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熹平石经
烈日当空,刘和单衣素袍来到酒肆之中。徐他和许昭已经早早到了那里,刘和与二人打了招呼,便寻了空处与二人坐下。
原本自先秦之前,酒肆只是纯粹买卖酒的场所,从汉孝景皇帝时期,民间物产开始丰富,便有屠户多立于酒肆旁,捎带着卖自家肉食。
再到光武皇帝中兴后,游学之风再次兴盛而起,那些游子们饮酒时也需要肉食和菜饼之类的以充饥果腹,门阀世族子弟更需要精美肉食以佐酒相食。故而各处郡城内的酒肆渐渐除了酒以外,还会捎带卖些肉食,也正因如此,普通郡城内酒肆旁多屠夫之所。
三人少坐了一会儿后,王越也到了。徐他和许昭知道刘和前几日在操练后,都会寻王越学习剑技,故而也不惊讶。几人彼此行礼招呼过之后,便每人倒了觞酒。酒肆之中毕竟是商贾之地,所以也就是用觞来饮酒,只有贵族之家才会用爵来饮酒。
觞也称耳杯,徐他举起杯,乐呵呵的说道:“属下先敬王仆射了,早前听闻仆射不仅剑术第一,酒量也极其豪壮。今日有幸一同饮酒,属下豁出去也定陪王仆射饮的尽兴。”
许昭打趣道:“这次有人请客,你肯定能豁出去喝了。”
刘和也跟着笑道:“今日这酒你们尽情喝,想来还不至于一顿酒食就把我家中的钱财耗尽。家父还嘱咐我多去支取了些钱财,应该是足够你们从现在喝到日暮之时。”
徐他饮尽杯中酒后,笑呵呵的说道:“为何只能饮到入暮时分,何不豪饮到夜半。”
刘和看着略显癫狂的徐他,指了指他戏谑的说道:“洛阳城过了酉时之后便要开始宵禁,吾等不过小小兵吏,难道你还敢身犯禁令不成?”
徐他似乎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都是军伍中人,我们也不闹事,饮些酒罢了,想来没什么多大讲究。”
旁边的许昭却是说道:“禁令还是不要违逆的好,之前听闻那北部尉曹操还曾杖杀过蹇硕的叔父蹇图。那蹇硕可是当今天子身旁的宦官,你觉得你的面子比那宦官的都大么?”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哪里还会因宵禁杖杀人命。”徐他边饮酒边毫不在意的说着。
刘和听闻后,颇感兴趣的问道:“看来你们对洛阳城内的事情十分熟悉嘛!”
许昭轻轻饮了口酒,笑着说道“我们都不是河南人,来了洛阳也没多少年,这些还都是听那些年长的袍泽们闲聊才知道的。估计王仆射知道的比我们详细的多了,而且王仆射名望很高,即便是那些世家子弟也多有想与王仆射交往者。”
旁边的王越笑了笑,略显谦虚的说道:“我年少曾仗剑游侠,故而有些名声。洛阳城中世族子弟多好剑技者,彼此间常有切磋技艺。子决所说的那曹操字孟德,我与其也确实相识。此人豪爽大气,年少也曾飞鹰走狗,那时的脾气与当日见过的那长水校尉袁公路算是相似。其父乃是九卿之一,现官拜大鸿胪。他也不差,现在已做议郎,可上朝论政了。”
刘和边听边点头,不时询问道:“看来这曹孟德也是性情跋扈刚直之人啊,违反禁令竟敢杖杀,而且还是杖杀天子身边大宦官的叔父。”
王越摆了摆手,说道:“那些高门子弟,性情跋扈些也是寻常。曹孟德此人还算其中出众者,思虑敏捷,志向远大,颇有担当。出仕之后严苛禁令,但有犯者从不容情。之前闲暇时彼此酒谈,还说想成为征西大将军,平定西域成就当年班定远之功。”
徐他举着酒杯,插嘴说道:“听说过、听说过。那曹孟德算是洛阳八公子里面比较不错的了,听闻前太尉乔大人还对其十分赏识,而且那月旦评的南阳许劭还说他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许昭似乎也是头一次听闻,见徐他饮酒后有点口无遮拦,便提醒道:“那子将(许劭字)先生乃是四海闻名的大贤之人,提起来切勿不敬啊。”
徐他没在意许昭后半句的提醒,只是自得的解释道:“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说的就是天下平稳之时,那曹操充其量做一个奸贼的佞臣,要是天下大乱了,这曹操就要成英雄来,这英雄嘛……就难说咯。”
许昭皱了皱眉头,说道:“这等胡言乱语还是少讲。”
徐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小声嘟囔了两句后就专心喝酒。
刘和第一次听闻所谓的洛阳八公子,颇为好奇的问道:“我只听闻八俊、八顾、八及、八厨,这还是首次听闻洛阳城内有八公子。”
王越在洛阳多年,这些事情自然十分清楚,便笑着给刘和解释道:“这洛阳的八公子也就是城内民众之间的戏言。主要是几家高门大户在洛阳的子弟,平日里名声流传颇胜,大家就取了这么八公子之称。刚才说起的那曹孟德算其中之一,前几日你见过的那袁术也算其中之一,还有其兄长袁绍袁本初。弘农杨众杨文坤、颍川刘陶刘子奇、太原王盖王覆器、博陵崔钧崔州平、河内张范张公仪,共这八人。”
刘和几人还在闲聊着洛阳轶事,酒肆门口进来几个士子神情激昂,彼此高声谈论着太学的石经之事,毫不避讳他人。
“此石碑当立太学门前,供天下所有人观赏。”
“羽仪兄所言不妥,这石经乃是儒家经典,确实当立在讲堂之中。太学门前还有走夫贩卒路过,这等行人观摩石经又有何用。”
听着二人对话,刘和心中一动,向那几名士子出口询问道:“几位先生,区区冒昧询问。听闻几位谈论太学的石经,颇为好奇,便想知道是何石经令几位先生如此争论。”
其中一名士子看了看刘和,见到刘和虽然身披素袍,却是气质从容,坐姿优雅,明显是世族家子弟的模样。旁边的徐他和许昭都是肩宽臂长的武人壮士,王越更是雄壮挺拔。拱了拱手出声说道:“小郎客气了,吾等只是太学诸生,还当不起先生之称。看起来你也当为读书子弟,却不知蔡君正定的六经文字?”
刘和笑着解释道:“来洛阳不久,些许事情都未曾听闻,故而有所询问。汝所言的蔡君可是蔡伯喈先生嘛?难道之前说的石经便是伯喈先生所书的熹平石经?”
“熹平石经?这么说到也无不可,确实是熹平四年时蔡先生所书的石经,镌刻了四十六碑。在卢尚书(卢植)和杨太尉(杨彪)等人的校正之后现已完成,朝中已经定下日子,过两日便准备立于太学前。”
刘和心里了然,果真是熹平石经。这石经因为立于太学,所以此时人们都称为太学石经。后世称之为汉石经,开创了历代石经的先河,用刻石的方式向天下人公布经文范本的做法。再加上是由大名鼎鼎的飞白书蔡伯喈用隶书所写,故而天下闻名。
“蔡先生所书的石经,海内知名,之前有所听闻,确实知之甚少。没想到竟有机会亲见,想来后两日当会有无数人观摩。”刘和一直听闻蔡邕所正定编纂的熹平石经,没想到竟然有机会亲眼看到,十分的兴奋。平静下来后,朝那几位太学生拱手施礼,继续说道:“刚才冒昧,还未询问几位姓名。”
跟刘和答话的那人拱了拱手说道:“会籍黄安,字子定。”
刚才与这张安争论的另一人说道:“安定张凤,字羽仪。”
刘和颇为惊讶的说道:“莫不是当年为皇甫威明大人上疏正名,斥责宦官的张羽仪?”
张凤谦虚的说道:“皇甫大人本为吾同乡,能有幸呈疏,才是吾等太学诸生分内之事。”
刘和笑着赞叹了几句,看向后面另一位士子,观其坐姿随意洒脱,不拘小节。这边谈论的热火朝天,他也只是端起耳杯淡然的饮酒。刘和不敢失礼,笑了笑询问道:“不知这位高姓大名?”
那人看了刘和一眼,似笑非笑的撇撇嘴,说道:“这小郎容貌英姿,一副世家子的气度。难道不知询问他人姓名时,要先自报本名吗?”
刘和笑着说道:“东海刘和,区区尚未及冠,还未取表字。”
“颍川戏志才,字文正。”
“好名!好字!”刘和听到戏志才之后,愣了下神,然后脱口而出。说罢后,刘和心下有些后悔。自从王莽篡汉之后,令天下众人将名改为单字,而后形成风气习俗,凡贵者取名皆为单字,只有贱民才取双字名。所以各家之中甚少有人起名为双字,不过也不全然如此。
戏志才听见刘和称赞,也是一愣神,仔细看了看刘和的神情,貌似并非作伪或嘲讽之态,拱了拱手,说道:“前些日子听闻前幽州刺史刘伯安的家眷来到洛阳,莫非公子便是那刘刺史之子?”
刘和点了点头,颇为钦佩的说道:“这位先生思虑敏捷,竟如此快的便识别小子出身。”
“先生之称不敢当,刘伯安便是东海人,刘公子自称来自东海,旁边有这位洛阳剑术豪侠且为虎贲仆射的王越子度,以及这两位看起来便是军伍出身的袍泽,再加上之前与袁公路的冲突,想猜到公子的身份也不算难事。”
刘和先是一愣,而后坦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