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田诺连吃两个窝窝头,肚子里总算好受了些,嗓子却干得冒了烟。她想了想,将饭盆端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条缝。
外面是一个农家院,三间土坯房破蔽不堪,院墙却筑得极高,四周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院中停着一辆又旧又破的骡车。一个穿着褐衣,皮包骨头,眉眼耷拉着的中年汉子正在刷骡车。
先前的黄瘦女人在他不远处,正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花布袄,布巾包头,面上无肉的老妪说话。
“两百个大钱,不能再多了。那丫头不过是你们白捡来的孤女,还是个痴傻的,七岁的年纪又实在太小了些,买回去也没什么用处,白白浪费口粮。”老妪眯缝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田诺懵了一瞬:这是什么状况,她这是,见证了买卖人口现场?
太阳西斜,有气无力的斜晖落到黄瘦女人的面上,清楚地照出她神情中的不满:“杨婆子,你出价也太少了些。人你见过,轮廓眉眼一等一的标致。虽然脑子不灵光,胜在听话。”
杨婆子不松口:“那丫头好好养,许是个美人,若在太平盛世,找个贪她好颜色的不难。可如今这世道,有几家买得起这种中看不中用的?”
黄瘦女人还在犹豫,刷骡子的汉子粗声粗气地开了口:“两百就两百,就这么定了。”
“这怎么行?”黄瘦女人双眉一竖,想说什么,汉子使了个眼色给她。黄瘦女人似乎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吞下了想说的话,咕哝道,“算了,横竖就只剩这最后一个了,又是老生意,就便宜你这一回吧。”
杨婆子顿时眉开眼笑:“大郎和董娘子爽气。我这就回去传信,明天一早来领人。”
听到这里,再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田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她,不,应该是原身。听两人的谈话,原身今年才七岁,是个脑袋不大灵光的小姑娘。不知怎的落入这对夫妇手中。
难怪男孩刚刚说她是傻子,她还以为男孩故意刺她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会儿,这对人贩子夫妇正商量着要用两百个大钱的价格把她卖给这个杨婆子!而杨婆子,显然不是第一次从这对夫妇手中买人了。
田诺皱起眉头,原身下落不明,现在这个身体里的人换成了她。她纵然不了解自己到了哪个朝代,可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被贩卖的漂亮女孩子能有什么好下场?还是这种便宜货。卖给人做丫鬟已经算不错了,若卖到那做皮肉生意的暗娼之地,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古代和现代不同,被卖了,签了卖身契,便是主人的私有财产,成了奴籍,从此与货物无异,生死荣辱皆系于人手,再无自由与前途可言。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想诅咒兔子同学一百遍。若不是他,自己早就高高兴兴地享受大学生活去了,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可怜田诺十八年的人生中,除了最后的死于非命,此前最大的挫折也不过考试没考好,好朋友生了误会之类的事,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她郁闷地差点想再去死一死。
然而摸到手腕上的雨花石珠,想到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终究冷静了下来。生命何等珍贵,好不容易再活一次,她岂能轻易放弃?何况,她还没有弄清楚雨花石珠出现在这里的秘密。
不过,该怎么做还有待商榷。逃是一定要逃的,可逃了之后呢?在这个陌生的不友善的世界,她寄身于一个年幼的小姑娘,即使侥幸逃出,又该怎么生存?
田诺心思飞转,目光掠过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华服男孩,忽然顿住:她怎么就忘了这位小祖宗?看他打扮气势,非富即贵,自己若能带着他一起逃出,送他回家,看在她的救命之恩上,想必他们家也不好意思让她饿死吧?
男孩被她仿佛评估货物的眼光看得心里发毛,挣扎得更厉害了。
田诺也不管他,决定先想办法探探外面的情况。
她大着胆子推开门,踮着脚往外走。董娘子出去送杨婆子了,那汉子董大郎已经刷完了骡车,正陆陆续续将几个箱笼包袱往车上搬,见到她出来,皱了皱眉:“不是叫你看着人吗,出来做什么?”
田诺垂下头,木愣愣地道:“我想喝水。”
董大郎便没有说什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田诺捧着饭盆四处张望,一副畏畏缩缩不知该怎么办的模样,倒让董大郎误会了,没好气地道:“那凶婆娘不在,你不用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田诺应了一声,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去。眼睛掠过四周,看到屋子斜后方的院墙上有一个不大的狗洞,不由一喜,向那边走了一步。
董大郎在后面喊道:“你昏头了吗?那边不就是水缸。”田诺心跳骤然加快,好在小时候参加学校戏剧社团的功底还在,面上依旧一副木楞楞的模样,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转了方向。董大郎知道她脑子不灵光,倒没有起疑心。
田诺松了口气,往水缸里舀了一瓢水,顾不得是生冷的,咕嘟嘟喝了一大口。嗓子眼火烧火燎的感觉好了很多。她见董大郎根本没注意这边,趁机又多看了几眼周围,这才又舀了一瓢水到盆里,慢慢往回走去。
男孩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见她回来,唔唔唔地拼命挣扎起来。
田诺眨了眨眼:“你怎么这么有精神,绑了这么久都不累吗?”
男孩眼神狂乱:我这是有精神吗,我明明是,明明是
田诺自动无视了小朋友的情绪,将盛满水的饭盆放下,活动了下手脚。夜凉露重,她身上的衣服太过单薄,若不多动动,马上就要变冰棍了。
男孩挣扎无果,渐渐没了力气,大大的眼睛眨啊眨的,不一会儿,便蓄满一汪泪水。田诺扭头看见,刮着脸羞他:“你是男孩子,怎么这么能哭?比小姑娘还娇气。”满满的嫌弃。
男孩脸涨得通红,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似乎在说“谁娇气了?”
哎呦,这孩子怎么这么好玩?田诺想到自己先前打的主意,压低嗓子和他商量道:“你答应我不哭不嚷,我帮你把窝窝头拿掉好不好?”
男孩立刻点头。
田诺上前将窝窝头拿掉,男孩张嘴就嚷:“你不是傻妮,你是哪里来”剩下的话被再次回到他口中的窝窝头堵住。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田诺不满地看着他,心里却是一惊:这不科学,怎么连一个小小孩童都能看出她不是原身?她是不是给那些从不露馅的穿越前辈丢脸了?面上自然是抵死不认的,“我怎么就不是,”她顿了顿,越发凶巴巴地道,“怎么就不是傻妮了?”心中垂泪:自己说自己是“傻妮”的感觉可真一言难尽。
男孩唔唔地想说话。
田诺道:“要我帮你拿掉,就不许胡乱说话。”
男孩连脖子都气红了,无奈形势比人强,僵持片刻后,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田诺这才将他口中的窝窝头拿后了一些,试探着问他:“你为什么说我不是傻妞?”
男孩道:“听说山里有精怪会变人,傻妮忽然不傻了,一定是精怪变的想来骗我。”
这小子是不是鬼故事听多了?田诺无语。不过,傻妮不再傻,确实是一个极大的破绽,得想个合理的解释才行。否则,再来一个和男孩同样想法的,把她当作妖怪烧了可就惨了。
“我脑子忽然变明白了自然是有缘故的”田诺话说一半,也不急着解释下去,一边脑中飞快运转,想着合理的说辞,一边笑眯眯地将手中的窝窝头往前递了递,“咬一口。”
“不吃不吃!”正心痒痒地等着答案的男孩不耐烦地推开她手,“究竟是什么缘故,你先告诉我。”吊人胃口什么的,实在太讨厌了。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吃这个难吃的玩意儿!
田诺一脸为难:“不是我不说,是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男孩心更痒了,催促道:“你快说,快说,我信你就是。”
田诺吞吞吐吐:“我做了一个梦”
男孩:??忍不住道:“这和做梦有什么关系?”
田诺一脸“我就知道你不信”的表情,缄口不言了。
她越不开口,男孩反倒却越想知道,若不是被绑着,恨不得抓耳挠腮。僵持片刻,好奇心作祟,他不得不服软道:“我错了,我不该打断你,你就告诉我嘛。”
田诺知火候差不多了,恰好在刚刚这段拖延的时间里,思路也理顺了,她一脸神秘地压低嗓子:“告诉你可以,你可别告诉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