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魔气沸腾到这种程度,别说是修为低的正派修士,就算是魔修,也绝对不好过。
袭征满脑子还是先前那个少女握剑的姿势,一百多年过去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血液在发热。
“商晏……你还活着啊商晏。”他闻到了从喉咙里传来的血腥气,不过他没有管,依然坐在那个山洞之中,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地面上两具尸体,一直到从尸体的切面上找到了切断脊椎骨时候角度不够准确而留下瑕疵——
这到底不是商晏切下的伤口,他的剑法远比这要更加精妙,也绝不可能留下这种瑕疵。
袭征终于从魔怔中惊醒过来,一时有些恍惚,不记得自己在这洞穴中站了多久。他伸手点了把火,把两个下属的尸体点燃,这两个人是上个月才从另一位护法颜思思手下调过来的,跟他时间不长当然也算不上多亲近,不过袭征还是动手把他们落在旁边、已经破碎的法宝,打算带回去给他们的家人。
他把山洞里的一切收拾妥当,走到洞穴门口。昏暗的魔境中,风徐徐地吹在脸上,先前那种血液翻涌的感觉却并没有因此散去,甚至还在攀升——
不,这不对劲。
袭征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只是因为再见商晏的剑法而魔气沸腾。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发现魔气不知何时已经冲开了衣襟,微弱的光亮中,他看到那九条应该早已经圆融稳定的魔纹像是活过来一样疯狂地扭曲着,从左胸一直蔓延到了肩膀和腹部,仿佛要将他整个儿吞噬下去。
袭征努力压下了体内的翻滚的气息,从山崖上一跃而下。本该在山下等他的几个心腹属下早已经失去了踪影,地面上足迹血迹散乱一片,甚至还留着一只断手,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山体崩裂的巨响阻止了他继续寻找其他人的去向,袭征用魔气撑起了一面罩子,眼睁睁地看着山上飞出来的碎石把那些痕迹统统毁得一点都不剩。
“容瓶儿——”他从山崩的波动中感觉到了一丝牵动着魔气的阵法,因而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来。缠身狱的四位护法这次全都出动了,容瓶儿一个阵修本就是这魔境的常客,这次又是是最早来的,占尽了天时地利,然而却是四位护法中修为最低的,风主亲口说这样也算公平,因此谁都不曾有异议。
不过刚才这一下山崩,要说容瓶儿不知道他在山上,袭征绝对不会信。
这个念头刚刚一起,杀意就一波一波地从心底涌了上来。袭征并不喜欢杀人,这阵强烈到反常的杀意几乎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伸手扶住一块半人高的山石,低头看着已经蔓延到手臂上的魔纹,勉强压制住心头嗜血的念头。
“魔剑……遗恨。”他低声念了一遍这次的目标,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这就是,魔剑遗恨的余威。”
山崩的动静刚刚止住,又一阵巨大的动静从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袭征闭气凝神,向前掠去,一直到看到从一棵巨木后面转出的一张女人妖艳的面孔。这张脸并不陌生,他们两人正好同时出发,算得上是一路同行到魔境的。
“颜思思。”他压着声音怒斥道,“你疯了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就不怕——”
对方听到了他的声音,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袭征的话在看到这个笑容的时候戛然而止,他直觉不妙,下意识地向着侧面避开了一段,几乎是他落地的同时,刚才他站在的地方被颜思思整个儿压在了身下,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你……是什么东西?”袭征发现这一晚见到的几样东西几乎颠覆了他过去这么久的人生,他下意识地问出了口,随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他的目光从那尚且还是女人的上半身,一直下移到那认不出究竟是什么的下半身,再到那毛茸茸的蜘蛛腿、不断蠕动的环节状的腹部,还有拖在其后长长的有如蝎子般的尾巴,这才彻底从先前的杀意和烦躁中清醒了过来。
他认识的颜思思确实是一个常年与毒虫作伴的蛇蝎美人,但是应该并不是这种意义上的蛇蝎美人。他再抬头看向了颜思思的脸,依然是那张妖艳的面孔,然而那双眼睛里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权谋算计,只剩下宛如空洞一般的贪欲。
这已经不可能是还保有神智的状态了。袭征飞快地后退,颜思思和他同是洞虚,与现在这种样子的她对打没有任何好处。袭征没有恋战,转头就走,身后立刻传来树木被撞倒的声音,似乎是紧紧地追了上来。所幸森林和灌木阻碍了颜思思现在巨大的下半身的移动,那些巨大的动静到底是逐渐远去了。
这就是被魔剑遗恨的魔气所控制的下场……我也迟早会被魔气吞噬,变成那种不人不鬼的怪物么——袭征的眼中第一次因为恐惧而泛起了血丝——不行,我不能变成那样,我还没有打败商晏,我明明刚刚才遇见了学过商晏剑法的女人,才刚刚有机会打败商晏的传人……我还没有打败她,还没有杀了她,我还不能死。
他看不到自己面孔上的魔纹已经长得有如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也注意不到自己的思绪几乎被魔气牵引着变得扭曲。
对,我还没有杀了那个会商晏剑法的女人,我得杀了她,我得现在去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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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微弱的光芒下,殷梓看着陆舫坐在篝火的另一侧专心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她刚刚亲眼看到这把剑切开了无数已然变得不像人样的魔修的身体,那把剑如此地锋利,甚至于能够连同魔气一起斩断,那时候剑刃上亮起的光芒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这就是你的本命剑吧,这把剑叫什么名字?”殷梓开了口,声音并不大,但在空旷的山洞中有着些许微弱的回声,“我听说本命剑大抵是有名字的,毕竟是用剑骨炼制的。”
“它叫‘无愧’。”陆舫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不过他还是稍微用剑柄敲了一下右手的小臂,“是这一根骨头。”
“小臂骨?”殷梓略有些惊讶,“我听说大部人都会选择取指骨,取出放回的时候不会太疼,而且万一本命剑碎了,剑骨迸裂也不会影响太大。”
“我是个剑修,假如剑断了,我要这右手有什么用。”火光之中,陆舫说这话的时候,侧脸的轮廓看上去竟然很有些锐利。殷梓怔了怔,却看到他又笑了出来:“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这样,我小的时候,估计五六岁,那会儿还住在南海一个渔村。我们村子遭了难,那时候有一位仙师救了我们。”
殷梓挑了挑眉毛:“长剑门的人?”
陆舫摇了摇头:“不,那位仙师是……他已经仙逝了。我进仙门太晚了,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不过我记得他的剑。
我那时候不懂事,还不知道本命剑对剑修意味着什么,跟他说我想摸摸他的剑,不过那位仙师的脾气真好,居然同意了。他的剑骨就是小臂骨,刚才那话也是他说给我听的,我就是有样学样而已。对了,说起来,殷师妹到现在都还没有铸本命剑呢,这也是易家的规矩?”
殷梓这一路过来活活砍卷了三柄剑,虽然没有资格铸造本命剑的人陆舫见过不少,但是能用这种态度卷一把扔一把的也实在不多见。殷梓扬了扬眉毛:“我是玄山弟子。”
“抱歉,是我失言了。这是玄山的规矩?”
“也不是。我刚进玄山的时候,给一位师叔当了五年剑侍。虽说是剑侍,但是小师叔的剑……在多年前折断了,小师叔的剑侍也并不需要用以灵脉给他养剑,所以比起剑侍,其实更像是散养在他身边的弟子,若是愿意学,小师叔就会教。”殷梓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师尊召我回首峰正式拜师的之前,师叔给我留了一个题目。”
陆舫停了动作,抬起头来专心地听她说。暖色的火光中,殷梓的神色看上去似乎都比平时柔和了不少。
“师叔问我,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把自己的剑心和道行,都托付给一把剑。”殷梓垂着头,下意识地伸手握了握剑柄,很快又松开,这只是一把普通的玄铁剑,玄山入门弟子练剑的时候就能领到的那种。她总是很习惯有一把剑在手头,却并不真的很在意究竟是哪一把,“我至今没有答上来这个问题。”
陆舫听完了问题,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你不愿意把一切托付给你的剑?”
殷梓霍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陆舫:“你可以吗?“
“我当然可以。”陆舫点了点头,虽然并不用力,但是无比确定,“‘无愧’是我的剑,我的剑道,也是我的剑心。我当然可以把一切都托付给它,我是剑修,剑修难道可以不信任剑么?”
殷梓听着这语气略微一怔:“我……”
她在陆舫困惑的目光中再次低下了头,到底是闭上了嘴,并没有说完。
作者有话说:陆舫:你真的是剑修么?就你这个样,谁给了你师弟嘲讽我师弟没铸本命剑的勇气啊??
唐青洲:切,那是你们长剑门一向追求面子上的东西,所以才值得嘲笑,我们玄山可是一向以自由开放为宗旨的。
陆舫:别这么理直气壮地双标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