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二更
若不是湖玉提醒, 只怕是陈宴宁也料想不到这人竟会在这里偷听墙角。
看着他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准备离开的模样, 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抿着唇故作娇甜的唤了他一声, 谁知竟看到楚衍打了个寒颤。陈宴宁脸色变黑, 几步走过去拉住他的衣服让他转身,冷冷的盯着他的眼睛。
“我有这么让你觉得厌恶吗?还发抖。”陈宴宁瞪他。
楚衍干笑:“不是厌恶, 就是觉得你……今晚有点可怕。”
陈宴宁轻嗤一声没说话,绕过他往前走, 丝毫不顾及后头还躺在地上翻滚的韩冲,楚衍回头看了一眼那人, 眼神含着戾气, 见他看向自己, 手指微微抬起指了指他的裤/裆,狠狠攥成拳头。
韩冲闭了闭眼睛,他忍着。
在一转身只见陈宴宁走了好远,急忙追上去问:“你怎么出来了,殿内的歌舞不好看吗?”
“在殿内做什么?看你和那姜国公主你侬我侬吗?”陈宴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伏在水桥上的栏杆上,一只手还捏着一片树叶, “我脑子又没病。”
楚衍轻咳一声,低声解释:“我刚才已经很明确的表明了我的立场,就算她长的和你一样,我也不会喜欢。”
“那可说不准。”陈宴宁有点心烦意乱,卷七八糟的假设道:“若是皇上下旨赐婚, 你还能抗旨不遵不成。”
楚衍直接回她:“怎么不能?只要对方不是你,我都可以。”
陈宴宁愣住,半晌没开口说话。
想起昨夜楚云锦同自己说的那些话,楚衍手中珠串轻轻拨动着发出声响,垂眸细细盯着她的眉眼,屏住气息问:“可愿嫁我?”
陈宴宁想也没想,抬头撞入他清明幽深的眼,置气般的反问:“我为何要嫁你?”
分明是一个十分让人感动、能够铭记一生的场景,却偏偏被他们两人搞出这么多火/药/味来。
楚衍垂眸失笑,他轻轻摇头,抿唇但笑不语。
晚宴散尽,把姜国使臣与公主安置好后,楚衍随皇上去了养心殿。
皇上今日疲惫不已,盘腿坐在软垫上,揉着太阳穴问:“来养心殿何事?”
“求您赐婚。”楚衍抬手撩起衣摆,直挺挺跪下道:“臣知道您心中想着什么,您不过是觉得姜国公主与陈宴宁长相相似,若是她能和亲于臣,正好圆了两国心意。可臣一早便与您通了心意,所娶之人若不是陈宴宁,臣宁愿不娶。”
皇上按着太阳穴,额角青筋突突跳,他低着嗓子问:“楚衍,你是大燕未来的君主,你怎能如此将婚事当做儿戏。你可知,你的婚姻大事乃是这国家大事,是重中之重。”
“国家如何与我有何干?皇上莫不是忘了,臣走到如今这步,无非是为了陈宴宁,莫不是坐上皇位的人都要失去自己最心爱的?若是当真如此,这皇位臣不要也罢。”
楚衍说的不是气话,从回京开始他就在想,他可以为了这天下为了大燕上位,可若是这上位的代价是失去陈宴宁,他坐不得。
他分明知晓这世间之人都是贪婪之辈,纵使那人是皇上也是如此。譬如说现在,他分明已经应了他的话,愿意走上他铺给自己的那条路,可事到如今却又想要他娶旁人来稳固根基。
楚衍闭了闭眼,气血有些不顺:“臣知道今日这些话大不敬,可皇上,失去陈宴宁娶旁人,微臣做不到。”
皇上被他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脑海中浮现出陈仪那张名动京城的脸,她眸光流转潋滟,唇瓣轻启,开口道:“殿下,你这一生,做人着实太失败。”
回过神眼角几分湿润,他颤颤悠悠的起身,转身往内殿而去,背影苍凉。
待楚衍走后,他才吩咐于公公进来,哑着声音道:“去私下准备吧,待姜国公主离京,便安排元亲王世子楚衍与理国公府千金陈宴宁大婚事宜,开世子府别住,待大婚归宁后便可分府。”
于公公愣怔片刻后,弯下腰道了一声:“是。”
这事儿吩咐的隐蔽,无几人知晓。
陈宴宁跟着陈善夫妇两回府,她跟在后头心神不宁,只听陈善道:“小五,你来一趟毓秀院,我有事情与你说。”
湖玉使眼色的退下,崔妈妈将周围丫鬟清散,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
刚一进屋张氏便将陈善拉到屏风后面,低声责备:“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就不能瞒一辈子吗?”
“还能瞒多久?眼下宴宁已经大了,她有知情的权力。”陈善情绪也有些不大顺畅,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我想,可是眼下你瞧瞧,她的容貌长开愈发相似,能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咱们可以不告诉外人,可不能不告诉她。”
张氏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转身走到软塌上坐下抹眼泪:“我不管了,随你吧。”
陈善深深看她一眼,出了屏风坐在外屋的椅子上,他静静盯着陈宴宁看了一阵,笑着感慨:“长得太像了,若是不知情的人,只怕以为你们是母女俩。”
陈宴宁坐到他身旁的位置上,握住他的手垂着脑袋问:“爹爹要说什么?是说姑母吗?”
没想到她竟猜到了,陈善苦笑:“是。”
“你并非是我二人所生之女,你其实是你姑母陈仪的亲生女儿,也就是西夏公主拓跋骊。当年我们得知你要回来,没法子只好外传京中太热,让你阿娘外出调养了几个月,在外头生下了你。”陈善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陈宴宁却并未有过分的反应,甚至于她竟像是一早便知道这事儿的一般。
“爹爹,我是您的女儿。”陈宴宁仰起头看着他。
陈善瞧着她,越长大她越是像陈仪年少时的模样,五官灵动,样貌倾城。
“你……”张氏站在屏风旁,一时哑然。
陈宴宁起身,她背对着陈善两人,声音悠然回荡在屋子里,轻轻捏住了衣角:“阿娘,你还记得我曾对你说我做过的那场梦吗?那不是梦,那一切……是真的。”
张氏腿一软,扶着椅子慢慢坐下,她眸光茫然,轻启红唇:“小五,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你们大概不会相信。就在陈辞宁及笄前的那一夜,我的人生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性子温和,讨厌楚衍,将陈辞宁看作是亲姐姐对待却最后被她捅破我的身世,皇上迫不得已将理国公府抄家的我。你们都在我眼前离开,唯有我苟活到最后,被楚衍救下,用以旁人代赴行刑场,而我最后却还是被陈辞宁逼着、为了我心里那点不想害了楚衍的大义死于刀下。”
她转过身子,眼神通红一片,凄惨笑开:“我哪里是为了什么大义,我不过是不信楚衍,不信楚衍能够真的护着我,我不过是不信他而已。”
“而另一半,是一夜惊醒,我恍然发觉我回到了陈辞宁及笄前的我。那夜我醒来,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陌生,我看着你们所有人都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我心里高兴啊,多难得的事情,那么多让我遗憾一生的事儿我都想重来一回。我想起陈辞宁,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是我没有,我仍旧是打算若她不犯我,我会放她一马,一家人好好生活。”
声音轻飘飘的阐述着这一切,陈善脸色惨白,烛光下显得格外渗人,张氏回想起陈辞宁及笄那日大早,陈宴宁反常的行为,以及后来一系列她性格的反转。自己只以为那真的是一场梦,可殊不知,陈宴宁经历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
她起身踉跄着奔过去将陈宴宁抱在怀中,忽然崩溃:“我的宴宁啊……”
陈宴宁哑着嗓子:“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女儿,我是拓跋骊,我身上带有父王留下的遗诏,那遗诏其实传位于王兄拓跋恒;我还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只能悄悄地活着,不叫别人知道我的秘密,小心翼翼护着我身旁的人,生怕上一世的事儿再发生。”
陈善骤然起身,他背过身子转身出了毓秀院,一路丝毫不带停顿的去了书房。
仍旧坐在地上的陈宴宁与张氏缓和好情绪,她将陈宴宁扶起来,柔声道:“先回房去歇着吧,别想太多。”
陈宴宁回了汀兰居,她让湖玉给自己准备了一份清酒坐在院中吹了会儿风,看着皎洁的明月,陈宴宁脑子有点迷糊。
当年西夏王驾崩后,胞兄拓跋恒年岁尚小,三个哥哥皆是豺狼虎豹,陈仪只好托付给西夏王的死侍带着自己的乳母嬷嬷和陈宴宁回了大燕求理国公帮助。
嬷嬷回大燕后没多久便患病去世,死侍也不知所踪,若是陈宴宁身上未曾带有西夏王的亲笔遗诏,只怕也不会落得上辈子那样的下场。
王兄如何直到今日她都不知,但她却不怨陈仪,当年若将她没有送回大燕,眼下的西夏王杀出夺位之争上位后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她。拓跋恒毕竟是皇室子弟,可她却不一样,她只是一个备受先王宠爱的公主,和亲下嫁笼络朝臣,这都是她逃不开的使命。
这些她都明白,但无辜的是陈善一家,他们分明那样善良。
一壶酒下肚,陈宴宁靠在石桌上迷糊睡过去,她轻声喃喃:“怨我,都怨我……我才是那个……害人害己的根源……”
风中传来一声叹息,房檐上那人刚来便瞧见这样一幕,纵身一跃入了院子,俯身将人抱起。
安置好后,那人微微弯腰,指尖轻轻抹平她眉心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