里能看到湖边不?”
系统抿嘴:“不用算,能。”
宋颂:“……”掉马来得猝不及防。离得这么近,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
她不爽地抬头。
那人好像若有所感,倏地转过头来。
宋颂瞳孔骤然收缩,竟然忍不住退了一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幽深如泉,宁静似海,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冷淡得万物皆不在其中,俯视着她,好像看蝼蚁一般。
只是轻飘飘一眼,一丝停顿都无,转眼便擦过去了。
她却出了一身冷汗,甚至不自觉中,紧张得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宋颂心里一凛。
他是谁?!
正皱着眉头沉思,那人旁边笑嘻嘻的白面书生突然眨巴着眼睛冲她做了个鬼脸。
宋颂:“……”
“眼睛有毛病啊?”她挑眉。妈的,最讨厌比她还装逼的人了。
萧亦然嘴角抽了抽,他最自豪的这张脸竟然没有让这女郎脸红!
不过想想她刚才那一番唱作俱佳,也算情有可原。
想起这个女人刚才的表现他就忍不住想笑,太特么好笑了!
这个女人先是把人绊进湖里,说是去喊人,结果慢悠悠逛了一圈花园,时间差不多才赶了个最丑的家丁前来救人。
最好玩的是,她竟然提醒家丁去听落水的姑娘有没有心跳,这是人干事吗?
“好久都没有碰到这么有趣的人了!这一趟沅州城真是没白来!”
宋颂:有趣泥煤啊有趣,离这么近当我耳聋呢!
她又看了眼那个侧影。
迎风而立,一袭绣金白袍烈烈作响,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满头青丝以白玉冠作束,侧脸冰冷瘦削,脊背挺直,凛然不可犯。高姿神仪,远远看去,谪仙一般。
她抿了抿唇,冲那嬉皮笑脸的书生比了个中指,张口,无声吐出三个字……
说完转身就走。
萧亦然张口结舌,脸色变来变去,红红绿绿,一张脸憋成了调色盘。
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太特么有意思了!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沉静自若的人:“或许这桩婚事有意外之喜呢。”
那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萧亦然举手:“我错了不成么?”
那人声音冷冽清淡,宛如泉水击石:“药材全烧了。”
萧亦然脸都绿了。
宋颂脚下步子加快,嘴里不停地卧槽卧槽卧槽!
“我的金大腿!怎么办?统子,爸爸暴露了!”
“……”
宋颂满头黑线:“计划第一步已经失败了一半……你以后再也没有糖吃了。”
“……”
宋颂握拳喃喃:“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就算当不成金大腿上最闪耀的挂件,只要能挂上去也是好的。”
出了侯府,看见国公府的马车,她也不管那些下人什么脸色,直接上去:“回府。”
车夫脸色难看,喏喏道:“大小姐,这是二小姐的马车。”
宋颂抽出鞭子:“怎么?二小姐坐得我却坐不得?”
车夫不敢跟她狡辩,不情不愿地上车。
宋颂冷哼:“再啰嗦我抽死你!”
车夫打了个哆嗦,立刻扬起马鞭,马车动了起来。
到了国公府门口,下人一看马车,立刻来迎,等看到马车里出来的是宋颂,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滑稽,喜悦落下去,反感却不敢露出来,就这样卡住了。
宋颂一人赏了一鞭子:“什么时候下人也能给主子脸色了?下次长点记性,不舒服也给我憋好了。”
她一路教训下人,一路嚣张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坐下,红菱立刻端了一杯茶。
宋颂吹了吹,喝了一口。
茶盏磕在几上的声音让红菱颤了一颤。
宋颂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红菱,是我把你买回来的吧?”
红菱眼睛闪了闪:“是,小姐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
宋颂轻笑了声。
无以为报?
原主对自己人从来都很大方的,红菱在原主身边,手里握着原主的家底,吃的跟主子一样,穿的是绫罗绸缎,次一些人家的小姐不过如此。
可就是这个红菱,此次不但出卖原主,将信故意送到杨媛手里,后来更是害了原主一次又一次。
想到这,她端起茶盏,将热烫的茶水从她头上浇下去。
红菱惊叫:“小姐!”
上辈子,原主被囚禁,这个女人不止一次将滚烫的药泼在原主脸上,将那个可怜的女人羞辱得彻底。从这副忠厚老实的脸上,可一点也看不出后来那副嚣张恶毒的面目。
啊,人类果然是高智商的动物。
真会演戏。
“我什么都不会问你的。”她怎么被杨雎收买又是为什么背叛,她一点也没有兴趣知道。
红菱脸色终于变了,立刻跪下来求饶。
奶娘听到声音进来,见宋颂竟然在罚红菱,也是惊了一下,不过对宋颂的维护占了上风:“小姐,是不是这个丫头得罪你了,我去处置她,你别动气!”
看到胖乎乎的奶娘,宋颂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奶娘。”
她这撒娇的语气,喊得奶娘心都软了,忙奔过来抱住宋颂:“谁让我们小姐受委屈了?不气不气,奶娘去弄死他!”
宋颂将脸埋在温软馨香的怀里。
原主身边只得这么一个人对她好。从小到大,把她当亲生女儿,原主要什么,她想尽办法也要帮原主弄到。
这么一个人,最后也断送在杨雎手里。
那时候奶娘身上的肉被红菱一片片割下来,疼得恨不能满地打滚,却强忍着安慰原主,说不痛,别害怕,她会陪着她的。
她抬起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不用,奶娘看着就好,给我气受的人,我让她一万倍受回去!”
奶娘摸了摸她的头发:“好。”
红菱满面泪水,哭得“委屈”极了:“小姐,奴婢对小姐的心天地可鉴,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求小姐给奴婢一个解释的机会,其中一定有误会,奴婢绝不会对不起小姐的!”说着,头“砰”“砰”“砰”往地上磕去,没几下额头就流血了。
宋颂站起身:“来人。”
她让两个婆子将红菱拖到院子里。
没一会儿,映月阁所有的下人围成一圈看红菱行刑。
宋颂坐在亭子里:“慢慢打,要是拖不到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你们便替她挨。”
这些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打人最有一套。
“一丈红”就是从脚上开始,逐渐往上,将人的骨头连带血肉一寸一寸打烂了,疼得生不如死却还吊着一口气,直到最后一根骨头都碎了为止。
只是打到膝盖,围观的人已经脸色发白,有的吐得一片狼藉,甚至有人早就失禁了。
奶娘冷眼看着,替宋颂披了件衣服:“天凉了,小姐回屋吧,奶娘替你盯着,为了这些人,不值当累坏了自己的身子。”她养大的孩子她最清楚,看起来张牙舞爪,其实最是善良心软,红菱必定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宋颂也看腻了,站起身正要回屋,映月阁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当先一人鹤纹锦服,美髯飘逸,正是荣国公云士忠。
他一看院内惨不忍睹的景象,脸色黑沉似水:“孽女!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竟如此歹毒!”
宋颂眯了眯眼睛。
真巧。
说起来,原主长这么大,云士忠还是第一次来映月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