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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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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日升,东方渐明。流香渠旁,一个瘦削的身影立在垂柳之下,一动不动。

“大人,已经三天了,”云鸢走过来,劝道,“我送您回去等消息吧。”

数夜未眠,白雁归眼底已有淡淡的青影,眼中布满血丝,苍白的面上神情如冰,淡淡而问:“找到她了?”

云鸢摇了摇头:“沿河三十里我们已经来来回回搜了好几遍,再往下游,水中岸上也都派了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小娘子只怕”凶多吉少,这四个字他却不忍,也不敢说。

“再找,细细地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几乎把牙齿咬碎。

云鸢知道劝不动他,心中暗叹,点头应下,正要去传令,白雁归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韩遂的人呢?”

云鸢苦笑:“都死了。”

白雁归的目光如利箭落到他面上。

云鸢惭愧地道:“几个死士都在牙齿中藏了药,发现要落入我们手中就自尽了,属下阻拦不及,没有留下活口。”

“韩遂真真好手段。”白雁归清清冷冷地开口道,目中如有冰霜凝结,淡淡吩咐:“准备好的那些东西给他那个好弟弟送去。”

云鸢心中一凛,低头应是,正要去安排。

忽然,有得得马蹄声响起,疾驰而来。马上之人冲到他们面前,立刻滚鞍下马,将紧紧抱在怀中的托盘呈上。盘中放着一对湿漉漉的绣鞋,半件被刮得稀烂的外衫,还有一根断开发黑的细银链子。

云鸢的脸色顿时大变,别的他不认得,外衫正是田诺所穿。

白雁归却知道,这些都是田诺的,这盘里的东西,每一样都曾经过他的精心挑选。

他死死盯着托盘中的几样东西,脸色越来越白。抬手欲碰一碰,手却抖得厉害,怎么都无法碰触到托盘。眼前一阵子发黑,蓦地,他一口鲜血吐出,直直向后倒去。

一个月后。

春风吹拂而过,绿草如茵,北地的寒意终于退去,迎来了一年中最好的时光。

京郊码头人声鼎沸,船流如织,一艘艘捱捱挤挤,等着靠岸。田诺坐在船舱中,望着窗外的热闹景象,不由感叹:“到底是京城,这般热闹。”

魏欢新买来的小丫鬟绣球笑眉笑眼地道:“小娘子不知道,衍河冻了整整一个冬天,无法通行,前一阵子刚刚开了河,这会儿自然分外热闹。”

田诺发愁:“照这样下去,排队要排到什么时候?”那日,她和魏欢顺利脱身后,第二天城门一开便离了建业城,渡江北上往衍京而来。一路坐船,一开始她还有些新鲜感,时间久了,在船上早就闷得发慌,恨不得立刻上岸。

“排什么队?”魏欢掀帘而入,依旧是一身张扬的红衣,入鬓的长眉挑起,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田诺歪着头,指了指窗外密密麻麻的船只。

十五岁的小姑娘本就生得粉雕玉琢,雪肤花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圆,歪着头看人的模样,委实天真可爱,叫人一颗心都快要化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魏欢的心荡了荡,随即想到建业城中被她坑了一把的白雁归和韩遂,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那两人都是名声在外的凶残,连他们她都敢坑,还坑成功了!魏欢暗暗生戒,提醒自己以后一定不能得罪这个表妹。

不过,到底没在她父母身边长大,少了些霸气。他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她:“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哪能和这些商户白丁一样?我已经叫人挂上将军府的旗帜,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带我们提前靠岸了。”

田诺失笑,她确实不大适应自己忽然变作了特权阶级,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地表扬魏欢:“有表哥在,万事自然妥当。”

这话说得叫人心中熨贴,魏欢听得笑眯了眼,拍胸脯道:“那是自然。有我在,表妹不需担心。你看,那不是来了?”

码头处,放下一叶小舟,舟上人穿着差役的服饰,挥着一面三角小旗,从各艘大船的缝隙中穿梭而来。然后,在魏欢得意的笑容中――

越过他们的船只,往后而去了?

魏欢的笑容僵住,跳脚道:“他们一定是看漏了!来人,把人给我喊回来!”

舱外有人应声而去,不一会儿,过来回话道:“郎君,那差人说没有看漏,后面有贵人的船驾,他说马上就轮到郎君了,叫我们稍安勿躁。”

魏欢:“”见田诺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模样,脸上挂不住,挽起袖子往外走去:“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威风,面子比我将军府还大!”

田诺由着他折腾,自己索性起身去书架,找一卷闲书打发时间。一卷竹简才拿到手,急匆匆的脚步声又冲了进来。田诺回头,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魏欢一脸菜色,寻了一个茶杯倒上一杯水就咕嘟嘟喝了下去。

绣球“唉呀”一声:“郎君,茶已冷了,我给你换壶温的。”

魏欢已一饮而尽,惊魂未定地道:“冷得好,正好让我冷静冷静。”

绣球:“”

田诺见他不对劲,奇道:“怎么了?”

魏欢看着她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目光闪烁地道:“没什么?”

没什么?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田诺也不问他了,直接往外走:“不说算了,我去看看。”

魏欢跳起来,一把拉住她,顶着她似笑非笑的目光,期期艾艾地开口道:“是白雁归,他也回来了!”

田诺手中的竹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脸上瞬间笑容全失。

魏欢没有注意,松开她无头苍蝇般转来转去:“没道理呀,他怎么可能这么快?”随即哭丧着脸问田诺,“我现在把将军府的旗帜收下来还来不来得及?”

田诺心中无数个念头走马灯般转过,如潮汹涌的情绪被他一句话瞬间打散,只剩无奈:将军府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个二货的?也就剩一张脸能看了。她无语地道:“你心虚什么?他未必就是追你而来的。”

魏欢愣了片刻,猛地一拍手:“对啊,我根本就没有露行迹,还把锅扣到了楚郡韩遂的头上。他这些天没少找韩遂麻烦,应该没有怀疑我才对!”越说到后面他胆气越壮,到最后完全放松了下来,笑道,“多亏表妹提醒,不然我就露了马脚了。”

田诺有些愣神:“他怎么找韩遂麻烦了?”

说到这个魏欢就兴奋起来,眉飞色舞地道:“你不知道,这一个月,楚郡韩家好一出大戏。韩遂的弟弟韩追趁韩遂出使吴郡,给他们老爹韩守信送了一个美人,把韩守信迷得神魂颠倒的。韩追趁韩守信高兴,抖了不少韩遂的黑料出来,再加上美人在一边煽风点火,韩守信气得发昏,冲动之下,竟然废了韩遂的世子之位,又命人捉拿韩遂。韩遂也算机灵,得了消息便逃了,这会儿下落不明,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田诺奇怪:“这和我阿白大人有什么关系?”

魏欢道:“怎么和他没关系了,据我所知,韩追的那些黑料,八成都是姓白的透露给他的。”

田诺:“”这一招釜底抽薪,果然够狠!韩遂现在自身难保,想来不会再有精力追查她的下落了。

魏欢两眼放光地道:“不过还是表妹最厉害。”

田诺奇怪:“和我有什么关系?”

魏欢道:“如果你没有嫁祸韩遂,姓白的就不会找他麻烦,韩遂也不会丢了世子之位,说到底,都是表妹的功劳。”

田诺觉得魏欢想多了。白雁归做事从来谋定而后动,他应该是本来就打算对付楚郡,就算没有她的嫁祸,这一幕也依然会发生。要不然,韩遂的黑料岂是一天两天就能收集到的?

可,怎么会这么巧,偏偏他会和她同一天到京郊码头?

田诺有些魂不守舍。

船舱外传来整齐的船行划桨,水流推动的声音,她咬了咬唇,忽地回到窗边,将帘子掀开一条缝。

旁边无数船只已经让出一条道来,一艘挂着齐王府旗帜的官船正破浪而过,田诺目光追去,瞳孔蓦地一缩。

船头处,熟悉无比的那人披一件雪白的羽缎斗篷,凌风独立。

雪肤c乌发c剑眉c星眸组合在一起,色如美玉,颜若冰雪,偏偏那个人气质料峭,配上惊人的容色竟仿佛能夺人心魄,令人一见之下便不由心驰神摇,又凛然生畏。

只是田诺怔怔地看着他,这些时日不见,他似乎清瘦了许多,薄唇淡得几乎不见血色。风吹过,他一手空握,送到唇边,低下头咳了几下,随即,仿佛触碰了什么机关,那咳嗽越发猛烈,连他原本苍白的面色都因此染上了一抹绯红。

云鸢从里面走出,隐隐听到他劝说道:“大人,外面风大,你尚未痊愈,还是先进舱吧。”

他摇头拒绝,身形笔直如标枪,一动不动。

田诺死死攥着帘子,蓦地回头看向魏欢:“他究竟怎么回事?”

魏欢果然知道:“你坠了流香渠后,大家寻了一夜没寻到人,都说你凶多吉少,劝他算了。他却死活不肯放弃,在流香渠边守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务必要找出你的下落。后来,他就大病了一场。看这样子,大概还没病好,便赶路回来了吧。”

田诺的手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你先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魏欢叫屈:“不是你说的吗,不想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田诺哑口无言:是的,她既然选择了离开,便该割裂从前,和过去挥手道别,不再回顾。她以为自己能做到,可,只是看到他病弱的模样,她竟感到了不忍与后悔?

魏欢看她神色,警惕起来:“你该不会同情他,想要和他相认吧?”

田诺勉强笑了笑:“你想多了。”既已做出选择,便不容她回头,除非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否则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本无法解决。

魏欢更警惕了,凑近她小声问道:“你们俩之间究竟怎么回事?说起来,谁家阿兄会为妹妹做到这个地步,何况,还是个多年不见的族妹?”

田诺心烦意乱:“就不能是他特别有责任心?”

魏欢想了想,觉得以白雁归的性子,倒也解释得通,不过:“你们俩真的没什么?”

田诺没好气:“你希望有什么吗?”

她一恼,魏欢就怂了,赔笑道:“表妹勿恼,我只是担心你。我们与他,以后总不是一路人。”又拉着她道,“你看岸上接他的人!”

白雁归的船已靠了岸。岸上,一锦衣华服c气质尊贵的少年带着大队随从含笑迎上前来,态度谦恭地和白雁归说话,随即,簇拥着白雁归上了马车。

田诺不解。

魏欢愤愤道:“那个人是我们的死对头,姓白的和他是一伙。”

“所以呢?”

“所以,以后你一定要远着他们些。那两人都是一肚子的坏水,若是姓白的认出你来,指不定他会借着你们从前的关系做出什么事来。到时,我们可就哭都来不及了。”

田诺本是心中纠结,心情沉重,被他这样郑重其事叮嘱了一番,竟莫名笑了出来。

魏欢气恼:“休要儿戏,我可是认真的。”

田诺安抚地道:“好,不儿戏不儿戏。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

魏欢不清不愿地答道:“是你的庶兄,郭谷。”

田诺怔了怔:原来是他!

回来的路上,魏欢已经向她普及了她家中的情况。

她的母亲魏氏是父亲的结发妻子,育有一子一女,长子郭山,在七岁那年不幸夭折;女儿就是她,名叫郭田,在六岁那年失踪。魏氏深受打击,从此长居佛堂,不问世事,府中的事目前全由侧室黎氏做主。

黎氏亦育有一子一女,子名郭谷,现在是她父亲事实上的长子,深受器重;女儿叫郭禾,只比田诺小一个月,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此外,田诺还有庶出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是父亲的其他姬妾所出。

而她的生身父亲,就是现任大丞相,白雁归的顶头上司,鼎鼎大名的齐郡郭畅。

一边是失子的正房,一边是得势的偏房,正是天然的对头。这些年来,魏家一直怀疑郭山的死c郭田的失踪与黎氏有关,苦于找不到证据,对黎氏一房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两边关系不可避免地坏了下去。

只可惜郭畅的另一个庶子郭粟才六岁,年龄太小,资质也一般,根本不足以与郭谷抗衡。魏家现在看着烈火烹油,实则是被架在火上烤,若一朝郭畅去世,郭谷接位,便也到了魏家覆灭之时。

后面的事魏欢自然不会和田诺讲。表妹这些年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又是个女儿家,好不容易回来,自然该千娇万宠,不应该被这些烦心事扰了清静。只提醒她进了府以后要小心黎氏一系。

不过,魏欢傲然道:“你是府中唯一的嫡女,阖府上下,除了姑丈姑母,没有人地位比你更尊贵,只管仰起头来做人。有什么事,就算郭家不管,魏家自然会来给你撑腰。”

田诺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这个表兄虽然偶尔会不靠谱,可待她的一颗心却是赤诚的,这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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