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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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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袅袅,珠帘摇曳,目送田诺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元如珠缓缓阖目。

徐妈妈轻手轻脚地上前,一边帮她捏背,一边低声问道:“大娘子,既然知道有人要拿三郎君对白家小娘子的感情做文章,对三郎君不利,何不绝了这个后患?”

元如珠声音冷下:“你有把握不留痕迹?如意本就被那贱人哄得和我疏远了,若是再被那贱人拿到把柄,只怕更要令他和我离心。”这一刻,她再不复和田诺说话时的模样,神情冷厉,戾气十足。

徐妈妈道:“三郎君只是年纪小,不懂您的苦心,也不明白那贱人的狼子野心。”

元如珠冷哼:“如意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那贱人惯会收拢人心,除非她诡计得逞,否则如意只怕一辈子都明白不过来。”

徐妈妈道:“总要您慢慢教,教了,三郎君才会懂。”

“教?如今我一和他说话,他就恨不得掩耳远去。”元如珠苦笑,面上忽然就现出疲倦之色,“罢了罢了,谁让我是他的姐姐呢,就算他一辈子不明白我,我也总要为他打算的。”

“这世上,也只有您是一心为他了。”徐妈妈叹道,“只是,您既不想动白家小娘子,那特意来这一趟看她”

元如珠纤细的手指轻轻拈动腕上的佛珠,神情平静下来:“一是为了如意,二是因为她那个族兄。”

徐妈妈不明白。

“她那个族兄不是个简单的。”

徐妈妈怔住:“大娘子何出此言?”

元如珠道:“昨日我接到淮扬来信,杨十彻底完了。”

徐妈妈“啊”了一声:“怎么可能?老太君对十郎君向来纵容。”

“那又如何?”元如珠嗤道,“三表哥可是得到了大舅舅和二舅舅两人的支持,还拿到了杨十的把柄。”

徐妈妈呆了呆:“和白小娘子的族兄有何相干?”

元如珠道:“三表哥发难前,有人看到他和那位白郎君碰过面。”

徐妈妈呐呐:“也许是巧合。”

元如珠眼睑低垂,嗤道:“天下岂有那么巧的事?这位白郎君刚把杨十得罪狠了,居然就敢跑到淮扬,还去见了杨三,偏偏没过几天,杨三就把杨十掀下了马。这之后,我那位三表兄就给我写了信,要我照拂这位白家的小娘子。”

徐妈妈倒抽一口凉气:“杨三郎君得势,竟果然有白家郎君的手笔?”

元如珠道:“且看着吧,那位绝不能小看。”

青帷华盖珠缨车缓缓驶出,少女如珠落玉盘的动听声音渐渐消失,与一辆乌木青毡马车相擦而过。

马车中,儒生打扮的白胖圆润少年探出身来,痴痴望着远去的车影,喃喃自语:“这是谁家的小娘子?”余香袅袅,如斯动人。

“郎君,这里就是乌鹊巷了!”小书童惜墨欢快的声音响起,没有留意到自家郎君的失神,叽叽喳喳地道,“白郎君的妹子会不会不在?”

“不会,”蒋浩卿从美人余香中回过神来,毫不迟疑地道,“雁归既然说了她在,那就必然会在。”

惜墨好奇道:“也不知白郎君没事跑到淮扬去做什么?”

蒋浩卿一脸信任:“他去自然有他的道理。”

惜墨早知自家郎君会是这个态度,又转了话题:“也不知他给白小娘子带了什么,巴巴地要郎君赶早代他送来。”

蒋浩卿道:“雁归不在,他的妹妹我原该多照顾些。便是不代他送东西,也得早些来瞧瞧。”顿了顿,又轻声嘀咕道,“也不知刚刚车中的小娘子,白家妹妹认不认识?”

春去秋来,时光易过,匆匆两年逝去。新的一年又将到。

建业城,乌鹊巷,白宅。

四周的一片热闹喧嚣声中,这处小小的宅院显得格外宁静。

桂枝将带来的行李全部归整好,回头见田诺连行路披的斗篷都未脱,站在廊下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引着青花瓷大缸中的乌龟。小姑娘过了年便九岁了,身量越发抽长,原本有些枯黄的头发丰厚了许多,梳成两个丫髻,一张略带婴儿肥的面上,眉如黛画,眼若清泉,粉面朱唇,越发标致。

时值隆冬,两只乌龟缩在缸底,动也不动,她却极有耐心,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水花。

桂枝无奈:“你又欺负它们了,仔细别冻着手,好歹让它安安稳稳过个冬吧。”说也奇怪,两年过去,桂枝竟依旧是十二三岁女童的模样,仿佛岁月在她的身上凝固住了一般。

田诺抬起头,冲着桂枝甜蜜蜜地笑:“我就看看它是活的还是死的。”缸底的两只乌龟还是白雁归两年前从淮扬捎回的礼物之一,田诺哪会养这个,丢给了桂枝。哪知十项全能的桂枝也有短板,压根儿就不会养动物,还是蒋浩卿看不过,送来了这个青花瓷山水画大缸,又找人问了乌龟该怎么喂食,好歹没把它们养死。

此后,田诺每次来乌鹊巷这边的宅子,第一件事就是关心这两只乌龟是不是活得好好的。

桂枝道:“人家正在睡大觉呢。”

田诺也知道乌龟是要冬眠的,讪讪缩了手,桂枝取出一方帕子帮她擦手,一边叹道:“小娘子,今年过年,只有我俩和它俩一起过了。”平时这边请了一对老夫妇看房子喂乌龟,可过年的时候,老夫妇也要回家。

田诺眨了眨眼:“怎么听你一说,这么凄凉?”

桂枝道:“过了年小娘子就该脱孝了,明年就不用这样了。”

田诺笑了笑没说话。两年来,她绝大多数时候都住在白家村,陆先生夫妇和白九公怜她孤苦,都邀请过她一起过年,她统统以身上有孝不方便为由推掉了,今年更是索性躲到了乌鹊巷的宅子。等到明年,即使她脱了孝,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过年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她一个外人,纵然强行去别人家过年,亦是格格不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抱期待。毕竟,她最想团聚的那两个人,大概永远都不能相见了。

她忍不住习惯性地抚上左腕上的雨花石珠。

早在一年多前,她就将白家族学的书简整理出来。后来,白九公将她荐给了府学的韩教谕,韩教谕正为书简管理的麻烦低效头疼,当下大喜,将她请到府学的藏书楼帮忙整理。

府学几乎是整个吴郡藏书最丰富之处,可田诺阅遍所有的书简,还是找不到关于雨花石珠的只言片语。偶尔午夜梦回,她几乎要以为当年的那场梦境不过是她思念父母太过,产生的臆想。

可她不想放弃,她若是放弃了,她便不知自己这两年的苦苦坚持与寻觅究竟有何意义了。

除此之外,日子过得倒是意外得舒适自由。

白雁归不在,每个月却依旧准时将他在外赚得的钱财寄送回来供她花销,她还有元家报恩送的资产,有陆先生夫妇与白九公的爱护,有元家与蒋家的庇护与震慑,几乎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而,终究不是没有遗憾的。每每想到远走的白雁归,她不由怅然:时光是最好的滤镜,当年的争执c负气c吵闹都已淡去,唯有最后他命云鸢引开杨允武,引火上身的决绝,以及远去的商船上,那个孤单的背影尤为清晰。

他纵有种种不近人情之处,总是一心念着她,护着她的。

这些年,他周游天下,始终没有回来,偶尔会有他所经之处的当地特产,经过千山万水,最后送到她手中。他没有给她写过信,却会用画笔在绢帛上画下他见过的山水风景,辗转千里,送到她面前。

她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当年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太狠,他才始终不肯回来。可她知道,若是重来一次,那些话她还是会说,她永远无法忍受任人摆布的人生。

直到半年前,变故骤起。

衍帝驾崩,年仅八岁的幼帝继位。大丞相周弼勾结阉竖,把持朝政,迫害异己,削弱藩镇,一时朝政动荡,人心不安。

先帝胞弟赵王纠结燕王c中山王c河间王c晋王,以“清君侧”之命趁机谋反,意图篡位。天下诸侯,浑水摸鱼者有之,隔岸观火者有之,趁火打劫者有之,沆瀣一气者有之,天下顿时大乱。朝廷军队节节败退,周弼迫不得已,以幼帝之名下诏号召各地“勤王”。

很快,以齐郡郡守郭畅为首的各地豪强闻风而动,招兵买马,进京勤王。整个京畿一片都打成了一锅粥。

吴郡按兵不动,封郡自保,尚且有“和平”二字可言。过了江,形势却一天比一天坏,狼烟四起,战火连绵。邮路断绝,音讯不通,她已有五个多月没有收到过白雁归的消息了。她心中焦急,曾托了元锐和蒋浩卿帮忙打听白雁归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

直到这时,田诺才有些后悔:也不知道他在北地是否平安?若是她不赌一口气,早些请求他回来,他是不是不会陷入这样的险境?

轻抚着雨花石珠的手指向一边滑去,落到相连的素银链子上。链子还是当年白雁归送她的那条,表面已经发黑了,她曾经想换,却每每想起那天深夜他帮她戴上手链的模样,终究没能下得了决心。这是阿兄的一片心意。

桂枝见她又在发呆,知道她的心事,劝她道:“你别担心,白郎君吉人自有天相,何况还有云鸢陪在他身边,他们肯定不会有事的。”

田诺“嗯”了一声,这话桂枝已经劝过自己无数遍,可距离她第一次这么说时已经过去了五个月,那两人依旧杳无音讯。

桂枝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打起精神劝她道:“小娘子,闷在家中无趣,要不你和我一道去购置年货吧?”

田诺也觉得自己需要做些别的事分散一下注意力,点了点头:“好。”

集市离乌鹊巷不远,两人索性步行前去。一到集市便发现到处熙熙攘攘,各家各户都在忙着采购年货。桂枝兴致勃勃,桃符c年画c布匹c三牲c干果用她的话说,就算只有两个人,过年也不能马虎。

不能马虎的结果就是,两人还没走几家,手上就快拿不下了。桂枝塞了一把干枣给田诺,嘱咐她坐在路边看好东西,自己去车马行雇车去。

田诺乖乖应下,边吃枣子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她忽地怔住了,汹涌人潮之后,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容在众人的簇拥中一闪而过。她蓦地跳了起来,手中的干枣洒了一地也不知,追过去大声叫道:“阿兄,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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