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里面一瞬间鸦雀无声。田诺踏入厅堂,看到族长坐在上位,下面两溜儿的黑漆交椅上另坐了五六个人,有男有女。见她进来,一圈目光齐刷刷地落到她身上。
族长看到她,招了招手:“好孩子,到我这里来。”
田诺乖巧地应下,刚走两步,前面出现一个人影,弯腰攥住她手,微一用力,阻止了她的脚步。熟悉的清冷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以后跟着我就好。”
众人回过神来。
一个带着七八个细丝镯子,体格粗壮的妇人拍腿大笑道:“雁归你开什么玩笑?你财产都让给了你兄长,穷得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了,还想养她?”声音洪亮,正是先前说家底都花在婆婆吃药上的妇人。
另一个穿着绸衣,头上金灿灿的妇人也道:“就是,可别最后还要赖上我们。”这一个是那声音尖利,说孩子多养不起的妇人。
白雁归道:“我来养她,不需别人出一文钱。”
穿绸衣的妇人道:“这可是你说的,大家都听到了。”
老六过意不去,劝道:“雁归,你书读得好,本来前程大好,可先是没了财产,现在又要带一个赔钱的丫头,以后只怕会拖累你。也不能叫你一个人养,我们”
赵氏坐在他边上,阴沉着脸捅了捅他。
老六剩下的话顿时吞了回去。
白禧冷笑,阴阳怪气地开口道:“雁归果然高风亮节,先是让产,再是收养孤女,境界非我等可及。你愿意养这丫头也是行善积德,七叔我只有佩服的份!”
“好了!”族长开口打断了了白禧的话,转头和颜悦色地对白雁归道,“雁归,你尚未成亲,又无家产,实在不必这么做。”
白雁归淡淡道:“她是我接回来的,族里既然为难,便由我养她吧。”
族长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品性也太过纯良了些,却也的确解了自己的难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大不了看两个孩子过不下去,族中接济些就是。
“也罢,”他开口同意,“老十的女儿就暂时由雁归抚养,大家有意见吗?”
四周再次鸦雀无声,开玩笑,若说有意见,族长来一句交给你养可怎么办?
族长干咳一声:“既然如此,这孩子就交给”
“我有意见!”田诺见势不妙,开口打断了族长的话。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有几道甚至带着看好戏的兴奋。
族长露出惊讶之色,问道:“怎么了?”
田诺道:“族长爷爷,雁归阿兄是男儿,只怕不方便带我。”开什么玩笑,和白雁归天天在一起?想想都觉得惊悚!他当初是怎么冷酷无情地威胁她的,这一路上他的行径又是何等可恶!落到他手里,这日子她该怎么过?何况,他今年才十四,充其量也就是个初中生,自己都未必能养活自己,拿什么养她?
听到她拒绝的话语,白雁归眼中飘过一丝阴霾,握住她的手下意识一紧。田诺吃痛地蹙起眉尖,刚要抗议,握住她的力道已经迅速松开。
族长没有发现两人间的暗潮汹涌,不以为然地道:“雁归做事,你放心好了。”
看来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说服对方,田诺搜肠刮肚,又提出一点:“可六伯也说了,带着我,会耽误他的前程。”
族长迟疑,这正是他担心的地方。雁归读书聪明,行事稳重,是白家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若是真的因照顾小丫头耽误了,的确是得不偿失。
田诺见有门,又加了把劲:“族长爷爷,你放心,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阿爹的房子还在,许多活我自己都会干。”
族长意动,这的确也是一个办法,七岁的丫头,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了,一个人也许真行。
他看向白雁归,正要开口,白雁归微微一哂,低头看向田诺,不轻不重地道:“胡闹,你才多大点?”
田诺恼了:“我才没有胡闹,我”她张了张嘴,蓦地失了声,白雁归定定地看着她,原本又黑又亮的一对眼睛此时已暗得完全看不见亮光,仿佛有沉沉的风暴酝酿其中,要将她席卷而入。
他他他哪像一个十四岁少年应该有的目光!恍惚中,她似是回到了香雪山庄她救了他的那一日,就是这样的目光,黑暗,可怕,令人一触之下如堕梦魇,遍体生寒。
田诺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挣脱窒息的感觉,正要趁热打铁,打消族长把她交给白雁归的念头。白雁归唇角微微上弯一个弧度,状似亲昵地捏了捏她的手,笑意却未达眼底:“妹妹会干活那就更好了,我正缺一个人给我缝缝补补。”
族长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雁归说得有理,这样再好不过了。”
田诺:“”掉进自己挖的坑,这感觉,实在酸爽。
收养之事,就此敲定。
夕阳西照,小桥流水,村居如画。
田诺却无心欣赏,愁眉苦脸,一步一挪,越走越慢:她怎么就落到了他手里?前面的人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般,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蜗牛步,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她越想越气闷,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收养我?”两人的每次见面都不美好,相看两厌,各自放过岂不是很好,他忽然来这一出又是在闹哪样?
白雁归的脚步顿了顿,片刻后,轻飘飘地扔过来两个熟悉的字:“你猜!”
田诺牙痒痒的,想了想,仰起头道:“我不会缝缝补补。”想叫她给他做免费劳力,还是做梦比较快。
白雁归道:“我知道。”
田诺道:“我也不会煮饭做菜。”
白雁归道:“我知道。”
田诺又道:“我什么也不会做,却很能吃,力气小,还娇气,又怕苦又怕累,脾气很坏很坏。”
白雁归蓦地停下脚步。田诺不留神,一下子撞了上去。她摸了摸撞疼的鼻子,心里却乐开了花。害怕了吧,后悔了吧?养孩子哪那么容易,还是趁早放弃收养她!
“累了?”他问。
她习惯性地要说“不”,蓦地想起自己刚刚的话,立刻转了话风,抱怨道:“那当然,你住的什么鬼地方啊,怎么还没走到?想累死我啊?”
白雁归转过身来,黑漆漆的眸子落到她面上,似在观察她说的是真是假。
田诺跺着脚发脾气:“太远了,我不要跟你住”话说到一半忽然掐断,代之而起的是一声尖叫,“啊啊啊啊啊”
似曾相似的失重感侵袭而来,他双手落下c收紧,蓦地将她抱起,举到半空,一个反手。天旋地转间,田诺只觉整个身子都翻了半圈,落到了他的背上。
头晕目眩,心跳失速,她尖叫着紧紧扒住他,好不容易才没有滑下去。
感受到她的温度与呼吸,白雁归心中的气恨稍解。不要跟他住,她想跟谁?他郁恼地回过头去,却没有见到预想中的花容失色,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红扑扑的脸与晶亮的明眸。
她居然一点儿都不害怕?
田诺非但不怕,反而觉得兴奋。她开始理解有些小朋友为什么喜欢玩抛高高的游戏了,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实在是太刺激了。这让她回想起从前在游乐园玩过山车,蹦极的疯狂感觉。只不过,这个身体虽然生得瘦弱,毕竟也七岁了,三四十斤总该有吧。没想到看着弱鸡的白雁归还有这样一把力气,能轻而易举地把她甩过去。
等心跳稍稍平复,她才气势汹汹地质问他:“你做什么?”
白雁归反手托住她的腿弯,稳稳地向前走去。听到她的责问,轻描淡写地道:“你不是累了吗?”
田诺哑然,半晌才道:“那也不能做这样危险的举动。”他就不怕失手摔了她?
白雁归道:“你不开心?”
田诺被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中暗恨,这个人的讨厌程度真是更上一层楼了!
白雁归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叹道:“又生气了?”
她扭头不看他。
真是个孩子,脾气一时阴一时晴的。白雁归的心仿佛被什么戳了一下,一下子塌了一角,声音也带上了喑哑:“莫气了。”
田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白雁归自觉理亏:“你实在气不过就打我几下好了。
“真的?”田诺眼睛一亮。
白雁归道:“嗯。”
田诺毫不客气,卯足力气,“咚”的一拳砸在他的背上。白雁归哼也未哼一声,背着她稳稳地继续前行。
田诺“咚咚咚”又连砸了几下,见他毫不反抗,气恨稍减,撇了撇嘴道:“算了,我大人大量,你答应我以后再不这样乱来,我就原谅你。”
白雁归的眉梢眼角都柔和起来,轻轻应了声“嗯”。他其实一直知道,只要不逼急她,他的诺诺是世上最好哄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