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容离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宋颂。
给她的饭菜厨子用了很大功夫,才将药味隐藏尝不出。
他手指在她眉梢红痣轻轻拂过。
宋颂一个翻身,被子又掀开来。
容离目光扫过她腰间玉佩,眼神一顿。
他缓缓伸手,手指轻颤。
玉佩粗陋,络子很旧了。
他从袖带中拿出那枚雕了云芷的玉佩,攥紧,手掌都攥得发红。
他闭了闭眼睛,将被子盖好,起身推门而出。
屋外寒风呼啸,跟屋内温暖如春完全是两个天地。
浑身热气散去,唯余寒彻入骨。
容离站在寒夜中,独立中宵,眸子里一片复杂难辨,直到东方既白,雪落满身,方才掀起眼皮,看了身后宫殿一眼。
他捏紧手中玉佩,告诉自己,只要她乖乖的待在这里,他不做苛求,任何人都别想将她带走,阎王也不行。
早饭过后。
宋颂看着满园大雪:“有件事我始终放心不下,一直关在这里不行,我得出趟宫。”
系统:“系统功能时灵时不灵,困难重重,再说,容离现在很危险,你不是说了要避着点?”
宋颂:“我必须出去,这件事很重要。”
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让系统查探清楚芷兰殿附近布防。
不查不知道,一查系统都吓了一跳。
“这这这……芷兰殿周围全是岗哨,围得铜墙铁壁,不管你从哪个口出去,都会被拦住。”
宋颂倒抽一口冷气。
她支着下颚坐在台阶上发了半天呆。
“统子,爸爸觉得,这个世界,有问题。”
她将门关上,在房间里捣鼓半天。
午时,喜鹊按时来送饭。
“太子妃,您的饭来了!”
她圆脸上笑容很甜,以为宋颂又会叫她将菜放到外面。
“吱呀——”
宋颂开门,下颚朝她点了点:“送进去。”
喜鹊:“?”
宋颂不耐:“送进屋里去,难不成我自己端吗?”
喜鹊一愣,随即大喜:“是!”
宋颂拦住后面那些人:“你们在外面等着。”
说完,将门“哐啷”一声阖上,跟在喜鹊身后进屋。
“放到里间去,外面冷。”
喜鹊心想太子妃想开了就好,她想开了,太子殿下心情就会好,她们前面服侍的就不用整日担惊受怕。
想着这些,她将饭菜一样一样摆好:“娘娘,这些都是太子亲自点的,您——”
她眼睛瞪大,惊恐地看着宋颂,喉咙里嗬嗬说不出话来,人倒了下去。
宋颂收回手,甩了甩,将迷药在她鼻尖闻了几下,拍了拍胸口,立刻用跟她一模一样的声音接着:“您若是想要什么可以跟奴婢说。太子只是气头上,过几日肯定会接娘娘出去。”
她一边扒了喜鹊衣服换到自己身上,一边用自己的声音回答:“废话真多,本小姐不用你可怜。”
喜鹊声音又道:“娘娘恕罪!奴婢多嘴!”
宋颂:“行了行了,说说最近外面都传我什么了?”
喜鹊声音:“这……娘娘,奴婢不敢妄议。”
宋颂手上动作加快,一边表情怪异自说自话:“叫你说你就说。”
喜鹊声音:“娘娘,外面如今没有人敢议论,太子爷明令禁止,杀一儆百,大家对娘娘都甚为尊敬,不敢妄加议论。”
宋颂长出口气,端详着镜子里的脸。
跟喜鹊一模一样。
她语气不耐:“行了,摆好还不赶紧出去,磨磨唧唧做什么呢?”
手底下快速将自己的衣服替喜鹊套上,把她搬到床上拿被子盖好。
喜鹊声音慌慌张张,仔细听还有些喘息:“是,娘娘,奴婢这就退下。”
宋颂:“等一下,晚上不必送饭,我累了,不要来打扰!”
喜鹊声音:“是,娘娘!”
黄烈听着宋颂挑刺,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房门响起时他仔细看去,喜鹊一个人关了房门躬身退出,看不见宋颂身影。
他摇摇头。
喜鹊打开大门,朝门外等着的宫婢道:“走吧。”
一行人离开芷兰殿。
“喜鹊姐姐,太子妃当真好看呀,怪不得殿下这般宠她!”
宋颂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宠,宠?”
“是呀!”有个小宫女一脸机灵,“这你就不懂了吧,殿下把太子妃关在芷兰殿,不让别人进出,这是独占欲作祟呀!”
说着,竟然还红了脸,捂着胸口一脸怪异的笑。
宋颂打了个寒颤,手摸上小宫女额头:“你怕不是发烧了吧?瞎说什么呢?”
另一个宫女笑眯眯道:“喜鹊姐姐今日是怎么了?往常不是你最欢喜说太子跟太子妃恩爱之事吗?坊间那话本还有没有新的,哎哟,上一本真是看得羞煞人也,真是想不到,太子这般清冷的性子,见了太子妃竟是如此这般那般……”
宋颂黑人问号脸:“什么这般那般的???”
宫女们红着脸,悄悄在她耳边叽里咕噜。
“轰——”
宋颂老脸涨红,□□险些遮不住。
她跳脚:“再瞎说小心我……我告诉太子妃,仔细着你们的皮!”
“喜鹊姐姐害羞啦哈哈哈!那书还是你从宫外带来的呀,不要装了好嘛。”
宋颂心砰砰砰乱跳:“别说了,小心被太子听到,都不想要小命了?”
众人这才住口。
不过,那机灵的小宫女意犹未尽:“殿下跟娘娘什么时候大婚呀,娘娘重病,大婚吉日推迟,如今娘娘身体好了,吉日怕是也近了吧?我可打听好了,太子大婚,普天同庆,我们能得好多赏赐呢!”
宋颂摸了摸发烧的脸;“咳咳,你们先回,我有点事,回燕王府一趟。”
这是她让系统查好的。喜鹊是燕王府的人,不知怎么调入宫里伺候,但是有进出宫的权限。
听了这话,众人脸上再次露出那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
“喜鹊姐姐一定要带最新话本回来呀,上一本最后那出被翻红浪才看到脱衣就断了,害得我们最近吃不好睡不好,日思夜想。”
宫女们一个个摇着她的胳膊,宋颂觉得脸上□□快被烤熟了。
她不耐道:“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众人这才笑嘻嘻放开她。
宋颂忙挥挥手跑了。
“我的妈,这些小姑娘忒吓人。”
系统:“她悄悄跟你说了什么?”
宋颂:“咳咳咳咳!小姑娘爱八卦,我们赶紧出宫,在容离发现前回来,不然他怕是又要发疯。”
系统:“我怎么觉得你在转移话题?”
宋颂:“闭嘴!”
出了宫,她租了一匹马立即赶往城外。
昨天看见椒房殿,死时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昏君到底为什么那么恨燕王爷?既然恨,为何不直接杀了他,非要数十年对之加以折磨?一国之君,什么样的恨意不能杀人泄愤?
还有昏君死时,他那诡异的话和最后诡异的笑。
他要容戈亲手杀了容宴之替他报仇。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死生大仇。
只是,他不止一次强调“亲手”,她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媛仪皇后真的是因为喜欢燕王府小花园才在椒房殿造了一模一样的吗?
世人对这个皇后知之甚少,甚至没有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字。
这太奇怪了。
凌丽华在护国寺出家修行,青灯古佛,思过受罚。
宋颂一路疾驰,进了庙宇,悄悄潜入后山。
她将面具揭下来,露出本来面目。
凌丽华一身灰褐尼姑服,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正在草屋前扫雪。
宋颂视线扫过她冻得通红的手。
雪地里吱呀脚步声引起了凌丽华的注意。
她回头,认出她,目光沉了下去:“你来做什么?”
宋颂笑了笑:“来看看你啊。”
凌丽华直起身,昂着头:“滚。”
宋颂:“说起来,自从郡主被国公休弃,我还是第一次前来探望。”
凌丽华扔掉手中扫帚,冷冷看着她:“怎么,太子对你不好,你来我这里找平衡?”
宋颂折了根荒草:“你所作所为,罪有应得,如今下场是咎由自取,有什么可怨的?你都有怨,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怎么说?他们的命不是命啊?”
凌丽华抱臂:“我这里不欢迎你,滚。”
宋颂:“啧啧啧,你就算不替自己想,也替云如玥和云如琰想想,得罪我,你觉得他们能有好日子过?”
凌丽华:“贱人你敢!”
宋颂挑眉:“我有什么不敢?你自己也说了,如今我们身份不同。”
凌丽华胸口剧烈起伏,眸子狠厉:“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冷笑:“你来看我?怕是另有目的。”
宋颂拍掌:“不愧是被昏君赐食千邑的郡主,聪明。”
凌丽华眼皮一跳。
宋颂道:“郡主当年定是帮了昏君大忙,立了大功,所以才得昏君另眼相看,是吗?”
她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凌丽华,面带笑容。
凌丽华后退一步,脸上不动声色:“当然。”
宋颂:“那么,郡主立了什么大功呢?”
凌丽华嗓音干涩:“大长公主卒,迦叶散和月如霜失传,我奉命研制,幸得上天相助,研制了出来。”
宋颂拍了拍手:“真是好大功劳。”她眸光一沉,“不过,怕是研制出来是真,奉皇命是假。”
“你撒谎。”她冷冷道。
凌丽华藏在袖中的手颤了颤。
宋颂拍了拍树梢的雪:“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跟你绕圈子,我已查到当年燕王妃跟媛仪皇后之事,你不愧是毒妇!”
“哐啷——”
凌丽华眼睛瞪大,脚下退后一步,撞倒了柴堆。
宋颂眼睛一闪。
“世人盛传燕王妃才色双绝,艳绝古今,以你心胸狭小,短目爱妒的性子,必定暗地里妒忌不已。”
凌丽华脸色惨白:“胡说!我堂堂永昌侯府郡主,何必嫉妒她!”
宋颂步步紧逼:“你不嫉妒,为何要害她?”
凌丽华眸子阴毒:“是她咎由自取!谁让她不知检点,四处招惹男人,活该被昏君盯上!我不过是助她一力!她该谢我才对,若不是我,她能当皇后?贱人。”
宋颂眸光大震。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跟昏君合伙将她骗进宫?”
凌丽华发现不对,脸色大变:“你诈我?”
她伸手去掐宋颂脖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诈我!”
宋颂一脚将人踹开。
她胸口情绪不定,看着凌丽华,犹如看一个怪物:“你为了荣华富贵,害她落入魔鬼手里,你还是人吗?”
凌丽华吐出一口血,嗬嗬笑了起来:“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我要荣华富贵怎么了?世人谁不是汲汲营营向上攀爬?她不也吃着嘴里看着锅里,有了燕王还不满足,到处勾引男人,活该!”
宋颂手指指着她:“你就是个疯子。”
凌丽华目光诡异地看着她,嘴唇轻启,声音犹如鬼魅:“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啊。我送她到昏君床上的时候,她身怀有孕呢。这事,就连容宴之都不知道哈哈哈!”
宋颂脚下一颤:“什么?”
“她以为自己是谁?”凌丽华咬牙切齿,目光陡然阴毒,“敢给我脸色看,就凭着那张脸,让男人疯了一样往上扑,贱人!那个没用的懦夫,不就是个贱人,竟然还捧她当皇后!还有那个贱种!孬种,竟然替别人养儿子!都是没用的废物!”
宋颂一把提起她衣领:“容戈是燕王的儿子对吧!”
凌丽华笑得恣意:“对啊,燕王亲手杀了儿子,多刺激!”
宋颂脑子里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昏君恨燕王。
为什么椒房殿跟燕王府一样的布局。
为什么昏君死死抓着容戈要他亲手杀了燕王。他是真的恨容宴之。
她目光复杂,看着疯疯癫癫的凌丽华,无话可说。
这个女人生来就是疯的。
燕帝寝殿。
容离坐在下首:“钦天司已测出下月十五大吉,大婚便定在这一日。”
燕帝喝了口茶:“你已下定决心?”
容离淡淡道:“嗯。”
燕帝目光复杂:“我本以为你总能避开这个‘情’字,没想到还是步了我的后尘。”
容离:“父皇。”
燕帝咳嗽两声:“燕王府每代总要出痴情人,结局总归零落,父皇老了,你好自为之。”
容离目露愧疚:“父皇。”
燕帝苦笑:“你母妃一个人寂寞,如果不是报仇,我早该去见她的。既然已经定了,记得带她去见见你母妃。”
容离抿唇:“会的。”
燕帝眸子看着杯中茶水:“容戈……放他一命吧,让他当个闲散王爷,圈禁就好。”
容离:“他的命,不能留。”
燕帝看着他:“就当父皇最后的诏令。”
他拍拍容离肩膀:“有些事退一步去看,或许会另有所得。”
他眼睛看着容离,却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你长得很像你母妃,子檐是她为你取的字,父皇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保护好你母妃,最大的欣慰,就是有你这个儿子。”
他语气迟缓:“去吧,对喜欢的人,不要藏着,把你的喜欢说给她听,这世上最深的遗憾就是没有说出口的欢喜,父皇和你母后都希望你爱有所得,没有遗憾。”那些旧事,他死了也就掩埋了,就让容离心里对母妃的印象永远留在十岁。王妃一定也是这样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