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落定
随着余常在突如其来的晕倒,现场有一瞬间的冷寂。
王贵人看着余常在就这么脸色苍白地倒在石子路上,恨不得自己也能晕死过去。
还是谢贵人反应快,忙叫余常在身边的宫女搀扶起她去旁边凉亭处休息,又唤了人去传太医,安排地井井有条。
倒把乔虞这个位分最高的嫔妃晾在一边了。
皇帝见状眉心凝起一道沟壑,摆手道,“来人,把余常在弄醒了,先给朕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再晕不迟。”
乔虞复杂地看了他几眼:这是哪个牌子直男癌啊?
不只她,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同情地看向躺在地上的余常在。
得,赶上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了,别说怜香惜玉,余常在指不定还有得罪受呢。
果不其然,胆子极小的余常在被临时沾了湖水的凉帕子捂醒后,一睁眼对上明黄色的龙袍,差点翻白眼又晕一次,幸好身边的宫女一咬牙,在她人中处死死按了会儿,才清醒过来。
“妾、妾妾给、给皇上请安。”
皇帝低头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余常在,实在记不起他宫里还有如此胆小怯懦的嫔妃在,皱着眉,不耐烦听她支支吾吾浪费时间,便转头问端立在旁边的谢贵人:“你说。”
谢贵人便照着之前同乔虞说的又对着皇帝重复了一遍,王贵人这下不敢大声反驳,暗暗瞪了眼谢贵人,便垂头柔声道:“皇上,谢贵人是在事发之后才现身的,妾私以为她的证言并不准确,还请您明鉴。”
“哦?”皇帝视线移过去,缓缓开口说,“那你说说谢贵人之言哪里有偏差?”
“妾虽因着镯子损坏而一时惶恐,或许有失态吓着了余常在,但妾只是担忧如何同太后娘娘交差,绝无独断惩罚余常在的意思。”
若是换成个有底气的,自然可以说罚了便罚了,毕竟是余常在有错在先,然而王贵人进宫以来并未受宠,心有所求,先就矮了一头。
对于她的反驳,谢贵人低着头没有争辩的意思,气氛安静下来,皇帝慢悠悠地把视线落在了乔虞身上。
还未等他开口,乔虞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先一步说:“皇上,妾并不比您早来多少,您要是问妾,妾也只能将谢贵人的话重述一遍,没什么新鲜的。”
皇帝一噎,目光显露点点无奈:“朕说什么了?你倒性子急。”淡淡的语气透着别样的亲昵,引得王贵人和谢贵人不由侧目。
但反应最大的还是余常在,这姑娘总算从“见到皇上”的惊惶中走了出来,扑通一下又跪得结结实实,哭着匍匐到皇帝跟前:“皇上,这一切都是妾的错,您千万不要怪上宣昭仪和谢贵人,两位娘娘只是无辜受累,平白被牵连进来,还请您开恩啊。”
不光被求情的乔虞和谢贵人有些无语,王贵人更是生气,什么意思,就把她排除在外?合着别人都是无辜的就她有罪啰?偏偏她又不好冒然开口,只能眼神中带着冷光嗖嗖嗖往余常在的射过去。
可惜余常在正仰着小脸殷切地恳求皇上能恩准她的请求,一点没察觉到王贵人的怒意。
皇帝哪有心管这种小事,不过摔坏了个镯子,要不是牵扯上太后,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行了,后宫之事由皇后做主,王贵人,余常在,你们自己去寻皇后争辩就是,大庭广众的,到底还要顾念些仪态体统。”
王贵人脸色涨得通红,转瞬又变得苍白起来,倒是余常在,听见皇上并未迁怒到宣昭仪和谢贵人,面上流露出欢悦的神色,自己站起来不说,还客气地问王贵人要不要自己扶她一把。
骂也不是,谢也不是,王贵人对上余常在真挚单纯的目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半会儿才缓过来,匆匆行礼告退,和余常在大约是一同往坤宁宫去了。
见她们二人离开,谢贵人略有些犹豫地看了乔虞一眼,转而粉唇微启,轻柔地对皇帝道:“皇上,您是寻空来逛园子的么?”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接着疑惑的目光转向乔虞:“你怎么出门了?朕还道你打算窝一个夏季呢。”他知道她最怕暑热,又有一套什么“多晒太阳会损伤皮肤”的论调,天气一热,轻易不肯出门,所以话里不乏打趣。
乔虞看着沿路开得正盛的花丛,笑道:“宫里才送来的花儿凋零了,妾又不喜花房总送过来的几样花种,就想着来御花园逛逛,随意采几朵花回去,争取在灵犀宫中也调和出个百花香来。”
皇帝忍俊不禁:“你才知道多少种香料?也敢大言不惭。”
“妾本就不用香料,如何能懂?”她笑弯了眼,点点灵动仿若点缀在夜幕上的星芒,熠熠生辉,“妾不过用过一种,皇上该最清楚才是。”
皇帝恍然想起先前她说喜欢,从而要去他惯用的熏香,唇角轻扬,不自觉带出几分柔和,“你要是喜欢,朕在给你送过去一些就是,哪用你顶着太阳大老远过来亲手折枝摘花?”
乔虞毫不客气地应承下来:“那就谢过皇上的恩典啦。”
两人你来我往,仿佛颇有默契的模样,其中亲密的氛围让人有种被无形中排挤在外的错觉,谢贵人抿了抿唇,姣好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暗沉,掐准时机,将自己的存在感显了出来。
“皇上,妾原本是想着太宸宫为您送上妾亲手制作的糕点的,”谢贵人轻声道,“没想到却是正好在半路上遇见了您,既然如此,眼下日头正盛,皇上,宣昭仪,不如先去凉亭中坐一会儿吧。”她唇畔柔柔绽放出一抹清新怡人的笑容,“正巧也可以让宣昭仪尝尝妾的手艺。”
皇帝无异议,随意便答应了下来,他表态了,乔虞自然不好做个坏气氛的人,更何况把皇帝和谢贵人单独丢在这儿,她也不放心。
于是,乔虞笑容灿烂地坐在了皇帝的身侧,对谢贵人言语举止间若有若无的小动作仿若未觉,抬手拿了块小盘子上的糕点放入口中,据谢贵人所说,这叫碧水糕,晶莹剔透,软糯甜口,点缀了小小的花瓣或者嫩芽,清清黏黏的口味像极了前世她小时候生长的某座南方小城的特产。
乔虞无意识间就多用了几块,皇帝发觉了,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再动那盘点心了。
谢贵人手巧,常常给他送些新奇的点心过来,碧水糕在皇帝这儿已经不甚稀奇了,既然乔虞喜欢,她难得能吃着,就全给她留着吧。不然要是让谢贵人下厨给她做糕点,未免就有些侮辱人的意思。
那厢谢贵人不慌不忙地抛出一个个话题,同皇帝轻声细语地闲聊着,虽然面上没有显出来,但她心中已经提了百分之百的防备,一边小心观察的皇帝的神情,一边乔虞那边也不能放松,两相作用下,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心底一沉,数不尽憋闷感涌上来,为了获取皇帝的好感度,这些糕点都是她亲手做的。
说来也是奇怪,刚开始坚持日日送汤羹点心去太宸宫的时候,皇帝随手将它们赏给下人们处置,她也是知道的,那时没有觉得羞辱,可眼下他有意将碧水糕让给宣昭仪,她却受不了。
再看乔虞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就能得到皇帝不着痕迹的照顾,反而衬得她过于谄媚和廉价。
这么个想法冒出来,谢贵人的热情便淡了几分,就是跟皇帝说起话来,也没有方才的妙语连珠,细察还能看出她精致眉眼间的黯然。
可惜皇帝没工夫去细察,这么大个国家,政事哪有处理完的时候,不一会儿就有奴才过来禀报说内阁安首辅进宫,有要事通禀皇上。
皇帝自是不客气地丢下了两人,大步离开,没过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她们的视野中。
再回过头,谢贵人看向乔虞的目光十分复杂:“宣昭仪娘娘,妾有一疑虑难解,斗胆想请问您,您能否回答妾?”
乔虞用丝帕擦了擦手,又喝了口茶去去嘴里的腻味:“你直说就是。”
“妾曾听闻世间上有一奇闻,已死之人能借助他人的躯体转世为人,妾心头惴惴,颇为不安,不知宣昭仪对此事作何解?”
乔虞淡眉微挑,莞尔笑道:“谢贵人,不过是些鬼神之说,就把你吓住了?不信便罢,你就是信了,这皇宫中是什么地方,若是真有什么借尸还魂之类的诡谈,哪能安稳得了?”
“你呀,可别自己吓自己了。”
谢贵人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释然地笑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妾想多了,您别笑话我。”
乔虞笑笑:“多思多虑,你要是不想成日被各种无意义的忧虑困扰,便放宽心,少思一点儿吧。”
谢贵人垂眸,也分不清她这话是在劝告还是嘲讽,温温和和地应道:“妾记住了。”
两人除去明面上一层薄可见底的塑料友情,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谢贵人念着心事,乔虞也被今日接二连三的事情搅没了兴致,不一会儿就出声告辞,自顾自回宫了。
等她回去没多久,王贵人和余常在的事儿也出了个结果,皇后自然是一如往常的公正严明,也不知两人是怎样在她面前陈情的,总之王贵人被皇后劝了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变相将她得理不饶人的名头给定了下来,不过念在她是苦主,皇后便各打五十大板,将二人分别罚了三月月例,抄写宫规十遍,算是小惩。
至于余常在摔坏太后赏赐的玉镯,皇后称自己是小辈,不能代太后做出处置,就把这烂摊子抛向了慈宁宫,让太后决断。
太后能如何?但凡罚重一点,旁人难免觉得她是有意纵容自家小辈,再说余常在那性格,被送到慈宁宫的时候,嗓子都哭哑了,眼睛肿得不行,瞧着模样分外凄惨。
要不是太后知道王贵人是个什么性格,大约也会以为余常在是在她手下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这般不顾形象的认罪求饶。
只是最后,太后非但没有惩罚,还叫人从她个人的宝库中找来一对金玉翡翠镯,送了王贵人和余常在一人一个,又当中进行了一番“自然有缘同住深宫便有姐妹情分,相互间该相依相靠”的谈话,尽显雍容大气,反把皇后给比了下去,衬得她如何担不起事似的。
所以说,砸黑锅也是有风险的,碰上个等级高的,可不得咬碎牙往肚子里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