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好在外面一个声音及时解救了她:“二堂兄,陆先生说骑射课马上就要开始了,叫你别迟了。”
白雁归看了眼田诺的丫髻,田诺一个激灵,立刻换上此生最诚恳的表情道:“阿兄,你去忙你的事就好。”
白雁归若有憾焉,却不得不放过她,嘱咐她道:“厨房就在东首,烧了热水,可以用来洗漱。锅里有米汤,还有师母一早做的饼,你随意吃,别饿着自己。”
他终于要走了?田诺大喜,连忙应下。
他想了想,还不放心,又嘱咐她:“族学里人多复杂,忌讳又多,你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田诺连连点头:“你就放心好了。”快走吧快走吧。
白雁归看出她的敷衍,加重语气叮嘱道:“听话,否则休怪阿兄责你。”
田诺道:“知道啦。”你就别啰嗦了。
白雁归更不放心了。小姑娘看着软和,其实主意大得很,对她是轻不得,重不得。偏偏又是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他的诸般手段完全施展不开,拿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骑射课时间已到,不好耽搁,他再不放心,也只得走了出去。
他这一走,田诺只觉空气都新鲜起来,高高兴兴地去厨房舀了热水洗漱,又找到白雁归说的饼,就着米汤一口一口地啃。饼里没有加油,盐也少,味道当然比不上元家厨子精心烹饪的早点。但不管如何,没有某人在一边,实在令人愉快。也正好趁这个时间整理一下今后该做的事。
第一,当然是要了解白家村的大概情况。
第二,寻找合适的谋生方式。白雁归都穷成那样了,她还是靠自己更靠谱些。
第三,将便宜父亲白礼留下的宅子收拾出来。她既然想脱离白雁归独自生活,总要留好退路。
第四,她摸了摸一直不离身的雨花石珠,有些可惜错过了在元家读书的机会。元家藏书极丰,说不定里面就有关于石珠的记载。可不管怎样,她也不会放弃,这是她和前世唯一的联系了。
吃完早饭,主意打定,她先去找陆娘子。陆娘子久居白家村,又读过书,见识颇广,许多事请教她正合适。却扑了一个空。陆娘子善裁衣,一早就被三房的老太太请去帮忙做衣服了。
田诺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趁这个机会四处走走,熟悉环境。至于白雁归的嘱咐,田诺嗤之以鼻:她一个十八岁的成年人,有必要听他一个十四岁的小鬼的?
田诺昨夜是跟着陆先生夫妇住在第二进的。因是上课时间,陆先生并不在,隔壁的几间屋子也没有人。田诺草草转完,决定去第一进的学堂看看。
刚踏上第一进的石阶,前面忽然传来如雷喝彩。她心中好奇,循声而去。
学堂前面的空地上站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正一边欢呼一边鼓掌,田诺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熟悉的藏青色背影入目,不由一愣。
白雁归长身而立,挽弓如月,蓦地弦声一响,箭如流星,疾射而出,分毫不差地钉在五十步外的靶子上。一个学生跑过去,惊呼道:“还是正中红心!三连中!”
又是一浪欢呼声响起。
田诺也是吃惊不已:实在看不出,就白雁归这个文弱模样,居然还是射箭高手?随即想到元如意曾经告诉过她,白雁归在入府学考君子六艺时,每一样都是魁首。君子六艺,包括礼c乐c御c数c书c射六项,射箭正是其中一项。
白雁归清冷的声音响起:“现在,我有资格做你们的骑射先生了吗?”
“有,有!”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应和着,还有人笑道,“二堂哥,你从府学回来,变得更比从前厉害了。”“就是就是,三箭连中红心,比李师父还厉害。”
唧唧呱呱,一片嘈杂。
白雁归神情冷淡,目光带着压迫缓缓扫过全场。田诺想到他嘱咐她不要乱跑的话,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躲到了屋子后。场地中,也不知孩子们是不是被他的气势所摄,嘈杂声静了下来。隐隐听到他的声音缓缓而道:“既然如此,我先立个规矩。学堂之中,只有先生与学生,没有亲属。若是再犯,休怪我无情。”
“是,先生!”这一次,孩子们的声音异常整齐。
田诺撇了撇嘴:看不出,这家伙年龄虽不大,气势倒是足。刚刚那目光,连她看了都心肝一颤。不过,他做骑射先生?想到这家伙吹毛求疵的作风,田诺忽然同情起这些孩子来。
只是他在进门处教骑射,她倒不好往前面去了。正要折回,一声愤怒的吼声忽然响起:“蠢货,蠢货,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随即,一物突然从学堂的窗中飞出,朝着田诺的面门飞速而来。
田诺猝不及防,她素来的毛病,收到惊吓反应就慢半拍,一时间,全身血液涌上耳畔,如鼓而鸣,她动也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那物迎面而来。然后,擦着她的耳边飞过,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件木雕的笔洗。
接着,越来越多的不明物体飞了出来。田诺皱了皱眉,在狼狈地躲过砚台c毛笔c竹简c笔山c镇纸等诸多物件后,她终于怒了,冲到窗前道:“乱扔东西,有没有公德心啊!”
里面顿时静了下来,一屋子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她面上,随即先前大吼的那个声音再次怒冲冲地响起:“哪来的黄毛丫头扰乱课堂?”
田诺看去,但见里面一个四五十左右,脸色赤红的矮胖老者,头发散乱,长袍开襟,赤足踩着竹屐,一副不修边幅之态,正是说话之人。五六个孩子散坐在里面,好奇地看向她这边。在她和老者直线距离之间,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抱着头躲在桌子下,桌上空荡荡的,笔墨纸砚统统不见了。
显然,那些东西都被红脸老者用来砸人了,只不过用力过大,倒让她遭了池鱼之殃。
此时,听红脸老者倒打一耙,她不由心下恼怒,冷冷开口道:“若不是我躲得快,只怕你老就要赔付汤药费了。你老是不是至少该道个歉?”只可惜她年龄小,长相又是偏可爱型,一张小脸如粉团子一般,纵然生气,哪有什么威慑力。
红脸老者跳了起来,强词夺理道:“赔,赔什么赔?老夫上课素来的规矩,不许人靠近,你自己不长眼睛撞了过来,砸到也活该。”
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不是都不许,先生只是不许听不懂你课的人靠近。”却是那抱头躲避的孩子,见没了危险,顶着一卷竹简,悄悄探出头来说了一句。
田诺原本板着一张小脸,见他模样,差点破功。男孩穿一身半新不旧的土布衫,也不知是不是在泥里滚过,灰扑扑的,脚上的布鞋破了个洞,露出半个大脚趾来。更绝的是,一张脸儿本就生得黑,此时却横七竖八地画了好几道墨痕,倒是一对眼睛乌溜溜的,灵活之极。见田诺看过来,他对她眨了眨眼,扮了个鬼脸。
红脸老者瞪了他一眼,声音高了起来:“有什么区别吗,难道这毛丫头能听懂我的课?”
那孩子不怕死地抬杠道:“说不定她就听得懂呢?”
红脸老者气堵,顺手就抓起手边的戒尺砸向他。那孩子极灵活,立刻又缩回桌子下,唉哟唉哟地叫道:“别砸了,再砸就更笨了,你老岂不要气得更狠了?”
“我就砸你这死小子了怎么着?”红脸老者吹胡子瞪眼,“满口胡诌。我教了你一年,你才学了个半吊子,她才多大,能懂?”
那孩子不服气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她就不会了?”
红脸老者拍桌子:“她要会老夫立马给她赔罪。她要不会,赶紧的给我滚回去,该玩泥巴玩泥巴,该学绣花学绣花,休来这里瞎凑热闹。”
四周顿时传来一片哄笑声。
田诺脸色冷下,转头问那孩子道:“他讲的是什么课?”
旁边有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白瑜,这丫头连先生上的什么课都不知道,你还说她能听懂。”
白瑜并不理会他,笑眯眯地回答田诺道:“算学。”
田诺心里有了数。别的她没把握,这算学她还真不怕。她从前恰好做过关于古代算学的数学小论文,查过不少资料。那些难题对从小经历过奥数竞赛,又从九年义务制教育加高考独木桥中杀出来的她来说,几乎都是小儿科。
田诺道:“不妨出题试试。”
旁边孩童起哄道:“还挺自信,小丫头,你先告诉我们一加一等于几?”
田诺不理他们,对白瑜道:“你来出题,只管难一些,太简单的我可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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