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今天的贺狰, 是夏露从没有见过的样子。
他收敛了尖利的爪牙,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似乎在等待一个裁决。
夏露很想问他一句:“你指的是哪种喜欢?”
可是她不敢问, 害怕听到什么无法把控的回答。
“我都和你结缘了, 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夏露第一次觉得笑起来是那么费劲。沉吟片刻, 她又轻声补上一句,“你不发脾气的时候,还蛮讨人喜欢的。”
并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贺狰眼里藏着的希冀肉眼可见地黯了黯。他并不肯放弃这个话题,执着说道:“我说的喜欢, 和结缘无关。”
这话已经相当直白了。
他这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 从不给自己和别人留余地,有种不死不罢休的执拗。
“可我对你的喜欢, 只与结缘有关。”夏露心中莫名酸涩, 无意识地拢了拢大衣衣领,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委婉地说, “你会见证这个世上几百几千年的变迁,而我只是个朝生暮死的可怜人类,给不了你承诺,倒不如像最初约定好的那样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天已经黑了,路灯的光束像是温暖的屏障, 隔绝了所有的黑暗,也将两个人的神情照得纤毫毕现,情感无处躲藏。贺狰盯着夏露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的答复是什么意思。
他沉声说:“你不愿喜欢我。”
不是疑问,而是意料之中似的陈述。
夏露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恼羞成怒,可他只是皱了皱眉,侧首‘啧’了声说:“就知道会这样!”
路灯镀着他的侧颜,俊美硬朗,线条流畅,就像个为情所困的普通小青年,全然没有刚见面时那般恶劣可怖。夏露恍神了一下,脱口而出问:“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贺狰垂眼看着夏露,语气略微焦躁却没有怒意,自嘲般说,“我脾气这么坏,你不喜欢是理所当然的吧。”
夏露心尖蓦地一疼,仿佛被人揪了一把。
虽然她平时总是取笑贺狰脾气坏,但从来没有对贺狰生过半分厌恶之情,也从来没有不喜欢过他。现在听他这么贬低自己,夏露有种比他更难过的感觉,忙说:“你别这样讲,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只是……”
话说了一半,思绪纷杂,她不知该怎么续下去才好。
“不讨厌,也不喜欢?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贺狰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她的下文,皱着眉转身,只留给她一个孤独前行的背影,没好气地说,“还愣在那干嘛?拒绝了你的饲主,就连家也不敢回了吗?”
夏露本来心里波涛翻涌的,结果听到这么一句,险些又被他气笑。慢吞吞走了两步跟上,踩着贺狰的影子前行。
走着走着,她望着贺狰寂寥高大的背影,又轻轻叹了声气。
她大概知道戚流云的那句“你别看贺狰那副浑身尖刺的样子,其实死心眼得很,恩也好仇也罢,都能记上一辈子”是什么意思了……如果你有勇气融化他的坚冰,就知道他的内心有多柔软。
这样的贺狰,也难怪千年前会被人骗。
前方的贺狰大概听到了她这声叹息,没有回头,说:“有话就说!别老是叹来叹去、欲语还休的,弄得人心烦。”
鼻尖泡在夜色中,冷得很,夏露踩在他的影子上,温声笑笑,深吸一口冬夜的凉气平静地说:“那我不叹气了。希望你今后都好好的,不要有烦心事。”
也不知道贺狰听见了没,冬夜的风呼呼而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本来以为贺狰心血来潮的恋爱尝试就此打止,可夏露万万没有想到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幼儿园里举行了互送苹果和圣诞礼物的小活动,夏露也收到了不少苹果和来自金灿灿手书的贺卡。抱着沉甸甸的一袋苹果从幼儿园出来,就见贺狰依旧围着那块浅灰色围巾,站在栅栏外等她。
深冬的风已经很冷了,他却穿得很单薄,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似的,彩灯的光落在他眼里,明灭可见。
夏露诧异了一下,抱着大纸袋艰难地打开门,问:“好冷呢,你怎么来了?”
天色昏暗,贺狰抬腕看了眼那只财大气粗的白金钻表,问:“怎么下班这么晚?”
“园里有圣诞节活动,玩得开心,耽误了一点时间。”说着,夏露用下巴压着装得满满的纸袋子,从里头挑出一只最大最红的苹果送给贺狰,“给,平安夜快乐!”
贺狰也是最近才知道平安夜要送苹果的,人类总是孜孜不倦地创造出各种节日,给自己短暂的生命增添几分趣味。他顺手将夏露怀里的一袋苹果都接了过来,不容反驳说:“今晚出去吃饭。”
“诶?”如果没记错,这是贺狰第一次主动约她出门。
夏露怔了怔,有些犹豫地说:“今天街上很多人呢,而且很冷,还是在家里比较舒服。”
“就是因为人多热闹,我才带你出去。”贺狰试图诱惑她,“去吃西餐,看夜景。”
夏露还记得之前和他说过‘霸总会带小娇妻去吃西餐、喝红酒’的梗,不由心里一热道,“人太多了不好玩的。这样吧,我们去超市买点食材,我给你煎牛排。”
几番争论,最后还是将晚餐定在了家里,贺狰心血来潮还买了一盏花枝烛台和鲜花,打算弄个烛光晚餐。夏露笑着说他败家,贺狰神色淡淡的,不以为意道:“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厨房重新整理过,看起来锃亮簇新。夏露将牛排敲断筋膜,撒上黑胡椒和海盐,用红酒腌制,黄油下锅融化,两面各煎上色,侧面香煎封边,刚把两块牛排拿出来醒肉,就见贺狰交叠着双腿坐在餐厅靠椅中,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在切苹果。
夏露没多留意他,继续将西蓝花和小胡萝卜丢入锅中炒熟,等到上菜时她才发现桌上早就倒好了红酒,还有一盘切成兔子形状的苹果片。
夏露将牛排分给贺狰一份,随手拿起牙签叉了一块苹果兔子,问:“你刀工不错嘛。”
贺狰‘嗯’了声,擦擦手很冷地说:“以前打架练出来的。”
夏露笑了声,疑惑地问:“妖怪打架也要用刀?不都是用法术什么的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狰的眉目沉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阴霾。
夏露直觉自己说错话了,大概勾起了贺狰的什么伤心回忆。她瞄了眼贺狰的脸色,岔开话题道:“今天的红酒酱是不是咸了一点?你尝尝看。”
好在那一丝阴郁稍纵即逝,贺狰很快恢复了常态,低头切了块肉蘸酱送入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下,回答说:“不咸,刚好。”
一顿饭在平平淡淡中吃完,夏露有点醉了,收拾碗筷时都站不稳。贺狰挽起袖子,接过她手里的碗筷,说:“我来。”
大妖怪肯屈尊做这些杂务,夏露还是十分意外的。她坐在餐厅里醒了会酒,就戴上橡胶手套洗碗,提醒一旁的贺狰说:“杯子光用水冲是不行的,挂钩上有个洗杯子用的软毛刷……对,就是那个,洗完后用干净的棉布擦干水。”
到今天为止,阴森森的妖怪巢穴彻底沦为了温馨的居民住宅。正想着,一旁的贺狰将瓦亮的红酒杯递到夏露面前,邀功似的问:“怎样?”
“干净,漂亮。”夏露脸颊浮现出一抹酒后的淡红,拿出对付幼儿园小崽子的那一套,将大妖怪哄得服服帖帖。
得到肯定,贺狰心满意足地将酒杯倒挂起来,擦擦手问她:“今天有喜欢我一点吗?”
夏露手中的盘子险些摔落,愣了半晌,无奈道:“你正经一点,贺先生!”
“我很正经。”贺狰反手撑着料理台站在她身后,嗓音低沉执拗,“和你相处很舒服,把一年变成永远似乎也不错。”
“没有哪个人类可以永远的,我更加不可能做到永远。”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夏露脸上开始发烫,将盘子擦了好几遍,直到棉布能在盘子上擦出吱吱的声音了才恍然回神,将盘子放进沥水架上,轻声说,“无论你问我多少遍这个问题,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身后,贺狰的声音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估计是耐心不够用了,问道:“所以,今天我也被拒绝了?”
夏露回身看他。贺狰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实则面目扭曲,垂眼半晌才咬牙切齿说:“没关系!我脾气不好嘛,明天再问。”
明天再问?
还来???
事实证明贺狰一旦认定一件事,就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之后没几天是元旦节,又下了初雪,夏露好不容易能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睡个懒觉,结果还不到八点就被贺狰敲醒,冷冷地布置下了今天的行程:“中午去外面吃饭,下午逛街给你买东西,晚上陪我……”
说到一半,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冷冷丢下一句‘总之,你准备一下’,就从走廊外飘过去了。
夏露睡眼朦胧,忍不住一声长叹,抓起被子兜头兜脑地将自己盖住,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一枚蚕茧,隔绝一切远离被窝的活动。
赖床到上午十点,贺狰不耐的声音再一次从卧室门外传来,威胁道:“还不起床,我就去厨房做菜了!”
我的限量版铸铁锅、南瓜碗、新烤箱!!!
夏露一跃而起,闭着眼睛踉踉跄跄下床找鞋穿,不断说:“来了来了!好汉手下留情!”
到底被贺狰拐出了门,夏露整个下午都是在各大商场的沙发椅上躺过去的,贺狰左手提着给她新买的鞋,右手拿着两袋子衣服,还不忘腾出手手轻轻拍了拍坐在试鞋沙发上的夏露,蹙眉不悦道:“沙发上生胶水了,粘着你屁股?”
“放过我吧,贺先生。”夏露实在受不了他突如其来的约会热情,哀叹着说,“我冬天穿得那——么厚,试个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真的很麻烦!你不用给我买东西啦,那点家产还是留着给你养老比较好,浪费在我身上多可惜。”
“老?说话注意点。”贺狰很忌讳这个字,年轻英俊的面容沉沉的,纠正她说,“一千岁对于我这种大妖来说正是黄金年龄,青春正盛。”
是是是,千年王八万年龟,您最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