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温柔
纪北还被闻泽曦的温暖包绕着, 乍一听见这句话,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闻泽曦说完后也不急,又吻了吻他脸上的泪,便继续安安静静地拥着他,不再言语,等他慢慢消化。
北北哥哥。
北北哥哥……
好像从小到大, 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用充满崇敬的语气叫过他了。
菲菲只叫哥,其他人都是被迫的, 只有那个孤僻却精致好看的小少爷, 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认认真真地这么说过。
在想通了这一层后,纪北拽着对方衣服的动作僵了僵,眼泪也收住了,只剩一点细小的水珠还挂在睫毛上。
闻泽曦忍了好一会儿, 生怕吓到他, 这才克制住自己没继续将唇贴近他眼角的冲动。
闻泽曦虽然不再动作,但两人的心跳依然重叠在一起,令纪北无端地获得了不少温柔的抚慰。
“是我。”闻泽曦轻声道,“当时没能告诉你我的名字, 实在是非常……遗憾。”
纪北发现自己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鼻子还是酸酸的, 丢人的眼泪却止住了,他既因为纪友强的事复杂又难过,却又被闻泽曦轻轻地拥抱着, 心脏像是处在不知名的某片云层里,他看不到云层下方究竟是刺骨灼烧的无边火海,或是能把人轻柔包裹的绵软草地,只顾着砰砰狂跳,而巨大的悸动几乎让他呼吸都变得小心。
一边失落怆然,一边却有新的情感从脚底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幸福得不可思议。
明明知道会这么叫自己的只有一个人,纪北仍是想要确定什么一样,问道:“你是……你是那个小少爷?”
难怪他会把陀螺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好,难怪在自己问他吃不吃辣的时候有所犹豫……
可要将眼前人与记忆中那个小小的身影重叠到一起,纪北还是恍然觉得不可思议。
“北北哥哥,是我,”像是为了印证纪北的猜想,抱着他的人又重复了一遍,双手还缠在纪北的后腰上,说道。
“我不是什么小少爷。”
“我是闻泽曦,是喜欢你的那个闻泽曦。”
轰的一声。
纪北心中的复杂情绪在此刻轰然崩塌,太多画面从他脑海里闪过,有儿时两人相视一笑的瞬间,有第一次重逢时他背靠着树的回眸,有新学期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时,书包上掉落的几瓣金桂,穿过记忆的浓雾,传来沁人的浓郁芬芳。
所有的画面都在告诉他,“我喜欢你”。
而一切的一切,如山洪一般倾泻而来,卷袭着热烈的告白,震得纪北胸腔发麻。
闻泽曦很小的时候,跟着家里的某一任阿姨出来住过一段时间。
他也不记得那是带过自己的第几个阿姨了,自己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家里却走马灯似的换人。
好像从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一直很忙,母亲跟她吵了很多次,却被他斥责“要不是我这么拼,你们又怎么能过得这么好”。
不,应该说,他就没怎么见过两人和睦的模样。
女人是家道中落时被家里人安排嫁过来的,没什么感情基础,对方也只是看中的自己父亲的能力和手腕,并不会在意,他适不适合做一个丈夫,亦或是一个父亲。
他能给母子俩提供最优质的生活,却总静不下心来听母亲说几句话——毕竟在他看来,也只是一个除了好看以外,与其他女性没什么区别的人罢了。
而对自己,父亲也没别的想法,优秀就好。
从小,家庭教师陪着自己的时间,甚至比母亲都要久一些。
老师们同他做过太多测试和练习,然后不约而同地告诉父亲,您的孩子非常聪明,天赋极好,就是太孤僻,不爱跟人说话,需要多加引导。
父亲当然没把后面那句话当回事,只是点点头,庆幸自己的儿子不是个天资愚钝的人,于是一转眼,越发感觉嫁给自己的那名曾经的暴发户女儿,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于是女人跟闻泽曦接触的日子越来越少,私人教师们拿着高额的报酬,个个都在惊叹孩子的天资,却没人会真心实意地关心他。
他日复一日沉浸在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益智题和各种知识里,没有玩伴,也没有其他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学不会温柔,也不明白包容,同时,也不知道其他的情感。
他不懂为什么女人总是一脸阴郁,为什么每天都要服用奇奇怪怪的药丸入睡,不清楚女人为什么坐在桌前,连吃饭这件事都觉得无趣极了,不愿提起筷子,好像那是一件非常耗费力气的事。
后来母亲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硬是说服了父亲,要送他去与人接触,男人十分不耐,最终把年纪尚幼的他送进了一所贵族学前学校。他觉得自己儿子这么聪明,早“一点”念书,也没什么大问题。
可把一个白纸似的孩子丢进一群比他年纪大、非富即贵的少爷小姐圈子里,因为格格不入而遭人排挤,是最常见不过的事。
在他们看来,聪明是最不需要的东西,攀比和虚荣,拉帮结派才是他们重视的。
而这张白纸也只会愣愣的逆来顺受,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遭受了什么。
他在那所学前学校足足待了半年,他不知道自己对什么东西过敏,直到不知轻重的孩子们笑嘻嘻地骗他喝了辣椒水差点弄到休克,他的父亲才发现有这么一回事,生气地接回来,并开始责备母亲,说这都是她出的主意。
于是他又在家里呆了一段日子,期间不停地换着家教和保姆阿姨,男人觉得,这也算接触了不同的人了。
而与此同时,那个连吃饭都觉得是一件累人的事的母亲,开始认为服药也是多此一举,最后在某天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那时的闻泽曦已经认得很多字了,可看到纸条的时候他还是很疑惑,不太明白母亲塞在自己枕头下的那张纸条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你在自己的人生战斗中失败的时候,那就学习我自杀吧。但要记得,避免祸及他人。”
只要你还是那个看上去“优秀”的人,父亲就永远不会反省,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做过多少错事,而这些错事,又曾把你逼到离悬崖有多近。
直到某一任保姆,趁着父亲出国的机会,悄悄地把他带了出来。
那个阿姨以前跟母亲有过交集,她也知道自己不久肯定也会被辞退,不如就带着他出来住一段日子:“要是小少爷也能跟其他小孩一样,过几天稍微正常一点的日子,也挺好。”
可要打破花了不少时日筑起的壁垒谈何容易,保姆带着他走出宅子大门,走过花园,领进自己的小院子后,那个精致的孩子却一如既往,孤僻,沉默寡言。
每天都坐在同一个地方,一坐坐一天。
直到那个令保姆头疼的、每天扒拉着窗栏,时不时还用小沙包丢进来砸人的泼猴小孩儿出现。
起初她想赶他,后来想,万一闻泽曦能跟着他出去走走,也是好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那个泼猴去了。
“小孩儿!出来玩!”
“小孩儿!快!”
“北北哥哥带你玩!”
彼时的闻泽曦连自我介绍都不会,只是第一次试着走出来,打开门。
满面欣喜的街霸小朋友见状,一把拽起他的手:“走了走了!跟我来!”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毫无保留的善意。
他甚至怔住了,只是呆呆地任由那个笑得张扬的小孩子拉着,看见对方在阳光下稚气里带了点嚣张的笑容。
“快!叫哥哥!叫了这条街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别的他可能还不明白,“欺负”两个字,他却是知道的。
在不知道第几次被这么要求后,他努力张了张口,起先的发音还十分干涩,只是“啊啊”了两下。
可最后在男孩子装满期待的澄明眼睛里,他终于望着他发出了声:“北北哥哥。”
第一句一旦说出来,后面便流畅多了。
本来那小孩也没想着自己能真叫,结果被这么一喊,还有点害臊,随即掩饰掉:“好!以后没人可以动你!”
然后像是为了遮掉一晃而过的不自在,伸出手,胡乱地在他头上撸了一把。
小街霸总是很吵,问题很多。
“你为什么不爱说话啊?”
“不说话,是会被人欺负的。”
“不过没关系,跟了我,以后就都好了。”
“但被欺负了一定要学会反抗!让别人知道厉害,就不大会有人来找你麻烦了——对,像我现在这样就很厉害,快,再叫一声哥哥。”
“你多大,怎么比我还矮啊?”
“算了,等你再长高一点,我得教教你,虽然我喜欢你,但跟着我还是会有麻烦的,做我的弟弟也要学会保护自己……哎算啦算啦,有我罩着呢。”
他不怎么回答,只是认认真真地听着,不过对方好像也不介意。
直到他拉着自己偷偷溜去了厨房。
闻泽曦看着小街霸爱吃的东西,心中犹豫,可他想,只要是北北哥哥,是一定不会欺负自己的。
可好巧不巧,也就是在当天,他的父亲提前一周回来了。
保姆本就因为他过敏而被吓得魂飞魄散,在接到电话后更是什么都跟男人说了。
于是当男人赶到时,又联想到闻泽曦早些时日被大孩子欺负的经过,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敲开了小街霸家的门。
男人严厉地斥责了对方许久,说他想害自己儿子,说他从小没有教养,说他一无是处。
闻泽曦坐在车里,脸憋得通红,手上死死攥着对方送给自己的塑料陀螺,敲打着车窗,拼命想跟父亲沟通。
因为隔得太远,自己说的话除了司机,没人听得见。
他第一次说那么多话,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父亲的斥责毫无根据,明明是他自己要吃的……
可他只看到那个平日飞扬跋扈的泼猴,一声不吭地站在墙角,被自己父亲严加斥责。
又过了几天,他拿出了自己家里那个自己从前看也不看的陀螺,央求那个已经被辞退的保姆,让他再送自己回去一趟。
结果刚找到人,街霸看见他撒腿就跑。
闻泽曦急了,因为他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他连忙追过去,扯着对方的衣袖,想跟他道歉,想跟他说,自己也很喜欢跟他一起,想说,自己就要走了。
可由于不善言辞,他最终憋红了一张脸,只憋得自己眼睛都红了,光是叫了一声“北北哥哥”,眼泪眼看着就要啪嗒往下掉。
于是小街霸被吓到了,手忙脚乱地抱着他开始哄,一会儿说“乖”,一会儿又说,“哥哥抱”,动作珍视又小心。
可自己没有时间了,他贪恋着来自小街霸的拙劣哄法,却看到家里的车已经在往这边开来。
他最后只得把那个陀螺掏出来,珍之重之地放在他手里:“给你。”
那句“不要忘了我啊”还没说出口,车上的人便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把他带了回去。
他坐在车上,一直不停地回头看,小街霸拿着自己送的陀螺,他还不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到这片街区了,只是朝着自己重复地喊:“你别走这么快呀!北北哥哥会罩你的,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他看见男孩子踩着夕阳,一边挥手,一边追着向自己跑来。
落日的余晖在他还显稚嫩的脸上镀了一层柔光,他用尽了全力扭头看着他,直到对方跑不过自己的车,变成一个金色的小点。
而记忆里的一点星芒,最终成了照亮他整个童年的光。
当闻泽曦说到这里时,怀里的人还枕着他的肩。
纪北明显还是惊讶的,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加上对方的怀抱太温暖,他竟也控制不住地生出了一点困意。
而闻泽曦也适时地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感受着纪北的脑袋一点一点地下坠。
“先睡吧,”他动作轻柔地拍了拍纪北的背,见对方没有反抗,干脆用了一把力,将他抱起来,一手撑着床栏,将纪北抱回他自己的宿舍床上,“北北哥哥。”
而对方听见这句话,耷拉着的眼皮颤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
等纪北睡着了,闻泽曦这才走到自己的书桌旁坐下。
他拿起那本黑色封皮的书,翻开扉页。
他本来只是知道了母亲那句话出自此人后,才特地买了他的书,想一点一点感受原作者的心境和感触。
曾经他也有过迷茫,或者无助。
闻泽曦垂眼,看着自己手写的那行字。
“——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盯着那句话,轻轻扬起唇角,眉眼弧度皆是温柔。
他想。
总有一个人会因你而来,翻山越岭,风雨兼程。
这次,换我来奔向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