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班舒稍稍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殷姑娘真是……总能出乎我预料之外。”
“知道这道密令的只有望花涧和听雨阁嫡系子弟,雷主听说过也不奇怪。”花重漫不经心地对着那些黑衣人再挥了一次手,终于听到他们将已经拉满的箭射进土地的声音,“时间已经过去太久,魔道三派,现在反而是当初最不起眼的缠身狱如今最为风光。雷主现在旧事重提,我不相信雷主只是说说,那么雷主想要什么呢?”
班舒脸上一贯张扬的神色终于慢慢地淡了下来:“果然瞒不过花主,我确实想要那一半修为。我给殷姑娘惊雷起是有私心的,我希望殷姑娘能活着从缠身狱回来,毕竟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殷梓皱起了眉毛:“我?”
“你想修习燕归时?和煌姬掳走师兄的理由一样。”花重笑了一声,“可是七年过去了,煌姬还没有成功,那大概证明只有师兄和师姐一个人的血是不行的。”
“花主原来是这么想么。”班舒笑道,“可是煌姬也没有如同记载里其他人一般迷失心智,那或许还是有用的。”
殷梓突然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关于自己而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却在魔修之间是半公开的秘密。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望花涧外突然又传来一阵嘈杂。颜思思飞快地回到了花重身边:“少主,空蝉寺被缠身狱攻破了,那群和尚弃寺逃到这附近来了。”
饶是刚才的气氛隐隐有些剑拔弩张,听到这么一个消息,班舒和殷梓的表情一时都有些扭曲——
空蝉寺怎么说也是个名门大派,怎么被魔修攻破寺门之后,反而来魔修聚集的望花涧避难了。
“正道没有人敢收留他们。”文悦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殷梓回头去看,看到文悦和商晏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偏厅走了过来,“缠身狱不知为何紧盯着空蝉寺,空蝉寺逃出来的人大概也不敢把灾祸引到弱一些的门派去,加上望花涧一直没有插手,甚至收留过几位大师,他们会来这里求援也不算太意外。
正道几个大派,怀月陵和长剑门这一次根本没有向着空蝉寺派出援手,而玄山现在远在凤凰山一带。至于幽篁里……”
花重笑道:“幽篁里,几年前若不是靠着启动护谷大阵重伤雷主,怕是已经没有幽篁里了。”
班舒当年那场重伤的真假,只有文悦和他本人清楚,现在或许还要加一个商晏。不过班舒听着花重这话倒也没反驳,他在看到文悦的一瞬间脸上还算严肃的表情顿时就是一垮:“先等等,不说这个了。”
商晏走在文悦身边,一直跟到了班舒旁侧,文悦停下了脚步,向着商晏笑了笑,然后这才继续上前,走到了班舒旁侧,一时间倒像是归省的时候,丈夫从妻子兄弟那边接回妻子。
文悦这时候并没有带面罩,殷梓没忍住侧头看了一眼。那张面孔比起她曾经在心魔境里看到的少女成熟了许多,然而神色却也比先前见到的时候柔和不少。班舒抬起手,从文悦光滑的侧脸上抚摸过去,目光微动:“夫人回来了。”
文悦伸手抓住他的手:“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班舒侧过头,看向花重,“不管怎么样,今天先谢过花主和殷姑娘,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殷梓眼睁睁地看着班舒就这么换了副样子,与商晏道别之后,带着文悦抬脚就走。
“雷主就是这个性格。”颜思思小声说道,“让人摸不清他哪句真的上心,哪句是随口逗你玩的。”
“雷主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人。”商晏回过头,握住了星盘,“听雨阁困住他的野心太久了。”
颜思思传音把商晏的话说给花重听了,花重侧着头想了一会儿,转头冲着跪了一地的黑衣人笑:“有些野心不是坏事,下次他再来,对他客气一点吧。”
殷梓依然没有舒展眉头,刚想开口询问先前那些话什么意思,余光却扫到望花涧外侧刚刚走近的人群里,有着一团暖色的光芒。
殷梓一怔,下意识地向着空蝉寺众僧人那边走去。
空蝉寺这一次大概真的是战况惨烈,还未走到近处,殷梓的胃部就已经因为浓重的血腥气而抽搐起来。不过等她走到更近一些的地方、触到那暖黄色光芒边缘的时候,曾经在魔境的时候遇到过一次的那种宛如重回母胎般的温暖感立刻驱散了胃部的疼痛。
空蝉寺诸位僧人围在中央的,是个高大的青年僧人,他受伤不重,不过背上却背着一个已然昏迷的少年。
少年比殷梓在魔境时候见到的稍微年长了些许,他半边僧袍被鲜血染红,脸色苍白,而他脸上的神色却紧紧地皱成一团,像是经历着什么极其可怖的噩梦。
在他身侧,九叶莲花停在他的肩头,花瓣已经完全绽放开去,暖黄色的光芒裹在他身上,却也没有能让他的表情有些许舒展。
“把东殿清出来。”花重转身吩咐道,在有人出来劝阻之前继续说了下去,“我望花涧收下的伤者就只是伤者,在他们伤好之前,他们除了伤者什么都不是。即便煌姬亲自来问,也是同样地回她。”
“是。”
空蝉寺领头的老者殷梓也见过,是当初在靖阳第一个放她上台讲课的普愿大师。普愿向着花重的方向念了一声佛号,到底是
没能再说出什么,只抬手护着空怀,跟着迎接他们的人去了。
“师姐,去看看吧。”花重走了过来,“那是师兄和师姐的弟弟吧?”
“他似乎神识收到了一些损伤。”殷梓回忆着空怀刚才的神色,“重儿发现了什么么?”
“那不是神识的损伤。”花重摇了摇头,“西陵易氏的人,我在倒海塔也见过一两个,都是这样的。师姐,有些事情约莫不该由我来告诉你,所以你还是先去看看他吧。”
殷梓迟疑地看向了商晏,商晏向前走了两步,示意她自己一并过去。
空蝉寺的僧人们把空怀看得相当重要,几乎都推拒了给自己疗伤的医修,只要求先治疗空怀。
可他才刚刚被放下,没等医修们靠近,九叶莲花骤然间爆发出一阵近乎凶悍的灵气,一下子将周围人逼退了。
东殿靠内的这间偏厅并不大,九叶莲花的光芒几乎充斥着整间偏厅,将其他人全都逼退了出去。花重拨开偏厅门口的人群,径自走到了光芒近侧,向着那光晕伸出手去。
“滋——”
灼烧的声音从他手指上传来,花重收回了手,向着身后的僧人们开了口:“他身体伤得不重,不用担心,这是九叶莲花护主心切产生了暴动,等九叶莲花平息下来,我立刻就给他医治。诸位大师也请自行去往侧厅休息,好好疗伤。”
既然花主愿意亲自动手给空怀疗伤,其他人也不好再留,在普愿大师的吩咐下,他们也只得陆陆续续离开。这间侧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普愿大师是最后走的,临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殷梓一眼,却到底也没说什么。
“师姐,你去试试吧。”花重等人声小了,才这么说道,“试着让九叶莲花平静下来。”
殷梓诧异地看了花重一眼,有些疑虑却也没反驳,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向着那光圈伸出手去。
奇怪的是,九叶莲花这回居然并没有攻击她。
温暖的感觉从指尖上传了过来,随着殷梓向前走去,九叶莲花也慢慢地收回了周身的灵气,最后等殷梓走到近处的时候,那些花瓣也重新合拢,安静地悬浮到了空怀的手边。
花重看上去并不意外,他跟在后面走了进来,动手治疗空怀的伤势。就如花重说的,空怀身体上的伤口并不难以治疗,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他就稍稍张开了眼睛。
“兄……阿兄……”他的目光在殷梓脸上停了一阵,神智却不太清醒,并没有认出这究竟是谁。他艰难地移动着手指,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殷梓因而伸出手去,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空怀的手指瞬间收紧,这一下力道不小,殷梓甚至感觉被勒得有些疼。
“阿兄……我……我……我想回家……”
殷梓一愣,心念急转,还没来得及想出来这要怎么回答,却听到空怀继续说了下去:“我……我想回去瑶台……阿兄记得……金色的果树么……还有圆月山……山的瀑布……我……想回……”
殷梓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空……连阙?你想回去哪里?”
他说的东西,殷梓从未听说过,她相当确定,这绝对不是西陵易氏的地方。
“阿兄……还没有能想起来么……阿兄怎么会想不起来呢……”空怀的神智愈发不清醒,手里的力气也愈发大了起来,“阿兄,我想回去……我好想回去……阿兄……你成仙了么……带我回家去吧……”
他这么神经质一般念叨着,整个身体也开始抽搐起来,细微的白沫从嘴唇边上流下,九叶莲花再一次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终于压过了这一阵发作,让他再度昏迷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殷梓猛地站了起来,抬眼盯着九叶莲花,口中却在问花重,“他在说些什么?他想回哪里去?”
“九叶莲花的莲子护住了师兄和师姐近百年,可是九叶莲花认主太晚了,没能护住他。”花重侧头朝向了商晏,“我听闻师叔早年常探访一些上古秘境,不知师叔听说过么,西陵易氏,南蜀岳氏,还有已经被灭门的远山,散修聚集的无名谷,以及倒海塔,曾经是同一脉。”
商晏迟疑了一下:“略微知道一些——或者应该说,在最初时候,下云十六洲只有侍奉真龙的倒海塔,还有尊崇仙人的长剑门,以及其他散修。”
“西陵易氏是最先离开倒海塔的,他们病了,病得很重。”花重从乐调中听出了肯定的意味,他并没有等殷梓转述便继续了下去,“他们患上了思乡病。”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