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终考核乃擂台比试,比试内容由诸位自行决定,符咒、仙术、阵法、御兽均可。诸位需挑选三位鸿蒙书院正式弟子进行比试,三场比试连胜者,方可入学。”
白玉雕砌的高台上,负责考核的执事弟子正在宣读考核内容。
台下,等待考核的入学新生围了一圈。
“朝云,那姓江的又在看你了。”
人群中,叶沉星扯了扯季朝云的衣袖。主考官的江城坐于观看席最前方,似笑非笑地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季朝云抬眼,两道视线一触即分,他淡淡收回目光:“不必理会。”
叶沉星张了张口,还想再劝,可就在此时,高台上唤出了第一位参加入学考核的弟子名讳。
果不其然是季朝云。
众人注视下,季朝云腾身而起,稳稳落在高台上。
执事弟子朝他行了一礼,问:“仙友想选择何种比试?”
季朝云道:“我想比试身法,比试中不得使用任何仙术、法器,武器落地或身体任意部位离开白玉台,则为输。”
他此言一出,执事弟子神情僵了僵,下意识看向观看席上的江城。
江城毫不掩饰嘲弄之意:“不得使用仙术?你以为鸿蒙书院的入学考核是凡间打架斗殴不成?果真是凡身飞升,上不得台面。”
季朝云神色未改:“先前的规则中,并未提及不可如此。”
“也罢,那你别后悔。”江城稍一偏头,对身旁的人说,“去吧,知非。”
他的身后,一名模样俊朗清秀的年轻男子站起身,足尖轻点,轻巧落到了季朝云面前。
众人四下哗然。
季朝云比试身法的要求一出,在场不少人已经反应过来。鸿蒙书院大多弟子生来便是仙籍,论及仙术道法,自是比他们凡身修真的散仙高出许多。只以剑术身法论高低,胜算应该更大。
可偏偏江城派出的是宋知非。
这位宋知非与他们同样凡人飞升,在人间自创破空刀,以此刀法立宗建派,乃破空门开山祖师。
宋知非的身法,自是不用多说。
太冲动了。
一时间,所有知晓季朝云与江城矛盾的人心中都这么想。
鸿蒙书院百年才开山招收一次散仙,若季朝云输在这里,想入学就要再等上百年。于仙人而言百年纵使不算什么,但登上鸿蒙山,这一路的艰辛非比寻常,谁又乐意止步于鸿蒙书院山门前?
可季朝云对这些毫不在意,他手腕翻转,一柄细长仙剑出现在手中。仙剑上银辉光芒飞速褪去,是以封住了灵息。
他的对面,宋知非抽出配刀,同样撤了刀上的灵息。
宋知非看了看他手上的配剑,眼中似有些惋惜:“登上鸿蒙山不易,你何苦去招惹那纨绔子。”
“招惹?”季朝云嘲弄地重复一句,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他抬起那双漆黑沉静的眸子,淡淡道:“我不曾招惹过任何人。”
“你……”
季朝云朝宋知非行了一礼:“仙长不必多言,开始吧。”
白玉台上金锣鸣响,宋知非率先动了。
破空刀胜在招式极快,出刀犹如长龙破空之势,只见那寒芒一闪,刀锋已然贴近季朝云身前。那是个避无可避的一招。
可就在那一刻,季朝云身形陡然扭转,以一个极为利落的姿态转身,生生躲过了迎面而来一刀。
几缕青丝在刀锋下飘然落地,江城的神情变了。
宋知非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躲过自己的招式,他眉心本能一跳,对方的剑锋已裹挟着凌冽剑势而来。宋知非匆忙以刀背格挡,利刃相击发出尖锐响声,在白玉台上激荡开。
季朝云身形消瘦,看上去甚至有些弱不禁风,可谁也没想到他的剑术竟是如此肃杀而冷冽,招招带着狠意。
虽然只是一招来回,可在场众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宋知非要输。
“铮——”
白玉台上传来一声巨响,一柄长刀斜飞而出,滚落下白玉台。
上台前季朝云曾定过规则,武器落地,是为输。
白玉台周遭寂静一片,半晌,骤然掀起雷鸣般的欢呼。
宋知非神情并无任何异样,他直起身,朝季朝云行了个道家之礼:“仙友身法深不可测,在下心服口服。”
季朝云:“承让。”
宋知非纵身离开白玉台,季朝云随着他离开的背影看过去,目光落到江城身上:“江城仙长,你来吗?”
他的声音极轻,却犹如振聋发聩。宋知非脚步一顿,白玉台上下的欢呼声全停了。
静默无声中,季朝云平静地看向江城,轻声道:“你,要不要与我打?”
“……你们说的就是他?”
白玉台后有座高楼琼宇,渺渺云雾遮蔽,看不清其中的光景。可若从内往外看,整座白玉擂台尽收眼底,乃最佳观赏点。
有人斜倚在烟云缭绕的幔帐之后,端起手边的琉璃酒盏抿了一口。
“是啊殿下,就是那小子。”簇拥在他身旁的人连忙应道,“书院里没几个比身法能比得过宋知非的,能这么轻易胜过,看来真有两下子。”
“不。”男子放下酒盏,恰在此时薄纱被风吹开一角,露出一双修长素白、骨节分明的手。
男子指尖在桌面轻敲,悠悠道:“宋知非没尽全力。”
“什么?难道宋知非放水?”
“不会吧,听说江城昨日就放话下去,不会让那姓季的踏入书院大门。宋知非怎么敢在他眼皮底下——”
“宋知非为人正直,说不定早看不惯江城那仗势欺人的模样呢?”
此人一言激起千层浪,琼楼上,众人议论纷纷。
“谁说他放水了?”男子眉眼一挑,无形地止住了议论,“我只是说,宋知非没尽全力。”
“破空刀乃绝命之招,戾气极重,出刀必然见血。一个小小擂台,他敢用十成功力与一名新生打么?”他说话时语调平淡懒散,说完稍顿了顿,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江城这蠢货,玩个新来的小孩,倒把自己玩进去了。”
他们所在的这座琼楼名为登云楼,乃鸿蒙书院内的最高建筑。
登云楼视野开阔,内部藏书万千,却并不开放给寻常弟子使用。唯一拥有登云楼使用权的,唯有鸿蒙书院每届的天榜魁首。
而从五十年前开始,此地便成为了一个人所有物。
凤族二太子,凤祁。
凤祁五十多年前入学,共经历五场天榜比试,回回夺取榜首。也只有他,敢称江城这书院内排名第十的高手为——“蠢货”。
众人没敢接这茬,琼楼上一片寂静。
半晌,有人忽然开口:“你们看,江城上台了!”
“他竟然要亲自动手?这赢了胜之不武,输了更没面子,他怎么想的?”
“你们别急,我方才留意听了,是姓季那小子主动要江城上台的。”
“什么,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众人议论间,金锣鸣响,擂台战局重新拉开。
从登云楼俯视而下,两道身影在白玉高台上缠斗,动作快得肉眼几乎无法分辨。
凤祁眯起眼睛,眸中渐渐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神情:“谁告诉你们,那姓季的小子使了全力呢?”
白玉台上轰然巨响,双方错身而过。江城踉跄着后退数步,剑锋没入地面,才将将稳住身形。
细看之下,他额前已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季朝云剑势未收,淡声道:“纠缠无用,你赢不过我。”
“怎、怎么可能……”江城脸色阴沉至极。
他竟然连个新入学的小子都打不过?
擂台四周寂静无声,所有目光仿若一道道寒芒刺在他身上。前所未有的屈辱与不甘,随着这芒刺般的目光而来,江城眼眸一沉:“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他指尖泛起一缕几不可察的灵力,没入长剑之中。随后,江城身体腾空而起,剑锋直向季朝云刺去。
“都说了——”季朝云正要挥剑迎上那剑锋,就在那瞬息,他本能察觉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可已经来不及了,挥出的剑无法收回,剑身如预料中相击。
季朝云在武器脱手前急退数步,整条手臂被震得剧痛发麻,有片刻近乎失去知觉。
不等季朝云细想此人为何能忽然逆转局势,江城的后招已至。剑锋反射着凌冽的寒芒,映入季朝云眼中。
顷刻间,季朝云眼底深处闪过一抹难以自抑的浅淡光芒。
他接不住这一剑——
要输了。
而就在此时,一道金光忽然从人群中斜飞而出,不偏不倚击中了江城的剑锋。
剑锋被迫偏移,季朝云没放过这机会。他抬腿横扫而出,踢中江城胸膛,将人一脚踢得倒飞出去。
江城向后滚出数尺,急急扶稳了白玉台的边沿,才没有滚落下台。
可他大半个身体已在白玉台外。
江城输了。
周遭寂静无声,江城脸色铁青,而后迅速涨红。他狼狈地爬起来,怒喝:“是哪个混——”
“与个新入学的小孩打还要作弊,江城,你丢不丢人?”
沉稳清亮的声音悠悠响起,季朝云一怔,脸上血色顿时褪得一干二净,猛地朝台下看去。
人群朝两旁分开,一个人闲庭信步般走出来。
来人一袭浅金色锦衣,其上绣着赤金凤纹,端得一派清雅贵气,在这清修苦寒、弟子服整齐划一的鸿蒙书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眉眼俊美非常,修长的眼尾处勾染一枚殷红小痣,如此懒懒散散一抬眼,却透出一股无形的冷傲。
“你主考官的位置到头了。”凤祁道,“我会告诉督考殿让他们换人,滚吧。”
江城咬牙道:“死凤凰,你别以为——”
凤祁冷冷打断:“江小岛主,你现在不滚,难不成要等仙尊亲自去渡风岛,与江岛主及夫人说明一切?”
江城的声音被扼在咽喉里,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好……我走!”
江城骂咧咧跳下白玉台,执事弟子审时度势,当即宣布季朝云又胜一场。
可季朝云顾不上这些,他一双眼紧紧盯着凤祁,血色尽褪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是你吗?
“小龙乖,我真的该走了。”
“我也不想离开,但……抱歉。”
“我会回来的,小龙,等我回来接你。”
你……回来了,对吗?
季朝云嘴唇动了动,像是低低地唤出了一个名字。可没有人听见他在说什么,所有等待考核的新生都在欢呼庆贺季朝云的二连胜。
热烈的气氛之下,唯有凤祁若有所感,偏头朝他看过去,眼中流露出点疑惑之色。
“……季仙友,还剩最后一场比试,你想与谁比?季仙友?”
身旁有人在唤他,可季朝云什么也没听见。他凝视着凤祁,目光近乎贪婪地在对方脸上描摹。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张脸了,两百年,三百年,甚至更长。
漫长的时光足够将一切记忆模糊,他呆呆地看着台下那人,甚至根本没有留意到,台下的躁动与议论何时停了下来。
凤祁身旁的人无声退开,白玉台前,只留下季朝云与凤祁静静对视。
半晌,凤祁一摊手,像是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你想与我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