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说什么?”殷正河的声音听上去几乎有些发抖,“你……刚刚说什么?”
殷梓隐蔽气息,跟着凌韶进了殷正河院子里的绝音罩,然后在窗户边上站定。这屋子里的另一个声音殷梓也听过,是后来的天烛峰首座冯逐流:“阿尧,你想清楚,这要是真的的话那可不是小事,会不会是你听错了或者有什么误会。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师父,还想回凤朝峰,可是你刚才……是不是说师叔和师父一起合谋了?”
“我没有听错!”凌韶的声音尖到有些哑,“你们明明知道的!掌门他……他……”
“阿尧!这种话说出来,可是在说师父他残害自己的弟子,师父怎么可能——”
“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们明明知道的!”凌韶的情绪愈发失控,“你们知道师父的心病就是他的修为不能突破!不然大师兄为什么现在被关在这里?!不然为什么大师兄一直对师父隐瞒修为?!你们明明都知道!师父他的心病就是这个!他连弟子突破得比自己高都不高兴!他一定早就对师弟怀恨在心了,对,他一定早就恨师弟成圣,抢了他掌门的风头,对,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掌门他诱骗师父——”
“阿尧。”殷正河听上去似乎已经这短短的几句话之间冷静了下来,他开了口,打断了凌韶的自语,“既然如此,你有没有听到,师弟被关在哪儿?”
凌韶也没想到大师兄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居然愣住了一会儿,这才开始努力回忆:“……我没有,但是我记得师父——我是说凤朝峰那个——他最近经常去绝影峰。”
“绝影峰,师父最近也确实经常去那里。”殷正河闭了闭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你师父每天什么时候去绝影峰?”
冯逐流的语气听起来依然有些不敢相信:“……傍晚,师父傍晚会去看师弟。”
“那我们也去,你们会去做些准备,我们明天跟着去。”殷正河的语调低沉了下去,隐隐带着肃杀之气,“阿晏是绝影峰送来主峰的弟子,断臂之后被送回了绝影峰。现在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绝影峰首座不可能不知情,也就是说,卷进这件事情的,起码有两位剑修,一位医修,两个剑修都是洞虚初期,医修元婴巅峰。”
冯逐流听着这语气不对,立刻追问了一句:“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得去救师弟出来,所以我们得把师父和师叔囚禁起来才行。”殷正河的声音听在殷梓的耳中,第一次有了她记忆中师父的口气,笃定威严,杀伐果断,“逐流,冷静点,这也不只是为了师弟,我们和魔道三派已经打了五年了,就算没有南蜀岳氏搅浑水,也该到了尾声。师父还想要拖延战乱,找魔种,让更多人送命——这绝对不行。现在正好,他们要去做这种事情一定会遣走其他人,我们就趁这个时候动手再好不过。”
他的话音落下,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师兄……”殷梓第一次听到那位以严厉和不苟言笑著称的天烛峰首座冯逐流师叔声音颤抖得如此厉害,“你说,我们要去……软禁师父?可是……可是……”
“我确实隐瞒了修为,我已经是洞虚中期了,对上两个洞虚初期未必没有胜算。你拖住另一人,阿尧去带阿晏出来。”殷正河没有给他们反驳的余地,“不要告诉其他人,尤其是老三文悦,绝影峰那位首座大人毕竟是她亲生母亲,我不认为她能这么快相信我们。”
再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冯逐流再次开了口。就如同殷梓印象中那样,他的语调已经稳定了下来,带着他一贯的沉着:“我知道了,我去准备。”
“……还有,准备一管绿色的火信子。”殷正河安静了一阵,才又补了一句,“每人都准备,假如事情不对,就向着空中放信子。”
冯逐流迟疑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前几天去了一趟龙回峰,问过向月师叔祖觉得这场战乱要是继续拖下去,我该如何。”殷正河垂了垂眼睛,“向月师叔祖说……若是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那她更加不知道。她给了我一个承诺,不管我做了什么,假如陷入必死的境地,放出绿色的信子来,她会来出面保我们一次。”
殷梓在他们离开这间屋子之前抬起脚,毫不犹·豫地向着绝影峰的方向走去。
既然被卷进来的凌韶就是现在的凌韶,而商晏也被卷了进来,那他只可能在一个地方。殷梓闭了闭眼睛,压下眼底的血红色——她现在就得去把师叔带出来,她等不到明天了。
——
地宫大殿另一侧有一个小门,大殿中那个无形之物在花重睁开眼睛之后似乎彻底失去了之前凶暴的脾气,甚至是有些乖巧地牵引着花重向着那道门走去。
陆舫安静地跟在后面,不住地打量着另外两人的神色,可惜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道,昏暗无光,两边走廊凹凸不平的,似乎有什么壁画在上面。因为花重没有开口,谁都没有拿出发光的法宝,就这么静悄悄地向前走。行至半途的时候,甘子时突然出了声:“花师弟先前在地面上,受的伤严重么?”
“稍微出了点血,已经止住了。”花重抬手看了看手上原本是伤口的地方,“抱歉,我当时不知道会这样。”
“花师弟这话太见外了,谁都不知道会这样。”甘子时好脾气地安慰道,“陆师弟也这样觉得吧?”
陆舫一边客客气气地应了声,一边绞尽脑汁想着甘子时说的“这样”是指哪样。
走道很快就到了头,在走道的另一头出现了一扇漆黑的门。陆舫想着现在这三个人里似乎是自己修为最高,刚要上前动手开门,就看到花重已经抢先一步,毫不戒备地把手按到了门上。
昏暗的光线中,他看不清门上到底有什么,然而那阵蠕动和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却清楚地捕捉到了。缠绕在门上的东西因为花重的触摸而逐渐退去,花重没再停顿,伸手推开了那道门。
柔和的光亮从门内铺了过来,陆舫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周围的景象,几乎在下一个瞬间,骤然渗出的冷汗就打湿了他后背的衣服——
他们刚刚走过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走廊。漆黑的树根盘根交错,拧在一起,那道走道不过是这些树根之间稍稍留下的一道两人多宽的缝隙。
光线逐渐变亮,视野中的一切也变得更加清晰,这些树根和先前那些柔软的鞭子状的须根并不相同,它们表面粗糙崎岖形状也算得上弯折遒劲,在那些形状奇特的树根上,还不时有膨大的、一串一串的根瘤支在外面,看上去几乎令人作呕。
陆舫只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想要扭过头去,然而余光中扫到那些根瘤里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止住的他的动作。陆舫向着走廊的方向去了一步,却被旁边的甘子时抓住了手腕:“陆师弟现在别过去,那些树根太危险了。”
陆舫因为甘子时这个这动作而经不住笑了起来:“甘师兄,我们刚从这条走廊一路走过来,何至于短短几息的工夫,这条道就变得危险了。”
甘子时哑然失笑:“这条道当然是一直都很危险——陆师弟莫非从未觉得么,除了那些须根嗅到花师弟血腥气而失控的时候之外,只要花师弟在身边,那就是安全的。陆师弟自己回忆看看,你进入安城的时候可是毫无动静、可怀月陵的那小子进到安城的时候,不是立刻就被攻击了么?”
陆舫神色一凛:“甘师兄你是说……”
“陆师兄若是在意那些根瘤,不如进来这里。”花重并没有继续等他们聊完,他手里依旧握着那看不见的东西,已经半步走近了大殿,“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陆舫依然戒备地看着花重,听着这话稍稍犹豫了一下,这才跟了进去。
这间大殿里的光比外面看上去更强一些,陆舫眼前短暂的空白之后,终于看清了殿内的一切。
大殿中央最显眼的是一颗脑袋大的、晶莹剔透的圆球,它似乎是漂浮在半空中,表面也并不平整,乍看上去像是什么内脏一般。这圆球周身散发着柔光,照亮着这一个大殿,而圆球本身正在一下一下地收紧、放松。
——就宛如一颗心脏。
陆舫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大殿的四周。整个大殿的墙壁几乎都被黑色的须根布满,大大小小的根瘤挤在粗糙的树根表面,乍看上去让人头皮发麻。大殿中央那颗球上的光芒因为有人到达而愈发亮了起来,那些半透明的根瘤内部在这光线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陆舫看到了人。
宛如还活着一样蜷缩在其中的人,半个身体已经只剩下骨头的人,被密密麻麻的须根拧得不成人样的人,几乎只剩下骨架子的人,老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无一例外,都被那些根瘤的外皮包裹着,附在那些树根之上。
“铿——”
花重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却没有阻止。倒是甘子时再一次伸手拦住陆舫:“陆师弟,他们救不会来了,你这一剑下去,只会搭进去你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安城的人?”陆舫的语调因为震惊而略有些尖锐,“还有先前失踪的那些弟子?他们……他们已经死了?”
“或许有些还没有死。”花重在那透明的球边上跪坐了下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而空洞的神情,“但陆师兄,在那之前,她有话要说。”
“她?”
花重伸手虚抱住了那个圆球:“我想她说的故事,师兄应该听一听。”
作者有话说:
现任玄山掌门教你如何解决问题:能打得过的就不要浪费脑子思考,要真的打不过那再慢慢儿想。
——论玄山门风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