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云如玥一路红着眼眶回国公府,沿途所有人都看见云二小姐坐在马车里一路落泪。
那张美人脸泫然欲泣的样子令人心碎,不知多少慕少艾的公子对此愤怒。
“云二小姐定是受了委屈!”
不出半日,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原来云如玥奉了父亲嘱托前往燕王府探望云芷,谁料云芷一番冷嘲热讽,连茶也不留人喝,就将其赶了出来。
众人围在茶馆里义愤填膺:“这个云芷仗着太子殿下简直是无法无天!”
“孟将军躺在病榻上生死未知,她却在太子府邸作威作福,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此妖女不除,难平我胸中愤怒!”
“将士为孟将军请命,百姓为孟将军请命,我等士子为何不能?我堂堂读书人,难道比不上百姓是非分明?”
“说得对!我等也应该替孟将军请命,除此妖女,还孟将军公道!”
“对!除妖女!还公道!”
……
仅仅一日,沅州城书肆酒楼士子云集,众人在长长的请命书上签字盖印,讨伐云芷不孝不悌、不仁不义、大逆不道、谋害忠良、歹毒残忍的檄文长达三十丈,凡沅州士林,皆留有手印。
群情激愤,怒斥妖女。
荣国公府,海棠苑。
云如玥埋头伏在凌丽华怀里默默啜泣:“娘,姐姐不喜欢我。”
凌丽华摸着她的头发:“她连给你提鞋都不配,如今局势,哪怕云芷气运滔天,也难逃一死。这次,不是我要她死,而是天下人,都要她死。”
她注视着眼前海棠,手指猛地用力,鲜红似血的花顷刻从枝头折落,仿佛被掐断脖子的死人。
凌丽华抹了胭脂的红唇轻轻勾起:“碍眼的东西,就不该存在。”
云如玥眨了眨眼睛,眸子里含了水一般,脆弱而纯真:“娘,太子好像对姐姐不一样。”
凌丽华眸子一厉:“如何不一样?”
云如玥垂下眼睛,卷翘的睫毛扑闪着:“太子……对别人很是冷淡,他连看我一眼都不曾……但是,但是,我今日站在园门看了许久,他看着姐姐的时候,神色不是冷的。”
说着,她又想起容离那高不可攀的表情,屈辱和委屈从心底涌上,眼眶又一次泛红,当时那种羞耻卑微,让她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难堪过。
“姐姐将我扔在那里就走了,我太难受了。”
眼泪从她眼睛里滑落,一滴滴,一串串,晶莹的珍珠一般。
真真的美人泣泪。
凌丽华端详着这张脸,手指捏着她下颚,左右打量,脸上表情并没有因她的话而变化:“我的女儿,生来就比她高贵。一个将死之人,你管她做什么?国公府如今处境想必你已清楚,若要翻盘,你必须夺得容离的心,娘亲自小教导你,从不拘你读什么书,比起那些埋头女戒、诗书,靠着男人才能活下来的花朵一般娇嫩的女人,你有才华、有计谋、有容貌,何愁不能赢得他的心?”
她颔首低眉,眸光波动,红唇勾起,冷笑一声:“越是清冷的男人,疯狂起来越是可怕,正是因为他一直克制,所以你才要让他的心火热起来,让那颗心只为你一人而跳动,只要如此……只要如此,世间其他女人纵使有再美丽的皮囊又如何?她们永远也不能胜你!因为他那颗心,在你掌心里。”
火光跳跃,她炽热的眼神在烛光中逐渐疯狂。
看着女儿那张比自己还要出色的清水芙蓉般的脸,她眸光大盛,伸出手指描画云如玥的轮廓:“你这张脸,天生就该高高在上,就该是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让男人为你疯狂!”
云如玥有些被她的疯狂吓到:“娘!”
“哈哈哈哈哈哈”,凌丽华笑得张扬如火,她看着云如玥道,“你放心,云芷不会成为你的障碍。好好抓住容离的心。”
云如玥恍惚想起容离那疏离而高高在上的神仙之姿。
那样的人,谁不想成为他在意之人呢?
人都想成为最好的那个人,都想要最好的那个人来陪自己。
容离那样的人,谁不会妄想?
那般如同神祇一般的男人,若是为了自己有了喜怒哀乐,能得他温言耳畔、携手度余生,又有谁不羡慕?
她的心跳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的眼睛憧憬着,越来越亮,灿若星辰。
娘说得没错,她有容貌、有才情、有世家风范,不论从哪方面论,她都是沅州贵女中的头筹。
她要做,就做那最尊贵的女人。
那双纯真的眸子闪烁着炽热的光芒,瞳孔一点点坚定起来。
凌丽华在一边看着,眼睛里势在必得。
一场秋雨一场凉。
云芷待在燕王府第四天,孟将军仍然昏迷未醒。
跪在朱雀门外替孟将军请命的百姓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乌麻麻的人头,一张张脸上都是麻木与疲惫。
他们在为首之人带领下,声嘶力竭大喊着:“为孟将军请命!”
“为孟将军请命!”
“妖女罪该万死!”
“妖女罪该万死!”
……
他们大都是当年一线溪谷之战中埋骨他乡之人的兄弟、妻子,他们奉孟云天为战神,视他为心中信仰。
是孟云天,将他们亲人的尸骨带回了家乡,让他们安眠辰江之畔,让活着的人能够活下来!
他不能,也不该因一个声名狼藉的妖女而丢了性命!
他们不忿!
他们不甘!
“为孟将军请命!”
“为孟将军请命!”
“妖女罪该万死!”
“妖女罪该万死!”
……
一张张沧桑的脸上,却有一双双充满不忿与恨意的眼睛,仿若幽幽夜色中饿得发绿的狼群的眼睛。
残忍而迫切!
大臣早朝,由朱雀门进皇宫。
五更刚过,一辆辆马车“哒哒哒”停在朱雀门前,车前风灯在漆黑夜里发出微弱光晕,照亮染了一层白霜的马路。
风呼呼吹着,凉凉雨丝洒在朝臣脸上,冰冰凉凉。
“哐当”!
仿若天边巨响!
所有人一致扭头,鹄立眺望。
层层叠叠宫门犹如九重阊阖,一层一层缓缓打开,古老而悠远的“吱呀”一声声传荡开去,仿佛白头宫女诉说天宝遗事1,令人恍然生出天地悠悠,万物逆旅的沧桑与悲凉。
朱雀门离皇宫甚远,这些人喊破喉咙也传不进宫里去。
大臣们几天来天天见到这番景象,都有些见怪不怪。
不过,今日大家有些新消息。
“昨日士林也动了。”
“听说了,万人血书,檄文足足写了三十丈,罄竹难书,京兆府接了,今日呈递。”
“哎,闹得这般风风雨雨,不就是个小丫头,太子殿下若是早将人治罪,怎会如此惊心动魄,人心惶惶。”
“慎言。”
“唉,今日总算有个结果。太子一日不将人交出来,陛下一日不查办,这叫我等如何办案?”
“说来也怪,上次礼部尚书等人得了太子承诺,不日便会取消婚约,这都几个月过去了,云芷这丫头还在蹦跶,不知太子和陛下究竟是何意啊?”
“陛下心思,岂容我等随意猜测,小心祸从口出。”
“今年这雨有些冷啊。”有人叹息。
“今日这朝……唉……”
……
朝臣们走过长长甬道,跟着提灯宫人由天黑走至报晓,至承天门接受大内搜查,随即进入太极殿静候陛下上朝。
香炉中龙涎香馥郁扑鼻,冲淡了外头带来的寒气。
雨滴声大了起来。
偏殿。
天阙额头汗珠浸出,气息有些不匀:“殿下,朝臣已至。”
容离脊背挺直如松,一张略有些苍白的脸映在烛火下,芝兰玉树,令人神往。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一份打开的折子上,一目十行扫过,眸光沉静如泉,眼睛里虽映着火光,却依旧清淡,没有丝毫情绪。
他捂着嘴咳嗽两声,仔细看去,容离眼下覆着青色阴影,薄薄一层眼睑下,细小的血管清晰可见,嘴唇也有些干,起了皮。
天阙担忧地望过去:“殿下一夜未睡,不若稍微阖一会儿?”
容离摆了摆手。
他今日穿了太子礼服,头戴嵌十二珠金色礼冠,身着绛纱袍,袍上绣了日月星辰、山龙四章,袖口为红缘秀白,十二重交衽,衣领和袖端镶了白色、金色、橙色、红色滚条。
赤黻与金乌皮履皆绣绿色莽山如意纹。
礼服繁复华丽,衬得他整个人灼灼如月,莹莹其光,令人不敢直视。
容离垂下眼睑,仿若庙中神祇:“人已处置了?”
天阙颔首,一滴汗从眼角滑落:“是,殿下,那小童鬼迷心窍,散播流言败坏云小姐名声,已处死了。”
“背后无人?”容离声音清冷,令人有种不真切的恍惚之感。
天阙从未感受过主子这般沉重的压迫,他艰难道:“无人。”
殿中一片安静。
外头风雨大了起来,树枝在风中“簌簌”,雨滴打在屋顶一阵“噼啪”。
天阙心中计算殿下这几日布局,不禁越想越心惊,眸子里闪过忧虑。
雨声搅得他心头更乱。
今日这朝,怕是要出大事。
“邦”!
承天门上钟鼓敲响!
大臣们心中一凛。
皇帝仪仗逶迤而来,声势浩大,太监唱礼的声音传入大殿,所有人跪伏在地,高呼万岁!
“平身。”
燕帝高高在上,俯视殿中众臣。
他看见太子位上脸色有些苍白的容离,眸子里暗沉一闪而过,沉声道:“何事要奏?”
有人急急站出,却是京兆府尹:“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哗啦”!大雨倾盆而下,风急天高,落木萧萧。
“京城上万士子发檄文讨伐荣国公府云芷,为孟将军请命,万人血书,书尽云芷罪名,请陛下过目。”
总管太监吩咐人将檄文呈在殿上。
只见那檄文以纸书就,卷起来足足三个壮汉合抱之厚。
殿里顿时议论纷纷,一片嘈杂。
作者有话说:行宫
[唐]元稹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明晚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