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宫中市场
皇宫西园之内,刘和抬头看向面前的两条狗。只见这两条狗体型颇大,而且戴进贤冠、穿朝服、佩绶带,俨然是把朝臣的服饰穿在了狗身上。
天子笑着问道:“这狗官如何?”
刘和尴尬的无言以对。看着天子洋洋得意的神情,一时间有一股悲戗充斥着胸口正当中,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词汇表达。
正所谓君待臣如手足,臣视君为腹心;君待臣如草芥,臣视君为仇寇。当今天子以如此戏虐的姿态侮辱国朝臣子,又能有多少忠心耿耿的臣下为其效命呢?
刘和不敢谏言,担心刚刚获得的天子恩宠会转眼消散。或许这就是为人臣子的悲哀,忠臣与良臣,奸臣与佞臣。到底如何区分,谁对谁错?或许正印了那句话:谁赢了,谁也就对了,哪怕之前错的也就对了。谁输了,谁也就错了,哪怕之前对的也算错了。
可是这真正的胜负是如何判定的?权利,想来应该是权利吧。就看最后谁获得了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利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刘和甩甩头,试图甩掉脑海中的胡思乱想。低头看着这两条狗,无奈一笑。看来宫中的伙食喂养的确实不错,两条狗膘肥体壮。从体型看起来应该是猎犬的种群,不过估计是在皇宫这种地方待的时间太长,除了摇尾巴以外,可能已经遗失了捕猎的天性了。
稍逗了会儿狗之后,天子领着刘和进入了园内的最西侧。
刘和穿过内门,转了个弯,突然间一片喧嚣映入眼帘。
一条繁华的街市突兀的出现在面前。
拥挤的市场;琳琅满目的摊贩;装饰奢华的商铺……等等不一而足。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叫卖声充斥耳边,还有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行人。有的在闲逛,有的在与商贩讨价还价,甚至还有偷东西的。
一名身材瘦弱的男子,牵着一头膘肥体壮的驴,在街市上缓步而行。一边走,还一边叫卖。驴的背上有两个竹篓,内衬红色绸缎,绸缎内竟然是难得一见的玉饰珍宝。有另一名稍胖的男子经过,伸手拿起玉饰掂量了一下,询问了价格后,便立刻失去了兴趣。倒是突然又跑出来的一名女子,竟然不管那些玉饰,而是询问起驴子的价格。牵驴的人摆了摆手,表示驴子压根不卖。那女子撅起嘴咒骂了几句,然后趁牵驴男子不注意,偷了两块儿玉饰匆匆的跑掉了。那牵驴的男子似乎毫无发觉,依旧牵着驴边走边叫卖。
刘和看着面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天子笑嘻嘻的从刘和身边走过,向前走了几步后,回头跟刘和招手,示意刘和跟上。
刘和跟在天子身边,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天子仿佛只是一名普通的客商,在街市上走走停停,时而看看街边的摊贩,时而对一些商铺指指点点。更出奇的是,竟然调戏街市上的女子。
那些女子也不闪避,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娇滴滴的喊着救命。稍过了一会儿,还来了两名巡视的兵卒,刚刚向那被调戏的女子问话之后,便被天子一脚踹倒在地。然后天子威风凛凛的指向二人,示意其滚开。那二人也赶紧讨饶,然后灰溜溜的逃走。
打跑了巡视的兵卒,天子也没有心思再去调戏街市的女子。而是专心致志的在街市的摊贩上淘买着东西。一边挑选,还一边跟商贩讨价还价。
刘和跟在天子身后,彻底看清楚了周围的街市之后,才明白原来这是天子仿造民间的景象在皇宫内兴建的取乐之处。那些男子都是由宦官所扮,有的虽然粘上了胡须,但是从说话的声调还是能听出来。而所谓的女子们自然也都是宫内的宫女,怪不得被天子调戏了还故扮可怜的一副娇羞之相。到了这个时候,刘和才真正感受到了眼前这位天子的奢靡。
随意的买了几件东西后,天子继续顺着街市闲逛。刘和却想到了自己从郯城来洛阳那一路上看到的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天子的脚步再次停下,这次是被街边一个耍猴戏的吸引。刘和看了一眼,长叹一声。这宫内还真是人才济济,竟然还有会耍猴戏的宦官,而这名宦官刘和还恰巧认识,便是之前封谞手下的其中一个小黄门。刘和隐约记得这小黄门的名字好像叫潘隐,当初示弱时,封谞派来传话的便是此人。按理说不少封谞手下的小黄门都难免遭受些牵连,估计也幸亏此人有这份手艺,要不然早就跟着封谞下了狱了。
那小黄门也看到了刘和,不过现在正是所谓街市扮演时间,只能当天子跟刘和是两名普通的客商。向两人拱了拱手,然后便让那猴子显露各种杂耍。天子在旁边看得十分起兴,还时不时扔出几缗钱叫好。
刘和对这条街市已经毫无兴趣,甚至有些反感。但是天子在前,现在的自己人微言轻,不能说,只能忍。
看着这仿佛繁华的街市,仿佛愉快的人群,仿佛和谐的社稷,竟无言以对。
看了一会儿猴戏后,天子或许是有些累了,领着刘和进入一间酒肆之中。这酒肆的店铺不算大,不过格局很别致,整体的装饰也很精致。
刘和跪坐天子旁边,从窗边看向这条街市的背侧,那边有一大排高矮不一的房屋。那些房屋外面有苔藓覆盖在台阶上面,各个门槛前面有引来的渠水绕着,到处环流。渠水中还有茂密的荷叶,还有一些枯败的藕分散渠边。
天子看到刘和注视的方向,笑着说道:“那边是朕的裸游馆。那些渠水里种植的都是南方最好的荷花,可惜现在已经凋谢了。若是夏季,这荷花开放能有一丈余高,花大如盖。而且荷叶夜舒昼卷,一茎有四莲丛生,又因为这种莲荷在月亮出来后叶子才舒展开,而民间百姓称月神名望舒,故而此荷花也名叫望舒荷。至于叫裸游馆的原因嘛!”天子颇为戏虐的笑了笑。“当花开之时,朕便领宫中的宫女们全身赤裸,在这渠水内戏耍,那番景象实在是别有滋味。所以朕索性就把此处叫做裸游馆了!哈哈哈……”
听完天子的解释,刘和彻底愕然。
天子拿起一爵酒,示意刘和共饮,然后指了指门外集市。“玄泰你觉得此处如何?”
刘和一饮而尽,醇酒入腹,压下了一口污浊之气。低声的说道:“别出心裁,独具一格。恍若民间之境,恍若天下大同之世。”
天子高兴的大笑一声,而后再饮一爵。刘和两爵酒入腹,随口问道:“臣在洛阳城内也逛过集市,无论格局样式都和此间不同,却不知陛下的这街市是依循何处仿造?”
天子放下就爵,看了眼门外的街市,忽然间情绪有所低落。“朕领过好多位大臣前来观赏此街市,几乎所有人都是劝诫之言,玄泰你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你可知朕年幼时生长于何处?”
“臣略有所闻,应该是冀州河间国。”
天子饮了口酒,神情落寞的点了点头,却被酒呛到,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朕的祖父乃是河间孝王,祖父薨亡之后,先帝(汉桓帝)之父继承了王位,而朕的父皇只是被封了个亭候。朕的祖父奉遵法度,清明好施,故而家中余财并不算多。到了朕的父皇时,虽然不能说贫困,却跟那些豪门大族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寒酸了。然而这还不算最糟的,最糟的是朕的父皇在朕总角之年(幼儿年龄)时便不再这人世间了,自此之后,家境越加衰败。”
刘和没想到这位天子竟然是性情中人,回忆起过往时眼角含泪,面色悲苦。刘和给天子斟了爵酒,跪坐一旁静静聆听。
天子再饮一爵,而后吐了口气,继续说道:“年幼时,家境不富。食邑的财物只能勉强度日,家中也只有几名老仆。那时候朕的母后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有时候领朕去街市闲逛时,出手所买之物也都是些非常便宜的东西。那时的朕心中就一直希望有一条街市是属于朕的,这样朕就可以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不再需要斤斤计较。”
说到这里,刘和立刻明白了,原来西园内的这街市是天子仿其幼年故居旁边的街市所造。或许是童年时期给这位天子留下了比较深刻的记忆,所以才在皇宫中建造起这么一条街市。
刘和小心的询问道:“莫非这街市,正是陛下当年常去的那河间国的街市?”
天子点了点头,颇有深意的一笑。这笑容中似乎饱含回忆,看起来这回忆中有苦有甜,有快乐有悲伤,有幸福有怨仇。这一笑似乎能道尽当年之事,而似刘和这等旁观者看在眼里仿佛也能感同身受。
“这里正是朕凭借记忆建造起的当年的街市。朕在皇宫中加造西园就是为了这街市,因为朕喜欢这街市,所以朕才喜欢西园这片宫殿。可能是年纪大了,心境就不一样了。虽然朕还会常常来逛这街市,却无法找回年幼时的感觉。虽然朕不停的改造,但是记忆还是逐渐的模糊不清,现在的朕已经无法清晰的想起年幼时那条街市上的样貌了。”
一边倾诉一边喝酒的天子,眼神迷离,身形微晃。仿佛幼年的记忆突然将喷涌而出,在其脑海里不停的回放。
不一会儿天子大笑几声之后,向后一躺,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