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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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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

雪深三尺,末过膝盖。

莽莽荒原,一路人在官兵看守下挑担而行。

“爹,为何不直接将信传给太子?”接二连三打击太重,王守仁身上一贯那层伪装出来的仁慈和睦早已消失不见,此时唯余阴翳暴躁。

“此计当真万无一失?我担心——”他眼睛里遍布红血丝,粗喘着气道。

“你可知咱们这个太子,他手下多少势力?”王奇将扁担缓缓换了个肩膀,喘息吃力,语气却不快不慢。

“爹说过,天地玄黄四部,掌天下事。”

王奇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

“那你可知天地玄黄四部有哪些势力?分布如何?他们各自掌管何事?”这个儿子聪明有,处事之道有,但是,并非良才。

王奇拍了拍儿子肩膀:“此次大劫,是我王家命中有之,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不让你入仕?”

王守仁阴翳的眼睛有一瞬湿润:“爹。儿子知错!儿子对不起祖宗!”

他们流放幽州,每日劳刑苦神,他爹一生波澜壮阔,此次因他连累,王氏一族虎落平阳,他心中既悔又恨。

只要能让他们翻身,哪怕为牛为马,哪怕要他这颗脑袋,他也在所不惜!

官兵提着鞭子巡视:“脚下步子快点,天要黑了,赶不到驿站,你们都等着冻死吧!”

王奇望着前路,身形清癯,头发花白、凌乱。

若是叫人来认,谁也认不出这是几个月前金銮殿上那紫衣绶带的三品大员。

“世人从来都不了解这位太子。当今隐忍多年,人都以为智谋千里,算无遗策,殊不知,若是没有那筇竹寺从不下山的容子檐,如今的大顺,怕还是旧时的天地也说不定。”

王守仁擦汗的动作一顿:“爹?”

王奇跟着前面的人加快脚步,喘息越发艰难:“信,只要进了沅州城,就是进了太子手里。一只苍蝇,都逃不出他掌心。”

“我要用云芷,为我王氏换一纸赦令。置之死地,方能后生。”他说着,一步一拔,额角青筋凸起,呼出的白气在花白眉毛上结成了冰。

王守仁顾不上疲累,忙追上王奇,疯狂喘息:“爹!我明白了!一定要让太子亲自去查!以他的手段,不查则以,一旦查起,沅州城能翻个天地,纵然她云芷神鬼之能,也休想逃出太子手心!”

王奇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喘息声犹如破裂的风箱,和着荒野狂猎风声,好像暴风雪中折断树木那一声“咔擦”,令人心里不安。

他一步一步跟上队伍。

他心里盘算着,推倒又重来,一环套一环。

每一步,他都算得恰到好处。

王守仁心中不安,还想验证什么,王奇静静看了他一眼,看得王守仁眼里一惊,方才淡淡道:“切记,急功近利,事必不成。”

说完,他整个人瞬间苍老了许多,寒风中晃了晃身体。

子孙平庸,何其可悲!

燕王府。

这座帝王潜邸不知为何,一直不曾改名,大门上匾额金底黑字,“燕王府”三个大字飘若惊龙,大气磅礴。

祈年殿里,萧亦然指着容离手里的信,半晌,哑口无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眉毛隐隐飞起,脸部肌肉因压抑而抽动:“天阙!”

他大吼一声,携着狂风暴雨!

自这封信被查获,天阙已得到消息。

他迅速入内:“殿下,萧公子。”

“去,将云府给我围了。”萧亦然一脚踹翻因大喜而特意换的整株红珊瑚。

千金难求的宝物就这样轰然倒地,分崩离析,碎片四散。

容离玉一样白的指头捏了捏眉头,另一只手将手中信随手放在案几上,轻轻敲了敲。

“不要意气用事。”他声音清淡,刚才的冷意仿佛只是错觉。

天阙额头渗出汗水。

“去查一查,云芷,沅州事变那晚,做了什么。”

萧亦然看着殿里处处鲜红仿佛在讽刺一般,顿时气得想杀人。

“查吧,我且等着,不等到消息,老子今儿不睡了。”他走了几圈,一屁股坐到容离对面。

天阙领命而去,语气沉重:“是!”

萧亦然不动声色看了眼容离。

他依然是那副冷淡模样,眼睛看着手中书卷,瞧不清情绪。

萧亦然深吸口气,还是难以平息。

“师弟。”他语气凝重。

容离安静翻了一页书卷,没有回应。

烛火未明,将他一侧脸隐在暗处。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萧亦然勾起嘴角,眸子里渐渐凝聚起狠辣。

“若真如此,我还真是小看她了。”

他瞧着容离一页页翻书卷,心中又愧又气:“师弟,不必看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人,配不上你。”

“啪——”

容离将书卷放下。

书背在案几上发出很闷的一声。

容离缓缓抬起眼睑,眸色漆黑:“待到调查结果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字字句句咬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思量,才谨慎说出来。

萧亦然想起容离小时候。

他自幼跟随师父在筇竹寺长大,平日最是调皮,山下人家送了兔子给他养。

容离初来时方才十岁,大病一场,瘦骨嶙峋,小小一只,穿了大一号的佛衣,粉白可爱,一双乌黑的眼睛,总是抿着嘴,不肯笑,像个小大人,一板一眼的。

他可喜欢这个小师弟,长得冰雪可爱,性子还好玩。

容离每日跟着师父做功课,行动坐卧,一言一语,循规蹈矩,一丝错都不曾有。

他每日乐趣就是偷偷藏了师弟的一只鞋子或一只袜子,看他板着一张雪白的小脸,一只脚蹦来蹦去,蹙着小眉头找鞋子。

乐得他大笑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

有一日,他抱着兔子逗容离,岂料这个严肃的小老头连这么可爱的小兔子都不喜欢。

甚至还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有些气馁,本来以为一定能讨小师弟欢心。

失望之下,他一个赌气,将小兔子往容离小手里一扔,转身就溜:“哼,既然你不喜欢,我偏要给你玩!”

他走远了,心里又心虚,还担心小师弟生气,于是偷偷溜回去,打算道个歉。

结果不小心看到容离弯着眼睛,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小兔子白白软软的毛,见兔子乖乖的,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闪过喜悦,又捋了捋小兔子粉红的耳朵。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等终于确定这个小师弟他心口不一,小小年纪不知哪里养成的毛病,越是喜欢的越是不会表现出来。

随着容离长大,他已经很难分辨他对事物的喜恶。

但是他喜欢一样事物,故意冷落,故意疏远的样子跟小时候对那只小兔子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他才第一时间发觉他对云芷与众不同。

一开始,他跟所有人想法一样。

云芷,配不上小师弟。

子檐他天生不属于尘世,他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他对佛经的领悟连师父都自愧不如。

这种想法在云芷为了子檐连命都可以舍的时候改变了。

小师弟对云芷的感情之深也早已超出他想象。

子檐耗去功力替云芷压制毒性。

他去跟燕帝请婚。

他在朝堂力压群臣,定下大婚吉日。

他派人四处搜罗山珍异宝,要讨一人欢心。

他每日都要去看一遍院子翻修的情况,有时还要提意见。

他今日拿来几株花,明日挪来几棵草。

他看着宫人布置寝殿,抿着唇让宫人将夜光白双耳大瓶换成孔雀蓝三足金乌鼎。

他都能想象小师弟那张清冷的面孔下藏了多大的喜悦。

他压抑得住对一只小兔子的喜爱,却压抑不住对一个人的喜欢。

这段时间,谁都觉得,太子变了。

可是如今……

萧亦然心有千钧重,只觉云芷可恨恶毒!

她若敢欺骗小师弟,他定要她拿命来还!

他深吸口气,希望……

希望什么,他心静不下来。

或者说,看到那封信,他早就认定了云芷所做之事。

宋颂梦中被一头猛兽追赶,无论她怎么跑,都无法摆脱,她跑得满头大汗,紧张极了,心里一直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但是脚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任凭她使出全身力气,那只猛兽始终紧追不舍,她感觉自己四肢发软,只能眼睁睁看着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吞来……

“滴——”

一道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她猛地惊醒,一抹额头,全是汗。

系统的声音紧张而焦急:“感应到了一级危险!”

宋颂捂着狂跳不止的胸口,鬓角汗湿,被噩梦搅扰有些惊惶的眸子却安静下来,缓缓道:“什么事?”

“云弋身份马上暴露!建议马上撤离!”

宋颂猛吸了一口气,二话不说,三两下穿戴妥当,直接叫系统替她易了容。

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悄无声息在房间中行走。

她知道黄烈派的人在哪个位置。

从后窗出去,猫着身子穿过花园小径,她从墙角小洞钻进容戈院子。

刚一进门,一把寒光刺目的匕首横在了她脖颈上:“什么人?”

容戈森冷的声音在寒夜里渗进人心里。

“云芷。”她道。

容戈转过头看她的脸,诧异:“你这是——”他见过宋颂易容,今天却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要是她不说,谁都认不出是她。

因为她现在是一副有些丑的中年妇人模样。

宋颂看了眼月亮,“嘘”了一声。

“你身份暴露了,我们得逃。”她道,“立即走。”

容戈眸子只闪了一闪,当机立断:“走!”

宋颂在他脸上捣鼓了一通,瞬间,一个英俊青年就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

作者有话说:明晚见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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