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更
婚事定下后, 陈宴宁便开始在家中绣大婚用的东西。
晌午阳光明媚, 她刚绣完一对戏水鸳鸯便看见湖玉从外头匆匆忙忙赶进来, 陈宴宁放下针线框子, 皱眉:“这是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发生什么事儿了?”
湖玉喘着气,抬手在脸边上扇着, 歇了半晌开口道:“勇毅侯府传来消息,四姑娘小产了。”
“啊?”陈宴宁猝然起身, 怀里的框子“咚”的一声从膝头滑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俯身将东西拾起问:“怎么回事?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说是方才徐大夫人与玉茹姑娘在房里说起平妻之事, 被四姑娘听见了, 从台阶上扭了脚摔了下去, 当时身子朝下,当时便见了红。”湖玉神情也有几分不忍,纵使陈辞宁那人如何,可到底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陈宴宁掐着手轻声道:“这下徐家怕是有的闹了。”
“那咱们去吗?”湖玉小心翼翼的问。
“去哪儿?”陈宴宁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瞬后摇头:“不去, 眼下去的人不该是我们,去的人该是陈兰。”
“可是那位……”湖玉欲言又止。
陈宴宁看着她淡笑, 慢慢绕过屏风走到门口,看着外头的阳光:“我总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陈兰为何会疯癫,陈辞宁的亲生父亲又是谁?为什么胡老姨娘这些年来在府中作威作福,我总觉得这些都和陈辞宁的身份有脱不开的关系。”
“可是这些并没有什么让人奇怪的啊, 陈兰生下陈辞宁以后被胡老姨娘抱走,她当然会疯掉。至于亲生父亲,若是一早便亡故了也不是不可能,胡老姨娘作威作福,自然是因为已故的二老爷啊。”湖玉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字不差的都说了出来。
陈宴宁回头,静静瞧她一眼,倒也没有反驳,就是笑着道:“你倒是变聪明了。”
湖玉有点骄傲,皱皱鼻子道:“那是自然。”
本以为张氏会派人前去瞧一瞧的,可傍晚用饭时,陈宴宁吃了一口灌饼,她才听布菜的湖玉悄声道:“姑娘,夫人没有去勇毅侯府,就连今日大少爷与国公爷都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不知道这事儿一样。”
陈宴宁夹了一筷子青菜就着饭喂进嘴里,她抿着唇低声道:“不去也正常,本身就不是亲生女儿。”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陈宴宁没有说出口,陈善和张氏知道她上一世干了那么缺德的事情,害得理国公府抄家灭族,又怎能容忍。
裴玲儿嫁去英国公府那日,天色极好,她做了那样见不得人的事儿,裴夫人又被软禁在院中出不来,只好由陈毓宁与裴大奶奶前去为她梳妆。
院门口,裴大奶奶见了陈毓宁,一时间还有些抬不起头来,毕竟当初裴夫人撺掇着裴大奶奶针对陈毓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眼下裴夫人被关,府上女眷便只有她们二人,前段日子她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倒也避开了见面机会,今日这是迫不得已了。
陈毓宁心知肚明,笑着走过去率先问她:“大嫂嫂没睡好吗?怎么脸色不大好看。”
裴大奶奶回她一笑,被陈毓宁挽着胳膊往进走,她轻声回应:“倒也不是,就是这段时间夜里总是醒来,睡得太浅。”
“若是身子不适定要请大夫来瞧瞧,免得日积月累身子别拖垮了。”
见她一脸的真诚,裴大奶奶心中熨帖,拍拍她的手愧疚道:“老二媳妇,当初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我……”
陈毓宁打断她的话,不计前嫌的道:“哪有啊,刚开始必定会有隔阂,眼下不是一切都在好起来吗,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对,好好过日子。”裴大奶奶抬起袖口擦干净眼角的泪,两人相携进了屋子。
裴玲儿换上了一身艳红嫁衣坐在梳妆镜前,木讷的给自己梳着青丝,丫鬟站在后头一脸的为难,见两位进来了,急忙过去低声道:“三姑娘不愿让我给她挽头发,这可怎么是好,时辰都快到了。”
“你先出去吧,我们来。”陈毓宁对她安抚一笑。
从铜镜里头,裴玲儿瞧见那两人妯娌要好的模样,忽然发笑,笑着笑着眼角泛酸,心口有点疼,她稍稍弯下腰捂着胸口,堪堪回头盯着那两人的脸。
“今日我便要出嫁了,二嫂嫂婚姻如此美满,烦请你帮我挽头发吧,也希望我婚姻如你与二哥哥一样,二嫂嫂可能应了我这请求?”裴玲儿神色寡淡,仿佛丝毫对生活的期盼。
裴大奶奶正要开口,陈毓宁点头,面色淡淡的走到她背后:“你今日便出嫁了,嫁出去以后,日子好坏单看你自己了。”
陈毓宁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面无表情的挽起头发,将最后一缕青丝从旁边绕上发髻,她用放置在一旁的红木托盘上的金簪固定住。
淡声道:“好了,让你大嫂嫂给你戴凤冠吧。”
那东西抵不上陈毓宁出嫁时的一半,可到底也是裴夫人去年为她备好的头饰,裴大奶奶手里捧着凤冠小心翼翼的放在她的头上。那一刻,所有的重量全部都压在她的头顶,裴玲儿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下。
陈毓宁感觉有些压抑,打算出门喘口气,刚拉开门便瞧见裴深冷不丁站在门口。
她轻声道:“你不在前厅,怎么过来了?”
“前厅有大哥哥看着,我便过来瞧瞧她。”裴深握住她的手,微微蹙眉:“手指怎的这般凉,快捂捂。”
裴大奶奶跟着出来后瞧见这一幕,她发笑打趣:“成婚这般久了,你们二人竟还如同新婚夫妇一般恩爱,也是难得。”
裴深但笑不语,将陈毓宁的手松开,她对二人道:“你们去前厅看着会儿,我进去同她说几句话。”
“你……今日是她出嫁之日,你说话且注意些。”陈毓宁多看他几眼,生怕这莽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裴深捏捏她的鼻子:“赶紧去吧。”
瞧着陈毓宁与裴大奶奶身影消失在院内,裴深敛起面色上的笑,抬手推开门,长腿一跨入了屋子。裴玲儿正凑近细细描眉,她脸颊有些泛红。
闻声裴玲儿将手中东西放下,未曾回头道:“二哥哥来了。”
裴深轻应,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我来瞧瞧你。”
“那日我从母亲手下逃过一死,哥哥你便再也没有来瞧过我。”裴玲儿声线凄凉,她将鬓角滑下来的发丝轻轻捏住往发间塞去,“那日我便知道,我与二哥哥,终究是回不到年少时了。”
裴深垂着眼,“是,从你一开始变了性子,变得蛮不讲理,变得张牙舞爪那时起,我们便已经回不到幼时无忧无虑的我们了。”
“不。”裴玲儿笑起来轻飘飘的,她起身转过身子看着他,“哥哥错了,不是从那时开始,是从二嫂嫂入府,哥哥满门心思都在二嫂嫂身上起,我从你们那儿再也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关心与呵护,连一点眼神也得不到开始。我不得不让自己做点事情,可谁知道,就那么一推,那孩子竟然那么脆弱,他竟然没了。”
“二哥哥以为我不难过吗?我看到哥哥院子里那两个小小的侄儿,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在二嫂嫂肚子里没了,我就整夜做梦,梦到他要来索我命,我……”裴玲儿眼泪跌落,神情恍惚的阐述着。
裴深抬起头,皱眉盯着她,这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妹妹。
“你难过?你整夜做梦?别装了,裴玲儿。”裴深起身,目光深深地盯着面前这人的眼,他眉心紧拧,一步一步往她面前走,“你有良心吗?事到如今你却还在怨怼是你二嫂嫂入府我们都不爱护你了,你不好好想想,入府后,她难道没有将你当做她的亲妹妹来对待吗,没有尽心尽力的照顾你与母亲?”
“说到底,是你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罢了。好好想想过去的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裴玲儿捂着耳朵后退,她情绪显然崩溃:“我才不要回想过去,凭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够获得原谅,大嫂嫂都可以,就我不可以。”
“因为她没杀过人。”裴深怒吼,他闭了闭眼睛,克制住险些失控的情绪,喘着气道:“因为她纵使有过坏心思,却没有害过人,而你犯的错今生都还不清,就算是你死了,也无法面对你未曾出世的侄儿。”
说完这些,裴深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索性打算离开。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裴玲儿忽然大喊,她慢慢蹲在地上,瞳孔涣散憋着一口气:“那日,母亲要勒死我的时候,二哥哥为什么要救下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裴深脚步停下,他站在没有光线的地方,看着外头阳光明媚,抬脚跨出去轻声道:“因为人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我要让你明白,你犯下不可饶恕的错,就要受折磨。”
“裴玲儿,我救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是裴家的姑娘,而是因为我是人,我有人性,我无法看着你在我眼前死去,那个人就算是旁人我也会救。”
最后这几句话,显然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裴玲儿眼中仅剩的光消失,她慢慢坐在地上崩溃的失声大笑起来。
裴深大步迈出走进太阳光里,而裴玲儿,今生都将只能留在见不得光的黑暗中。
吉时已到,裴玲儿被裴大奶奶盖上红盖头牵出门,裴进走过来叹口气,俯身蹲在她面前道:“大哥哥送你上轿。”
裴玲儿出嫁,裴府终于清净了。
本以为这便是裴玲儿的归宿,可谁知新婚当夜,卢毅尚且还在前厅酒宴上与一众公子哥划拳敬酒,只听见后院新房里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丫鬟踉跄跑过来,哭的梨花带雨:“夫人,二奶奶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