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委托和调查课的时间冲突,卡尼亚斯和导师预约了推迟重修。
这早就在他的计划之内。希德的生日总会落进调查课里,他可不想每年都在野外给希德过生日。
女巫的古堡坐落在赫里沙漠。
赫里沙漠年年都在往外扩散,名气几乎与暗魔法都会比肩,从大漠里刮往田野的热风总会将沃土灼烧成干地,带来祸及千万人的旱灾。
蒸烤沙石的太阳宛如炼狱里的镜子。卡尼亚斯没有牵马,他向住在赫里边境的居民借了一头骆驼。沙漠之舟在赫里的沙丘里比马和骡子更加靠谱。
在赫里沙漠无法使用力场盾。魔法的温度不足以融化沙石,分散的砂砾被聚集在铭刻符文的盾面上,会令骆驼无法看到前方。
一股热干风往两人吹过来,卡尼亚斯将希德裹进袍子里,希德却还是被漫天乱刮的沙子糊了一脸。
卡尼亚斯笑起来,给他清理脸部,拣掉蹿进头发里的砂砾。
尽管事先擦过香脂,圣子的脸颊还是被刮出了许多红痕。卡尼亚斯一边给希德的灼伤抹上冰冻药剂,一边轻叹着说:“我以为您会哭呢。”
希德被高温烤得迷糊,眯着眼睛,语气像沙漠里的空气那样变得含含糊糊:“我喜欢这里。”
圣子到过的地方不多,图书馆书籍与柯特妮偶尔讲述的探险故事就是他的全部阅历。
大陆有几处风信子覆盖的山野、几片鱼鳞似的群岛,优美瑰丽的雪原之尖到底归属于精灵族还是巨龙族,希德切尔特都很想知道。
毕竟他可是把往泥坑里打滚作为终生诉求的光明圣子。连这点苦都受不了,也太说不过去了。
热风席卷过后,他们听到动物裹着苫草的脚掌踏过沙面的声音。
利刃般的沙尘里显出几抹人形。耀眼的光芒从他们的刺刀与胸前徽章反射出来,两人渐渐看清了来者的面孔。
一群身强体壮的战士,他们隶属西林佣兵团。
希德记得他们似乎因为临时涨价而被柯特妮骂过。
佣兵团的成员也看到了卡尼亚斯和希德。
他们沉默着从两人身旁经过,一个腿上挎剑的佣兵还视若无睹地往骆驼身上撞了一下。
希德皱眉,手指一伸,用泡沫光甲将佣兵的马软软地弹开。
骢马嘶鸣着改变了轨道,佣兵几乎要从马上堕下来。
“看看路,小不点!”他咒骂着。
带领着佣兵的男人将马口一勒:“学院派的牧师?”
西林佣兵团的团长布鲁斯特·加里趋着马来到两人跟前。他胯下的马脸上有一道疤,这使它瞧起来与它主人同样凶狠。
“哪个教堂学校来的野兔崽子?”他打量着这两个年轻人,“能默发圣甲……圣院直属的学生?”
他说出“学院派”时,嘴巴里含着股轻慢的臭味。在土匪出身的佣兵眼里,从学院出来的小年轻就是一群毛都没脱的幼虫,只适合趴在图书馆啃食书本,或者被他们踩成爆浆。
加里便是其中一员。
卡尼亚斯慢条斯理地将一把短刃从希德的靴子后边抽了出来,打落弓箭手扔过来的箭镞。
希德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在大漠的日照里,刀锋被折射出一圈虹光。背着光的圣骑士垂眸,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叫他坐好。
“我们是治疗者协会的成员。”卡尼亚斯压着嗓子,“协会里出了任务,我们是去赫里古堡探路的。”
光明咒术为圣院麾下的教堂垄断,治疗者协会是民间牧师的聚集地。靠着从教堂流落街头或者旁听偷学的法术,野战经验丰富的治疗师也在佣兵团内占有一席之地。
西林的牧师恰巧因为质疑团长分配不公而离开了队伍,眼下凑巧缺几个治疗者。
加里嗤了一声,往马屁股上一抽。
“跟上来,臭小鬼。”他骂道,“我们也要往赫里古堡去,要砍下那个老巫婆的头颅。”
希德没听过治疗者协会的名号,但从卡尼亚斯和加里的对话里他能依稀知道“治疗者”大体是做什么的。
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卡尼亚斯。
卡尼亚斯知道他家的小圣子又在想些什么东西,掌心燃起一簇白焰,那是光元素的气息。
希德默默看着,抱住身前的驼峰,把自己挪远了卡尼亚斯。
之前他把圣院的书籍借给圣骑士,其实只是给卡尼亚斯一个心理安慰。由于种族的限制,黑暗生物对于光明系咒术的天赋几乎为零。
可是卡尼亚斯居然学会了。
真可怕。
有西林佣兵团在前边挡着风,刮到他们周遭的沙尘少了许多。
卡尼亚斯给希德戴上从矮人那里买的护目镜。希德捂着镜片后面的软绳,抬头看到稀少的绿色仙人掌插在远方的沙漠里,空中抖动着城市的幻影,身形庞大的巨龙在海市蜃楼里穿行。
希德从小在温湿带长大,没有亲眼目睹过沙漠的场景。
他看得兴致勃勃,忽然听到一串笑声。向四周望去,发现几道并不友善的目光。
尽管用软膏面具和染发剂做了易容处理,圣子的脸仍漂亮得惊人。走在后边的佣兵已在窃窃私语地探讨,最后边骑着骆驼的黑发小美人究竟来自于大陆的哪个角落。
等到深夜时分,这种苍蝇般的探讨声更为激烈。有人在地上将近日收集到的雪茄纸壳一字排开,打赌谁能第一个获得那名金眸美人的芳心。
在佣兵的世界,不管是男人、女人欢好,都是情调的体现。柯特妮在佣兵队伍里打拼过,两人临走前,她也对希德百加叮嘱。
把她亲爱的小奶帕送进狼堆,也只有那个姓奥尔德的未知物种才能想得到了。
但当希德真正听到三四十岁的男人举着啤酒和同伴们大肆探讨泡妞的经历,或以性经验作为谈资的时候,仍旧感到全身不适。
作为光明圣院里西岭高原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高冷的圣子,这算是失职了。
但今天他是托比·奥尔德,可以任性一点。
——卡尼亚斯说的。
卡尼亚斯出去觅食了,属于外来者的篝火边只留下希德一个人,和他们的骆驼。
火光打在他身后的岩石上,孤独的外来牧师显得既弱小,又容易受欺负。
他裹在卡尼亚斯的围巾与深色斗篷里,抱着膝盖,往上空看。月辉被面粉似的纱雾笼罩着,干冷的风从岩堆后面呼啸着跑过。
已经是深夜,佣兵们仍旧喧嚣不止。他们的睡觉时间是个谜。
希德闻到一股肉香飘过来。他环顾四周,发现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拿着一盘肉走过来。
“小美人,要不要来和哥哥们喝一杯?”这酒鬼嬉皮笑脸地问着,背后响起一片附和的喊声。
希德往后面的岩石退了退,冲外面放了一个光甲。
而这不能阻碍佣兵挑衅扯皮的脚步。
那人被酒劲冲红了脸,醉气熏天地唱丧歌:“赫里的夜晚蝎子蠕动,你家的哥哥一去无踪,明晃晃的毒针扎进尸体的洞!呀!真是可怜虫、可怜虫。”
和他一起过来的佣兵也在笑。
他们刚刚打过赌,西林佣兵团里最杰出的撩妹达人用多少时间才能将外来的美人收于帐下,大多数人赌了“不可能”。
这些人有点吵。希德拿出耳塞来,把耳朵堵上。
佣兵又说了许多露骨的话,看到希德装作没听见的模样,脸一点点阴了。
其实佣兵并不较真。假如外来者赔几个笑脸,若是婉拒,他们也不会强迫。
希德向来不会玩那样的文字游戏。作为准a级佣兵团资历丰厚的剑士,能够冷脸回绝他们邀请的人并不多。
何况眼前这个原本是外来的人,他们老大觉得有用才准许他加入到队伍里来的。
为首的佣兵将手里的烤肉扔到了地上,拔出别在腰间的冷剑。
“解开防御,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臭着脸命令道,“否则我要闯进来了,小美人。”
对于他的威胁,希德毫无反应。
放眼大陆,西林佣兵团也算一流的队伍。
可是光明圣子眼界从小就和普通的大陆人不一样。他从小就被最精良的剑士环绕着。
在他看来,这些人只是半斤八两的剑客。白天他看到他们与同伴比划招式。希德不怎么懂刀剑之类的武器,但当他们将剑从剑鞘里抽出时——不提卡尼亚斯,就算和诺斯圣骑士相比,气势也差得太多了。
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
佣兵们却不这么想。看戏的人甚至在心里为小美人默哀。
斩断光甲对于西林的剑士并不困难。比起专业法师,牧师放出的护甲能量小得太多。何况泡沫圣甲是防御力最差的低级法盾。
他们原先的治愈者也吃过这苦头。所以后来他滚了。
为首者挥剑一砍。
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锋利的剑刃竟被圣甲弹开了。
圣子对于光明咒术的领悟连教皇都要望洋兴叹,即使是最脆弱的光甲,他也能发挥出比普通牧师释放高级咒术更强劲的威力。
可纵使给佣兵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猜测坐在跟前的人就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根据他微薄的阅历,他只以为是他喝了太多酒,没用准力道。
于是他重新握紧了剑柄,往散发辉光的护盾砍下去。
之前他用了三成力,这次用了十成。结果光甲没有被分解,他的宝剑上多了一道豁口。
这群登徒子这才察觉到不对劲。震惊之余,他们并没有看见光元素悄无声气地凝聚到了圣子背后。
刚刚那首歌很失礼。希德不喜欢他们那样诅咒自己的圣骑士。
他现在是托比·奥尔德,秉承卡尼亚斯的传统,应该可以报复别人了。
浩瀚的魔素在圣子的掌心聚集成一个魔纹刻印。但它尚未成型,希德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离开这里,诸位。”
这句话带上了“场”的冰冷气息。佣兵们看到外来者的同伴踩着沙漠惨白的月光,一步步地幽然走来。
这个男人自称来自治疗者协会,可他的身高、体型、肌肉以及眼神都和那类温温和和的治疗师差得太远。
修习剑道之人对气势的感觉最灵敏。有一刹那,他们觉得自己招惹上了一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人形巨怪。
佣兵最惜命。
他们很干脆地逃跑了。
卡尼亚斯来到希德跟前时,希德已消去掌中的符文,将圣甲收起来,乖乖坐好,仰头看他。
青年伸出手,点住圣子的鼻尖。冷色的清辉将他的手指勾勒成恶龙的白骨。
“托比·奥尔德,”月光之底,圣骑士居高临下,俯视着坐在岩堆前的圣子,“那么多人举着刀包围你,你不会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