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鸡肉蔬菜锅很快上桌, 汤汁熬得黄澄澄的，鲜嫩的鸡肉窝在砂锅里，旁边盘着水灵灵的白色、柔软的香菇和青色的笋, 看上去异常鲜美。

颜殊心不在焉的吃着饭，菜全是她平时喜欢吃的, 今天却觉得没什么味道, 只吃了几口, 便觉得兴致缺缺。

她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 和郁薇聊着些有的没的，感觉心浮气躁的。

吃完饭，两个人回到了园区, 下午场的展览刚刚开始，展馆里散落着几个人，静静的看着画。

颜殊进了展馆, 发现有些展区里的画已经做上了“已售”的标记。

“最近行情不错, 挺多收藏家手里有余钱，想入些新藏品。”

郁薇注意到颜殊的目光，小声的说道，带她走到一个展区, 颜殊见这个展区大部分画都有小小的标记，又听见郁薇说：

“她的画很受欢迎，估计这次展览结束，身价要水涨船高。”

画家署名“春雪”，是最近冒头的一个小姑娘, 在杂志上登过照片和访谈，师出名门，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在这行算是很年轻，已经有了天才的名头，纤细优美的技法和干净清爽的画面结合，很能够吸引人。

颜殊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她的画，心里有一点隐隐约、不愿去触碰的焦虑。别人在这个年纪已经有了成就，她却还什么都没做到。

颜殊转回自己的展区，她的画挂在墙壁上，引得不少人驻足，令颜殊心中一喜。

不过，在画作旁边的标签上，代表“已售”的小星星却寥寥无几。

她不禁有点失望，看来有人驻足于她的展区，仅仅是因为她用色大胆，画风与众不同，所以见猎心喜，而不是真正的喜爱吧。

一旦作品被摆放进了展馆，和其他人的作品一起展出，颜殊总会觉得紧张，这便是学生时代落下的毛病。

学生时代她仗着有些天赋，总是将作业糊弄过去，却也能拿到好成绩，可是，在她游手好闲的这几年里，世界显然不一样了。

总会有比她更有天赋，更愿意努力的人出现，夺走她本就不算闪耀的光芒。

她转过一圈，心中有些烦躁。

在办公室找到郁薇，跟她打过一声招呼，便准备离开。今天下午还有些时间，她打算去画材市场转转，然后将东西带去章老的画室。

颜殊走出场馆，天气不错，深远的蓝色天空，白色的云如棉花糖，空气十分清爽。

她先给画室打了电话，说自己等会过来，再去了画材市场，打算挑些画板和颜料。章老愿意让她使用画室，当然画室里的材料都可以使用，但画板和颜料这种东西，当然还是用自己喜欢的更舒心。

画室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画画，因此颜殊并不急着过去。

在画材市场逛了很长时间，天都黑尽了，颜殊才赶在市场下班前离开。她不仅买了画板和笔刷，还挑选了很多喜欢的颜料，为了装下这些颜料，她还买了两个画箱。

提着这些东西上出租车的时候，司机问她：“要准备考试吗？”

b市的艺术联合考试在即，司机每天从这儿路过，都要载上几个两手满满的学生。

颜殊摇摇头：“毕业好几年了。”

她当年自然是这样过来的，正好是宋芷林消失的后几个月，她还沉浸在难过中，父母已经迅速的帮她安排了郊区的封闭式艺术学校，让她离开学校去学画画。

现在想来，颜殊才明白为什么一向不愿意让她学画画的父母，会在高二的时候忽然想到让她学画画。

那个时候，像郁薇这样从小学习的人早已经开始准备作品集，打算大学申请国外的艺术学校，颜殊因为错过了许多年，只能先参加国内的考试了。

说辞是这样，但更可能的是——

除了封闭式学校，还有什么地方更能关住颜殊呢？

父母交了一大笔钱，进了学校的精品班，统共只有十个人。

三个老师全天候盯着他们学习，另外还有宿管老师和生活老师，没有手机和网络，每周只能给父母打一个电话，加上繁重的学业，颜殊在那半年里，完全没有机会跑出学校，去找宋芷林。

颜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一些她不愿意去想的问题又从心里浮了出来。她和宋芷林现在这种“朋友”关系，长此以往会变成什么样呢？颜殊并不认为自己有信心这样一直维持“朋友”关系，人的本性是贪婪的，她现在只是想要一个笑容，一个温柔的夜晚，可当她获得了这些之后呢？

她会不会想要拥有只属于她的笑容，两个三个四个甚至无数个夜晚呢？如果她想要，宋芷林愿意给吗？如果宋芷林愿意给，那她能够接受吗？

路灯在人行道上闪耀，颜殊从车窗中看见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子，嘴唇紧紧抿着，表情很凝重。

她试着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出租车很快开到了画室，颜殊谢过司机，拉开门下了车。

画室里灯火通明，颜殊在前台登记过自己的姓名，推开门走了进去，已经八点了，画室里还坐着四五个人，面前皆是画布，正聚精会神的画画。

颜殊找了个角落，将自己的东西放好，和那几个人打了招呼，就准备先回家，等明天再来。

颜殊走出画室，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她独自站在画室的屋檐下，看着寂静的马路和深绿色的树丛，拿出手机准备打车回家，但在点开打车软件之前，她先打开了微信。

微信里有朋友们发来的几条消息，这之中自然没有宋芷林。

颜殊说不出自己在期待什么，她明明不应该有这种期待，但是她偏偏有那么一点希望看见宋芷林的头像旁边亮起一个小红点。这种想法刚从她的脑海中浮现时，她立即将它否定了。

她将列表向下拉，她和宋芷林的对话框停留在中间的位置，最后一句话是宋芷林发给她的洗衣店取件码。

她和宋芷林，真的从不聊天。

颜殊把对话框点开，往上翻了一下她们的对话，像是事务聊天一样，没什么私人内容。

谁能想到她们在一张床上睡过觉，颜殊的脖颈上还有一个宋芷林留下的标记。

颜殊脸一热，把对话框关了，然后在微信中滑来滑去，想找个人聊几句。平时谁都能聊几句，但今天颜殊却觉得有些兴味索然。

她关上微信，先打了车。

然后再次打开了微信，滑到宋芷林的头像时，颜殊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似的，又把对话框点开了。

她不知道有什么话想说，可她确实想对宋芷林说点什么，并且，这种想法是迫切而热烈的，颜殊被热烈这个词吓了一跳，她不希望这个词出现在跟宋芷林有关的任何事上，但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她盯着对话框，缓慢的操作着，给宋芷林发了一张照片。

是她下午在园区随手拍的天空。

对话框上立即闪起了“对方正在输入…”，下一秒她就收到了宋芷林的回复。

宋芷林：“你在哪里？”

颜殊给她发了一个定位。

宋芷林：“我来接你。”

颜殊：“我打车了。”

宋芷林：“取消掉吧，我来接你。”

颜殊手比脑子快，还没回过神，已经将订单取消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机，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听话。

颜殊再给宋芷林发微信：“我取消了。”

宋芷林：“乖。”

颜殊盯着这个字看了五秒钟，恨不得把手机扔出去。

乖？！乖什么乖！

宋芷林这真的不是在嘲讽她？

颜殊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宋芷林过来，她没什么事情做，玩手机的话，看见那个“乖”字，就感觉自己全身发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既有些尴尬，不想看见这个字，又有点开心，想把对话框打开再看看的心情。

天空是蓝黑色的，远处被一些灯光点缀着，浮现着红色和黄色的光，遥远的天幕中，有几颗闪耀的星星。

颜殊没有等多久，就看见宋芷林的车停在了她面前，她没有坐副驾驶，而是拉开了后座的门。

“怎么坐在后面？”

“后面比较宽松。”

宋芷林听了她的回答，没有问什么，只是默默调大了电台的音量，流畅的古典音乐充盈了整个车厢，缓解了颜殊的紧张。

颜殊其实很想问问，怎么忽然想到过来接她？她给宋芷林发那张照片的时候，没有想过什么，只是想随便发点儿什么给宋芷林，不然她的心里就不舒服。

她隔着座位偷偷瞄着宋芷林，宋芷林正在专心开车，连个正脸都看不到，更别提揣测她为什么会来她了，难道就像她发那张照片一样，是一时兴起来接她的么？

颜殊正想着，冷不丁听见宋芷林说：

“吃饭了吗？”

“没有，”颜殊答道，“怎么了。”

宋芷林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又放柔和了语气，说：“九点了，怎么还没吃？”

“有事啊。”

宋芷林很想问问是什么事，让颜殊一直到九点钟都没有吃晚饭，但她没有立场问这个，颜殊的行踪，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今天颜殊发来那张照片，是颜殊难得主动发消息给她，她看天空挺美的，想必颜殊是去了什么地方玩儿，才问道是在哪里，没想到颜殊直接发了一个定位给她，地方挺偏，看上去是个画室，她便想着来接她了。

颜殊总不能一天都待在这个画室，不然那张天空的照片是在哪儿拍的呢？

宋芷林实在是想知道，她去哪儿玩了，又是跟谁去的。

颜殊的朋友很多，一向都很多。

宋芷林在高中时代就已经发现了，与她的朋友多是点头之交不同，颜殊的朋友那是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玩的朋友，她当年觉得肤浅，却也有点隐隐的羡慕。

她这么多年不在国内，而颜殊待在b市这么久，和他们天天相处，感情应该相当不错吧。

那些人里……有喜欢颜殊的人吗？

宋芷林知道颜殊只喜欢alpha，那她会喜欢别的alpha吗？会跟别人出去玩，一起吃饭逛街吗？她光是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心里挺不舒服。

而且，颜殊确实是个很优秀的alpha，不可能没有omega喜欢她。

这就更令人糟心了，如果有omega对颜殊释放信息素，会怎么样呢？

以前有omega这样做过，颜殊并不是那种对omega的信息素过敏的alpha，她确实觉得甜腻诱·人，如同秋日果实般令人想要采摘，当时的颜殊立即打了ao互助会热线，让专业人士去处理这件事，自己跑得远远的。

正是因为那一次颜殊的做法，宋芷林才相信了她是真的只喜欢alpha，只喜欢自己。

否则，在本能面前，很少会有alpha能拒绝omega甜美的信息素。

可是，现在呢？

宋芷林并不确定，颜殊是否还像当年一样。

宋芷林知道自己的心中，对于颜殊有强烈的占有欲。

不论是什么时候，不论是以前谈恋爱的时候，还是分手之后，或者是现在。

在与颜殊分手之后，她每次想到颜殊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宋芷林都觉得自己的心跳无法控制，急迫的想要确认颜殊的存在，可是，她偏偏找不到颜殊，颜殊这个人明明就在b市，却像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连她们共同的朋友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

那时候的每一个夜晚，宋芷林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梦境里永远下着大雪，白色的、厚重的大雪，铺满了整个世界，白茫茫的大地上，她什么都看不见，连天光都是白色的，只有颜殊站在她的面前，只是，在她向颜殊伸出手的下一秒，颜殊便会转身就走，走入白茫茫的世界中，渐渐的消失。

她永远无法迈出一步，永远无法追到颜殊的背影。

哪怕是在醒来之后，这个画面也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之中，像是永不消失的刺青，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宋芷林一度删除了与颜殊有关的所有东西，联系方式、聊天记录、写过的信、送的小礼物、甚至是她自己的记忆，她努力让颜殊从她的世界里消失，有一段时间，她确实是做到了，为了将自己从噩梦中拯救出来，她努力对自己说，颜殊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谎话说了一千遍，就会变成真话。她一度让颜殊真的消失了。

身边没有谈论颜殊的人，生活里没有颜殊的痕迹，她也故意忘记了那些事，宋芷林以为一切可以就这样结束了，她会平静的生活到老，再也不沾人间情·事。

直至有一天，她和同学去市中心逛街，路过一家冰淇淋店。

那家店的门口，有一个巨大的冰淇淋模型。淡黄色的蛋筒，粉红色的冰淇淋，看起来无比诱·人。

宋芷林站在那个模型面前，有什么事情影影绰绰的在她的脑中映现出来，然后，她的同学问她：“你想吃冰淇淋吗？”

——你想吃冰淇淋吗？

那个炎热的夏天，颜殊在市一中的校门口蹲了她两个小时，在她走出校门的那一刻，眨着眼睛问她：“你想吃冰淇淋吗？”

宋芷林点了点头，从同学手中接过冰淇淋的那一刻，她想杀死自己。

她确实这么做了。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刻，她杀死自己一次，在杀死自己一千次之后，宋芷林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她从颜殊的手中抢过了自己的生命。

宋芷林想过再见到颜殊，她设想过再次见到颜殊时，自己会说什么，自己会怎么做。

她在心中演练过她们见面的场景，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失败，她不可能再爱上颜殊。如果爱上颜殊，不可能再是那种爱。那种愿意跪在地上，为她摘下一支玫瑰的爱。

起初刚见到颜殊的时候，她确实控制住了自己，她为自己感到骄傲。在颜殊面前保持了平静，占了上风，游刃有余，这难道不是一种涅槃重生吗？

只是，宋芷林没有想到，颜殊的那杯酒，叫做“初恋”。

她被永永远远的困在这个怪圈，再也出不去了。

宋芷林开着车，听着流淌的古典音乐，感觉自己世界安静得像是没有任何人。

然后她听见颜殊的声音：

“宋芷林，你怎么了？”

“嗯？”她问了一句，世界的声音回来了，嘈杂的在她耳边响成一片，“什么怎么了？”

“信息素。”

颜殊言简意赅的说：

“你没问题吧？”

说着，她打开了车窗，解开了自己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觉得有点热。

“没事，”宋芷林这才意识到，在她占有欲满溢而出的时候，她的信息素不受控制的爆发在了空气里，“不好意思。”

她收敛起自己的信息素，将车窗打开，吹散空气里的味道，问道：

“需要抑制剂吗？”

“不用，”颜殊感觉威压感减少了很多，这才透了一口气，“我们去哪？”

“带你去吃饭。”

宋芷林不再说话了，颜殊也没有问。

她觉得有些奇怪。宋芷林的信息素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浓？而且，这并不是主要的问题，如果宋芷林的信息素是平时的那种感觉还好，顶多只是喷点抑制剂的事。

可是，刚刚她的信息素，分明就是充满了威压感，攻·击性极强的类型。

颜殊的心中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宋芷林恨她，想要伤害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