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沈清摸黑回到屋子时,程萱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的刚躺到床上,旁边的程萱就睁开了眼睛,她抬起头来看着沈清,眼中还有着困意,沈清歉意一笑:“吵醒你了。”
程萱本就没有睡熟,此时她侧着身子躺在沈清旁边,轻声问:“京城的情况很不好吗?我见你最近几天眉头总是皱着,连澄澄都不爱去你身边了。”
黑暗中沈清的声音有些低沉:“我有些担心皇上。”
“你如今对皇上是什么态度?你生他的气吗?”
“生气?”沈清低笑了一声:“我怎么会生他的气呢,当初我要铲除方家,我有我的理由,而他想保下方家,也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但不管怎么说,他前期一直是支持我的,至于后来妹妹的事情,的确是我违逆了他的意思,他处在那个位置上,有一些决定是不得不下的。”
沈清转一个身轻轻将程萱拥住:“我不能因为后来的事情就忘记了当初的情义,况且我违逆了他之后,他也让我来广东做了布政使,这些年我在这边政务施行的顺利,也有他在朝中支持的缘故。”
“总之啊,我们还是朋友,就算有些意见不合,但情分还是在的。”
程萱似乎有些懂了:“那这次怎么办?你要回京吗?”
“再看看吧,我认识的皇上不会是这么轻易被设计的人。”
……
京城每天都有消息传来,没有特别好的,也没有特别坏的,皇上是一直病着,而瑞王掌控下的朝廷也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这时沈清的任命也下来了,他要连任广东的布政使。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沈清悄声对程萱说:“我要回京城一趟。”
程萱虽是早有准备,但仍然很吃惊:“京城情况很不好吗?可是……可是像你们这种地方官员,没有皇上的宣召是不能私自回京的啊,万一被发现会被按照谋反罪论处的。”
“我知道”,沈清轻轻拍着程萱的后背,安抚道:“可是不能再等了,目前的形势很可能是瑞王与太后、方淑妃勾结在了一起,皇上也可能身处危险之中,若是我置身事外的话,对不起皇上不说,我们一家以后也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程萱知道沈清心意已定,也不再多劝,只是问道:“那你怎么回去啊?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沈清说着自己的计划:“我会安排一次到韶关的巡查,那里地形复杂,一旦进山别人就不知道我的行踪了,到时候我会赶往京城,若是皇上安好,我会快速回来,但凡皇上出现了什么问题,京城可能就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了。”
沈清抵着程萱的额头:“对不起,每次你怀孕的时候都要你为我操心,这次我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回来的,所以你不要担心我,只要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好吗?”
“嗯”,程萱鼻子有些酸酸的:“你去吧,我虽然帮不上你,但也不会拖你的后腿,我会好好照顾澄澄,照顾自己,你放心。”
两个人静静相拥着,分离前的日子总是分外难熬,心中的不舍与愁绪似乎浸润到了夜色之中,将他们裹的严严实实,沈清最后嘱咐道:“这次你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相信,就算是传出我死的消息,你也要看到我的尸体才能信,明白吗?”
“明白”,程萱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我信你,你也要信我,我一定会护好这个家。”
“我知道的,我的萱萱一直都是个坚强的姑娘。”
沈清快马加鞭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回到了京城,此时京城已进入了四月底,天气开始炎热,大大的太阳挂在天空亮的灼眼,沈清此时一身短褐麻衣,小麦一般的肤色,下巴上一圈乱糟糟的胡子,看着就是一个精壮的汉子,哪还有半分儒雅精致之感,他顺利地进了城,直奔自己的目的地——季白家。
季白是傅修的嫡系,一身荣辱皆系于傅修身上,这世上最不会背叛傅修的就是他了。
沈清在季白门口的拐角处直等到深夜,才看到他回家的身影,他装作醉酒之人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途径季白身边之时不小心歪了一下,趁他来扶之时隐秘地将一张纸条塞到他手里,之后又摇晃着走了。
季白也无事般的回了家,只是在第二天下值之后去了城东风来茶馆的天字间,将房间内书架第二排第一本的《论语》拿出来,放到了最下层的玉盘摆件右侧,之后便坐回了位置上,不一会儿,房间里传出轻微的像是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却是书架凭空向左移动了一臂的距离,墙面上露出来一扇小门,有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正是沈清。
季白脸上毫无惊奇之色,昨天塞给他的那张纸条没有署名,只说了在风来茶馆见面,他便知道这是沈清回来了,这风来茶馆本是傅修的地方,当初夺嫡之争激烈之时,他们三人便约定紧要关头在这里见面,而且季白知道一旦沈清听到了皇上病重的消息之后,他一定会回来的。
沈清没有多余的寒暄,上前两步目光殷殷:“我要知道如今的情况。”
季白微微一笑,眼中犹如清风拂波般恬静,他也就一句话:“半个时辰后,老地方见。”
老地方……
沈清知道,这里的老地方自然就是青田巷傅修的私宅了,他心中猛的一动,隐隐有一个猜想,却又不敢找季白确信,只是在两人分别离开之后,心存疑虑地去了约定的地点。
沈清上前敲门,还是往日那个人来开门,他走进去,绕过雕有荷叶莲花的影壁,经过花已凋落的玉兰树,走进飞檐彩绘的月洞门,一切都没有变,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似乎走在旧日时光里,好像一推开书房的门,他就可以看到坐在书桌后的傅修,他会对他爽朗一笑,很是骚气地来一句:“无浊来了,可是让我好等。”
沈清站在书房门口,良久,终是双手推开了房门,门在吱吱咛咛声中越开越大,屋内的情景也就慢慢呈现在他的面前,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很慢,他抬眼望去,先是看到了坐在书桌之前的季白,然后就是书桌后面的一个人,他有着一双修长的手,衣袖上满是繁复华丽的绣纹,他正看着自己,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傅修。
他真的坐在那里。
沈清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这不是幻觉,那里坐的原来真的是傅修。
只不过是一个看着不怎么好的傅修,脸色和唇色都是苍白的,像是大病了一场。
两个人,一人坐于屋内,一个站在门外,彼此看着,却像是隔了鸿沟,鸿沟里有他们的前尘往事,有他们的相互质疑,有他们曾经跨不过去的东西。
夏日的太阳总是迟迟不肯离去,此时夕阳西下,恰好有一束橘色的光斜照在傅修苍白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神色难辨,只是嘴角却弯了起来,带着治愈人心的温暖,他说:“无浊来了,可是让我好等。”
沈清一步一步地走进去,在书桌前站定,傅修上下打量地看着他,脸上满是挑剔,连声音中都带着戏谑:“曾经风华无双的沈状元怎么混到如今这个样子了?没有我的看顾你就这么惨啊?”
沈清也不甘示弱:“曾经尊贵无比的四皇子如今怎么成了一个病美人啊?没有我的帮助你就这么弱啊?”
两个人彼此对视着,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片刻之后,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有着碧海青天,有着苍茫孤月,有着无限的畅快与豪情。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
三人开始说起当前的形势,沈清听完后道:“也就是说你的确是生病了,但却是因为被方淑妃下了毒,所以将计就计,任由着他们闹?”沈清想着果然还是被害了啊,还是被女人,真惨啊。
傅修刚开始知道被方淑妃下了毒之后很是愤怒,如今倒是平静下来了,可以从容面对:“从方家被贬为庶民之后,方淑妃就变了性子,开始变得谨慎小心,在朕面前也是小意恭谨,时间长了朕也不怎么提防她,那天她过生日,朕去她宫里坐坐,二皇子为朕端了一杯酒,朕喝了之后第二天就发起热来,连太医也只诊出是感染风寒所致,可是连续几天都没有好转,朕就觉得不对劲,然后吃了宫里珍藏的解毒丸,情况才开始好转,这次听说你回来之后就通过宫中暗道来了这里,想着当面说比较清楚。”
沈清心想这方淑妃该是有多大的恨意才能想出这样残忍的法子啊,让亲儿子给自己老子端毒酒喝,人间悲剧啊,他问傅修:“皇上是想藏在幕后,把那些魑魅魍魉一网打尽吗?”
傅修发现方淑妃不对劲时完全可以把她抓起来,怎么着都可以找到线索的,只是那样估计就有很多漏网之鱼了,还可能是大鱼,所以傅修就一不做二不休,自己装病,让那些心思不正之人一个个地蹦出来,最终一次性解决,不是正好。
傅修的确抱着这样的心思,只是没想到最后真是瑞王叔蹦了出来,他问沈清:“你临走时通过季白交给我的信里写着提防瑞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瑞王不对劲的?”
“只是怀疑,没有确凿证据”,沈清开始说起往事:“去江南查荣家案子之时,程景从荣之华那里偷过一个账本给我,可是我发现那个账本不怎么对劲,怎么说呢,那个账本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应该带着一些泥土气息,可是程景给我的账本却没有那种感觉,我当时就怀疑账本被人换了,而按照当时的情况,账本只能是被傅仲换的,这是其一。”
“其二,方天赐被杀之时,傅仲以向高亭讨论武功为由拦住了他,这个可能是个意外,也可能是傅仲在背后做推手。”
“所以,我觉得瑞王应是参与了江南之事,最后却让荣家背了锅,还试图混淆局势,提防他是很有必要的。”
傅修和季白闻言都思索起来,季白沉声道:“看来我们要跟瑞王较量一番了,他如今选择出手,恐怕已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我们必须要小心应对,而且我们要抓紧时间了,皇上身上的毒要压不住了。”
沈清看向傅修,面带惊诧,傅修倒是很坦然:“这种毒很厉害,银针测不出,太医也看不出来,宫里的解毒丸只能缓解一二,最终恐怕还是要找瑞王要解药的,方家不会有这样厉害的毒药。”
时间悄然而过,窗外已渐被夜色吞噬,沈清点燃一根蜡烛,熠熠烛火中,他的神色和声音都格外认真:“倾尽全力,端看最终鹿死谁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