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鸽子酒馆如往日般喧嚣。烟雾缭绕之中,贵族青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空桌,拉开座位坐下来。
不出一会儿,他听见背后有人落坐。
“计划顺利?”酒馆女儿的声音身后飘来。
也许是脑海中浮现了某只漂亮而乖巧的金丝雀的倒影,卡尼亚斯眯起眼睛,短促一笑。
“他呀——”
在山洞的那个简单仪式,并非对于“友爱之人”的礼节,他也向来不需要朋友。
那可是对于“心爱物”“所有物”的标记。
小圣子明亮的眼,小圣子干净的心。
都是令他食指大动的珍馐。
柯特妮吹起口哨。
自从问了她那个问题,卡尼亚斯来到黑鸽子酒馆,就不再像从前那样,每次抱个娇俏漂亮的少女过来亲亲我我,也不再在酒馆里和女人们眉来眼去,整个人安分不少,却开始喜欢她老爹拉的上世纪的过时曲子。
他太安静了。沉闷地坐在那里,眼神却像头豹子,与人群格格不入。
这可不大正常。
据店里另外几个学生说,他还傍上了光明圣子。
这位公子哥终于玩腻了女人,要挑同性下手了?
贵族的花心是种在骨子里的。不过,柯特妮对贵族不感冒,也对切尔特家族出身的光明圣子没多大同情心,何况圣院光明圣子的风评本身就有些微妙。
为万物带来福音的神使,在众人眼中却是个冷面修罗。
黑鸽子的客人们大多喜欢游戏人间,只要不是让黑鸽子赚不上钱的勾当,她都乐见其成。
柯特妮伸起胳膊,准确接住宾客丢过来的铜币,懒懒往椅子上一靠:“不如挑个日子,带他来玩一玩。”
卡尼亚斯却收起了笑。
他眼底发冷,一些魔素战栗地缠绕在他指间,将他体内的黑暗涌流勉强镇压下去。
他该走了。
否则黑鸽子会变成一片废墟。
可在此时,院子里传来麻雀的声音,青年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像睡着了似的。随即,他睁开深沉的眼,修长的手指搭在反光的桌面。
他半垂着眸子,玩味一笑:“不用挑日子了。”
柯特妮疑惑地望着他走过身旁。
青年穿过举杯相庆的人们,来到通往后院的门前。
他礼貌地脱了帽子,弯下腰:“老爹,借过一下。”
琴声停滞。白发苍苍的小提琴手瞟他几眼,将圆凳往过道旁边拖了几公分,重新将琴架好,继续演奏五六十年前的小步舞曲。
卡尼亚斯推开木门,步入黑鸽子酒馆的院落。
最近几日柯特妮没有打扫后院,地上铺了一层厚实的落叶。七点半的夜空已经漆黑一片,周围店铺的灯火从树叶的缝隙里穿过。
寒风里,青年解开了外衣的宝石纽扣,走到空地中央。
“请您出来,殿下。”他的视线扫过角落安寂的树丛,“跟踪别人可不太好。”
话音落下,沉寂笼罩了院子,喧阗的人声从门缝与围墙外飘过来。接着,先是一阵窸窣作响,卡尼亚斯看见面前的榕树抖动了几下,一只金色瞳孔的小熊猫从里头冒出来,出现在他跟前。
青年蹲下来,小熊猫化成他所熟悉的少年模样,三声夜鹰停在肩上。
希德抬头看他,目光闪烁:“抱歉,奥尔德。”
希德确实跟踪了卡尼亚斯。
最近几天,他的室友一直早出晚归,人类史课上也不见他的踪影。
——希德只是想来瞧一瞧卡尼亚斯的“乐子”是什么样的。
他一向对八卦不感兴趣,从前艾伯特和凯莲娜带着他们的情人出门逛街,希德还会庆幸晚餐时分不用看到两人的脸。
这次也差不多。希德起初并不是很想知道卡尼亚斯去了哪儿。
他没有将立刻把信交给卡尼亚斯,他准备看完两本书之后,再一起放回柜子,装作没有发现,这样做避免了双方尴尬,对两人都好。
可是希德复习人类史时,看到床头柜上那一叠香喷喷的情书,就开始心神不定。
他已经快能把那些信从头到尾背出来了,香水味萦绕在他鼻尖,几乎时时刻刻如魔鬼般问他——
卡尼亚斯去做什么了?
找乐子?
找什么乐子?!!
在室友第七次彻夜不归后,希德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施展魔咒,远远跟在青年身后。
可他一跑到巷子里,听到那些人划拳叫骂的吵闹声,就准备悄悄溜走了。
谁知道卡尼亚斯嗅觉那么敏锐。
好奇心害死熊了!
卡尼亚斯沉默不语。
蓦然间,希德感觉那股压抑阴森的气势再次笼罩了自己。
他有点头晕,双手合十,又小声补充一句:“以后我不会这样了,我尊重你。”
小圣子只以为卡尼亚斯生气了。
他也不喜欢这里的氛围。
方才希德穿过街道时,一个老烟枪经过他身旁,那味道呛得他差点从树枝上栽下去。
卡尼亚斯:“你不应该这时候来。”
希德懵懂地望着青年,未等他开口,卡尼亚斯又问:“还能变回去吗?”
希德憋了一口气。
明亮的魔素努力聚集在少年的头发上,然后吞吞吐吐地散开。
少年怯怯地瞧着他,摇头。
青年望向泫然欲泣的小圣子,忽然笑出了声,抖开外衣,用自己的衣服裹住少年,拉下兜帽,遮住那双光芒闪动的眼睛,将他打横抱起。
希德在双脚离地的时候又红了脸。他感觉到青年一只手正托着他很敏感的一个地方。
他的身躯逐渐僵硬,正要叫住卡尼亚斯,却听见青年在他耳边说:“殿下圈住我的脖子,不要出声。”
希德闻言心里愈发紧张,这个姿势暧昧过了头。
可他也明白,卡尼亚斯并没有那个轻慢的意思。他是在为自己掩护。
希德是从巡逻学院周边的圣骑士眼皮底子下溜出来的。如果被别人发现光明圣子来这种地方消遣取乐,圣院与切尔特的名誉都会受到损害。
于是他伸出手,搂住卡尼亚斯的颈子,胳膊有些颤抖。
他甚至能感觉到卡尼亚斯的心跳,还有一些烟草的味道、外衣上青年的味道。
黑发青年抱着圣子掀帘而入时,圣子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酒徒们看着搭在他脖颈上的那只花瓣般娇嫩的白皙手臂,以为这俊朗的公子哥又找到了娇柔妩媚的新情人,纷纷高举酒杯,此起彼伏地欢呼着。
柯特妮从希德进来的瞬间就变了脸色,退到酒窖活板的墙边,双手环肘,冷冷瞧着卡尼亚斯。
卡尼亚斯将希德放在吧台后的一张高脚凳上,绕过吧台,走到她跟前。
柯特妮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红烟嘴的女士烟,她吸了几口,终于从暴躁中镇定下来。
“你还是个人吗?”她诧异地看希德一眼,夸张地低喝,“他成年了?不……他上完幼儿园了?”
她不知道光明圣子长得那么小!
她以为卡尼亚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卡尼亚斯将一枚银币抛到她手里:“一杯苹果汁,还有加增甜剂的玛利亚。”
“别逗了。黑鸽子不卖果汁。决不。”
青年扫她一眼,眼底带着少许讥讽:“你要把酒卖给未成年人?”
柯特妮磨了会儿牙,回头吼道:“老爷子,去后院捅两个苹果下来!”
被连续打断两次的小提琴手咒骂一声,将小提琴往旁边凳子上一搁,扛起长棍摔门而出。
希德远远看着卡尼亚斯和柯特妮说话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他书里字体花哨的情书。
——致五百年来人间最美的玫瑰……
——您的眼神使我燃尽了灵魂与光阴,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啊!我诅咒那普鲁维尔!他为何要生你在我跟前,将你的脸庞照耀得如此光辉灿烂,使我夜不能寐,描摹着您的眉眼直至黎明将曙光送与我眼前……
卡尼亚斯走过来时,发现圣子殿下正垂着脑袋,脸蛋红红的,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卡尼亚斯靠近的动静,希德抬头,往柯特妮的方向望了望,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青年俯下身,勉强听了个清楚。
“你和那个姐姐,在打情骂俏?”
卡尼亚斯一怔,打量起脸颊绯红的少年,问:“这个词……谁教给您的?”
希德偏过头,不理他。
还有谁。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