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拐进城北胡同角落里,有一间坐落在人间烟火的清吧。和这座热闹的城市截然相反的是,这间清吧隐秘且僻静,只有会员认证的‘人’才能进去消费。
因为这间清吧的老板是个妖怪,而能来酒吧的自然也都不是人类。
酒吧老板名叫佘澜,是条修行千年的乌金蛇妖,早几百年年轻的时候也是上天入地的一方散妖,后来收敛了妖性,老老实实接受非自然管理协会的收编,做了个经营酒吧的小老板。
今晚吧里难得来了位贵客,佘澜不得不亲自前来招待。
台上沙哑的女声唱着惆怅的情歌,戴金丝眼镜的长发男人挽着衬衫袖子,将各色的酒水兑入杯中,缤纷的色彩在暗色的灯光下显得尤为瑰丽。
贺狰看了他一眼,问:“你一条蛇戴什么眼镜?”
“因为我是眼镜蛇啊。”说着冷笑话,佘澜将调好的彩虹酒递到贺狰面前,镜片后翠金色的蛇瞳眯起,笑问道:“贺大人这些年龙困浅滩,一直被禁锢在方寸之地不得自由,今天竟有空来我这坐坐,看来传闻中的那件事是真的了。”
说着,他手撑在吧台上,饶有兴致地说:“您真的和一个人类女孩结缘了?”
贺狰看了他一眼,将酒一饮而尽,眸子里映着冷色调的灯光,嗤了声:“你还是这么八卦。”说完,他将酒杯顿在桌上,“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来最烈的酒。”
“您这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竟跑到这种地方来借酒浇愁?”佘澜直接给了贺狰一瓶没有标签的酒,皱着眉有些不舍,“这酒还是道光年间酿的,平日里我都舍不得喝,今儿孝敬您老了。”
贺狰直接拿过来拔了塞子,倒了大半杯喝下,眼里的冷意才渐渐消弭。
“其实人类挺有意思的,您不妨换个角度,不用这么抵触嘛。”佘澜隐约听过一些贺狰的过往,说道,“我们妖族寿命几百上千年,行走于人世间,看着乌泱泱的人类出生又消亡,看着他们像蝼蚁一样建起万丈高楼又夷为平地,见证他们不断重复着创造与毁灭的轮回,就像看戏一样,不也挺有意思的?”
贺狰没说话,明显对佘澜的恶趣味一点兴致也没有。
佘澜是个察言观色的,眼眸一转,猜到了什么:“难道,和您结缘的人类不听话?”
这回,贺狰默认。
“刚结缘没多久,她就想着找男人了。”贺狰又灌了一口酒,皱起的眉峰如刀,“明知道我憎恶人类,还净舔麻烦。”
佘澜悚然一惊。
没想到曾经搅得三界天翻地覆的大妖狰,竟然会为一个女人烦心!那简直比末日来临还要可怕!
他‘呃’了一声,随即低低一笑:“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类的规律——他们的生命太短暂了,短短几十年,和我们相比就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要延续香火,自然是满脑子的情情爱爱。她要找男人,您给她找就是了,耽误不了我们多长时间。”
“人多,吵。”贺狰阴沉地说。
“您都结缘了,还在乎多这一个?再说,和人类结缘规矩众多,她要恋爱,作为饲主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见贺狰沉默,佘澜大胆猜测,“还是说,您在乎那个姑娘?”
霎时,贺狰像是被刺到,抬眼审视佘澜,眼神如刀,冷冷反问:“你说话不过脑子的?她凭什么值得我在乎?”
佘澜被一脸莫名,心想我怎么知道?
佘澜说:“既然不在乎她,你就当养了个阿猫阿狗,替她相个亲消遣消遣也无妨。”
贺狰不满:“她作为宠物,不应该一心向着饲主吗?总想着出去找野男人像什么话,小白眼狼。”
原来症结在这。要不是顾及贺狰的威慑力,佘澜简直要不怕死的笑出声来了。
唉,可怜这些千年道行、翻山倒海的大妖怪,看透了沧海桑田,却悟不透这世间情爱。
“很久以前,白鹿也遇到过一位姑娘,并随她出山入了红尘,天天和那姑娘腻歪在一起。那时我问他,是不是对那姑娘动了情,他死犟着嘴硬,说没有,说他接近那姑娘只是为了骗取她的心脏获得长生而已。”
说完,佘澜撑在吧台上,笑眯眯地望着贺狰:“贺大人,您猜后来怎么着?”
贺狰对别人的故事毫无兴趣,依旧沉浸在夏露‘背叛’他这个饲主去找野男人的焦躁中。一想到那个存在感极低的女人要为别的男人洗手做羹汤了,他就生出一股私有物被夺走的烦闷。
见贺狰没有反应,佘澜自顾自补全了结局:“好死不死的,白鹿这几句嘴硬的违心之词被那路过的姑娘听见。姑娘是个没落的将门之女,性子烈得很,以为白鹿骗了她,就在新婚之夜引刀自裁,当着白鹿的面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啧啧,那场面,当真惨烈得很呐……几百年了,白鹿一直活在痛苦和悔恨中,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贺狰根本没在听,放下酒杯漠然道:“酒难喝,钱记账上。”说完,他冷着脸起身就走。
贺狰身上的妖气太过纯粹,一时间来往消遣的妖怪们都自觉让开一条路,安静如鸡地目送着他离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佘澜望着贺狰的背影消失,推了推眼镜,长长的叹了声气。
出了清吧,夜色初临,霓虹灯点燃了夜色,人类世界的喧嚣从四面八方涌来。
贺狰站在路口吹了吹冷风,回想起自己这半日的焦躁,似乎确实有些失态了。
佘澜说得对,既然不在乎她又何必把她圈在身边,左右是个只有一年可活的宠物,她高兴相亲就随她去吧,当个消遣。
正好他也想看看那李建国的结缘者是个什么王子皇孙,竟有胆量敢看上他贺狰的宠物。
呵,这些人类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自量力。
晚上八点,贺狰还没回家。夏露决定不等他了,自己哼着歌舀了饭,津津有味地独享大餐。
结果吃到一半,门开了,贺狰依旧是雷厉风行地裹着一身妖气降临。
夏露嘴里还咬着一只鸡腿,有些尴尬地抬头,在起身迎接贺狰和继续吃饭之间犹豫了一秒,她选择了后者,略微歉意地说:“饭菜都快凉了你还没回来,我就先吃了。”
贺狰的脸色依旧是冷冰冰的看不出喜怒,夏露也拿不准他现在还有没有生气,想了想又补充道:“锅里还有饭。”
贺狰如同一座冷硬的石雕,大步走到她对面坐下,靠着椅背看她,像是野兽在盯着它爪下的猎物。
夏露依旧慢悠悠地咬着鸡腿,没有一点身为猎物的自觉,好像天塌下来也比不过她眼前的一顿饭。
得不到重视,贺狰慢慢皱起了他的眉头。
咽下嘴里的食物,夏露总算顶着贺狰深沉的视线开了口,还是那般平淡温和的语气:“贺先生不用担心,我今天下午已经拒绝了李建国的相亲计划。”没有刻意讨好,但也听不出一丝怨气,平静得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其实一向是省心的,自食其力,自生自灭,却也自得其乐。
“为什么要拒绝?”贺狰抱臂坐着,总算开了金口。他额前的一缕碎发垂在眉间,沉声说,“去告诉李建国,我同意了。”
嗯……
哎?!
这又是什么展开??
夏露疑惑:“可是今天上午你不是不同意……”
“上午是我没想明白,现在改主意了。”贺狰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上午是怎样的暴跳如雷,以一种‘陪你玩玩’的姿态冷静地说,“如果整天把你圈在身边,难免会让你产生我很重视你的误解,倒不如放你出去见见社会的险恶,到那时你就知道还是饲主身边最安全。”
我觉得,您有点想多了。
夏露实在有点无法理解老妖怪的脑回路。想了会儿,她温吞地说:“可是我已经推掉相亲了,与其反反复复的惹人嫌,还是别去了吧。”
“必须去。”仿佛在面对一场世纪大战,贺狰严阵以待,“不仅要去,而且排面要足,气场要大,省得说我小气。”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准备一下,倒要看看那男人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敢来这相亲。”说完,贺狰冷酷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上了二楼。
夏露皱了皱鼻子,闻到了空气中一丝淡淡的酒味。
大妖怪喝酒了?
不会是发酒疯吧?
但愿他明天醒来不会记得这茬,否则这半天的一个主意的,她还真没脸去见李建国了,可别白白浪费人家的感情。
吃完饭收拾完,夏露叹了口气,在粉嫩嫩豪华大床上打了滚,抱着毛茸茸的独眼怪玩偶陷入了梦乡。
然而,夏露失算了。
第二天醒来,贺狰不仅记得要陪她相亲的事,而且还记得很清楚。
这回反倒是夏露怯了场,连连说算了吧,与其脱单不如脱贫。贺狰只是盯着她冷冷地笑:“去啊,怎么不去?”
不知为何,夏露总觉得他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磨合了三两天,夏露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去和李建国商量。
李建国倒是很开心,一个一米九的黑脸汉子硬生生高兴出了狗耳朵和尾巴,很快将双方见面的时间地点安排好了,就在本周六,小区熊猫咖啡厅见。
看到李建国为相亲的事鞍前马后地操心,夏露也不忍心再推辞什么,周六一大早就起来收拾自己,尽管明知道这次相亲只是走个过场交个朋友。
她从仅有的衣服中挑了件复古的红裙子穿上,细心地化了个淡妆,将垂肩的头发绑成丸子头,鲜艳的衣着将她沉静的脸庞衬得很完美,多了几分灵气倩丽。
正前后照着镜子,门口突然传来贺狰漠然的嗓音:“嘴上说着不想相亲,这打扮不是挺上心的吗。”
夏露扭头一看,顿时怔住。
贺狰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藏青色西装,白衬衫,打着一丝不苟的斜纹领带,头发往后梳成大背头,露出饱满的额头和轮廓分明的脸庞,失去了头发的遮掩,则显得五官更为凌厉锋利。
他肩宽腿长,雄性荷尔蒙爆表,那是一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英俊,如刀斧琢成,满满的侵略性。
夏露的视线下移,落在他精致的宝石领带夹上,又下移,看到了他腕上硕大的金表,再下移,修长有力的手指上套着疑似古董的玉扳指……
“………………”
刚才因贺狰的英俊而升腾起的惊讶,瞬间被那暴发户似的金表和玉扳指给击了个粉碎。果然,审美癌依旧是审美癌,全靠底子好,禁得住折腾。
“贺先生怎么打扮得这么隆重?”夏露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好,生怕闪瞎自己的狗眼,无奈地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相亲的是你呢。”
唉,他到底要干什么?穿成这样,就算是天仙似的相亲对象也该自惭形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