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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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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整顿饭大家都吃得没滋没味, 但好歹事情说开了,纪北心里至少舒畅。

“他,”纪菲打了个哭嗝, 声音含糊,“他知道么。”

纪北当然知道菲菲口中的“他”是谁。

这也是他打算一起摊牌的事。

“他……”

这是他要跟菲菲说的最后一件事了。

送走了闻泽曦和两个发小,纪菲帮着纪北收拾厨房, 兄妹俩一路沉默着, 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他不敢问纪菲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他甚至不知道小时候的事她还记得多少, 但那人的身份和病情, 纪北总不能一直瞒着。

“生活费不用给我多少, ”纪菲打开水龙头, “你也别让闻哥哥给太多了,那个人……那个人……”

纪菲想说不治也罢, 但话在嘴边滚了一圈,最终还是被自己咽了下去。

一个少年以牺牲了整个童年的代价换来了她无忧无虑的孩提时光,她又怎么舍得再多说什么呢。

纪菲最后默默地洗完碗, 走向那个在沙发上盯着闻泽曦送给自己的礼物发呆的少年。

“哥。”

她说:“我长大了。”

她的声音还有哭过之后的微哑,却异常的坚定。

我也想保护你, 也想做你的支柱。

纪北的假期生活过得精彩又缓慢。

说是精彩, 是因为纪北从来没有一次假期像现在这样, 拒绝了王者荣耀和绝地求生,一个人每天在屋里至少待上四五小时,为了……学习。

是的, 学习。

毕竟之前混了不少日子,许多知识点甚至需要纪菲来提点提点,导致妹妹的假期也被压榨。

最初看到这个现象的时候,许阔和孔诗妍是不相信的。

直到发现纪北是真的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两人一边捂着快掉下来的下巴,一边感叹早恋的伟大。

“你说,要是老纪能早一点谈恋爱……”孔诗妍啧啧嘴。

“我觉得咱们院子里就可以出两个市状元了。”许阔接上。

两人相视一笑,对发小的沦陷感到震惊。

而纪北假期的缓慢,大概就是因为嫌假期太长。

大概在假期过了半个月的时候,纪菲终于忍无可忍,在自己哥哥不知道多少次跟闻泽曦挂了视频后开始发呆时,她说:“哥。”

“嗯?”

“你说我要是作为一个爆料人去你帖子里说你俩成了……会怎么样。”

“嗯???菲菲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坑你哥。”

“那哥你能别整天像个什么石一样盯着你那颗篮球和xbox看啊!”

“那是……”

“那是闻哥哥给你的生日礼物!还有签名篮球!你说了好多遍了!”

纪菲见到纪北这模样,最后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感叹道:“早知道我就不上论坛磕你的cp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磕cp虽好,但一定要离蒸煮远一点。

纪菲心有戚戚地想。

不过假期的努力是有回报的,至少纪北现在做题逐渐顺手起来,有时候还能举一反三,推一下出题人的思路,进步不可谓不神速。

然后每晚还能跟闻泽曦视个频,聊聊天,两个男孩子虽然不会怎么腻歪,但总归会流露出一丝温情,在暗暗地告诉对方,我一直都在想你。

总之,是个充实又神奇的假期就是了。

天气越来越冷,而很快,新年就要到了。

头一天晚上,纪北还在跟闻泽曦视频。

这天,纪北先是例行跟他汇报了一下今天的新收获,纪北终于跟电场和解,能心平气和地解出题目了。

“嗯,上次力学的单元测验也不错,两者合起来多练练,物理就没什么问题了。”纪北听见他的声音从极安静的房间里传来,带着一点失真的电流,光是这样,他就已经开始想念。

“我有机化学也头大。”纪北抱怨,“我看到苯环就想哭。”

“这个简单,有规律的,直接往上套就好,甚至都不用怎么背,”闻泽曦鼓励道,“改天我给你写几个题练练,你再照着书看一看,肯定可以的。”

“小北这么厉害,绝对能学会。”闻泽曦循循善诱,夸奖道。

自从纪北说“再叫哥哥就鲨了你”后,闻泽曦便开始认清自己的年龄,从善如流地改口叫小北,结果叫着叫着,纪北听多了,又别扭起来。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之前逼着人叫自己哥哥不行,现在人家叫自己小北也不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听的到底是什么称呼了。

不过似乎什么称呼都行。

他看着镜头那边的人,试探着问:“闻哥,要过年啦。”

闻泽曦那边有一瞬的停顿,然后点了点头,笑了一下:“嗯。”

“我和菲菲,大概还是跟以前一样,去许阔家过。”纪北停了一下,问,“你呢?”

“我吗?当然也是在家里过。”闻泽曦没瞒他,实话实说。

当然,一个人过也是过。

这句话他没跟纪北说。

“好!到时候记得看春晚。虽然其实我也不爱看,不过开着热闹。”纪北咧开嘴,笑眯眯地隔着网络向他招手,“我查了一下,a市气温比这边还要低一度,你出门要记得加衣服,啊当然,就算是在家也别掉以轻心,现在感冒挺麻烦的。”

纪北的关心还是像老妈子一样琐碎,就跟之前逼着纪菲穿衣服那样。

闻泽曦的眼里漾出一丝温柔,道:“好,我记住了。”

然后又有些促狭地说道:“毕竟要是感冒了,没有人可以喂我枇杷膏,是吧。”

纪北脸猛的一热,当时的画面又涌进脑海。

甜腻的糖浆,冰冷的墙面,互相交换的灼热呼吸……

纪北简直想翻白眼:“闻哥,你变了。”

闻泽曦只是笑,陪他随便聊着,便把过年的事儿给遮了过去。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等纪菲帮他把浴室的热水烧好了,纪北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视频。

而闻泽曦这才收起了笑,合上电脑,偌大的房间没有开灯,霎时一片漆黑。

他也数不清,明天即将是他一个人度过的第几个新年了。

父亲总是很忙,忙到他早就以为自己被遗忘。

初中以后闻泽曦就拒绝了各种家庭教师,保姆也只留了一个,还是每天做好了饭菜就走,连打扫卫生都是挑的自己离开的时间。

父子的关系本就像是例行公事,更别说闻泽曦提出要转学来到纪北的学校后,两人愈发冰冷的关系了。

他时常觉得,父亲需要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能安安稳稳接替他事业的完美接班人。

而逝去的母亲,似乎只是他记忆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点。

他那时候实在太小,又太阴郁,家里的一切似乎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他只是一遍一遍地读着母亲留给自己的那句话,思考它的意义。

母亲死的时候会很痛苦吗?还是说,是一种解脱?

他不知道。

闻泽曦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缺乏感情,在有些时候,甚至是有些冷漠又暴戾的。

自他第一次还手,将欺负自己的人揍到人事不知后,他除了学会用拳头,还试着尝到了烟草的味道。

很呛鼻,很难闻,从肺里换过一次气后,整个腔隙都闷得令他恶心。

但那是另一种体验。

他觉得自己很矛盾,一边敷衍地用优异的成绩堵住父亲的嘴,一边却试探着触碰深渊的滋味。

那时,他靠着窗抖落烟灰时也会想,北北哥哥,一定会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吧。

但他应该放心。

没有人可以欺负自己了。

闻泽曦把思绪抽回来,重新把自己陷入浓浓的黑暗里。

新年又要到了啊……

他勾了勾嘴角,不过,这次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沉吟半晌,重新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那人似乎一直很繁忙,电话也是,直到最后一声才堪堪接通。

对方看到了来电提示,好像知道自己儿子要说什么似的,敷衍着开口:“我今年……”

“爸。”闻泽曦趁他还没说完,抢先着开了口,声音比此时室外的温度还要低上一些,“我有事要说。”

对方不以为意地“啧”了一声,并没放在心上:“你都换了个学校了又要闹什么?我都说了……”

“爸。”闻泽曦再次打断他,“我是换了个学校。”

“还顺便找了个男朋友。”

“当然我知道您肯定也不怎么关心这个,”闻泽曦顿了顿,“我这次回家,也只不过是想告诉您……”

“我不出国了,后面的计划……您爱安排谁就安排谁去吧。”

除夕夜,年味正浓时。

纪北带着妹妹买了点年货,先给两人的出租屋贴上了春联和福字,再带着年货来到许阔家里拜年。

许阔的妈妈一如既往地把两人迎了进来,先是照惯例夸了一下两人,然后便回到厨房,张罗着几人的年夜饭。

自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后,城市便冷清了许多,不过过年的气氛到底还是没被冲淡。

薛阿姨说什么都不让纪北进厨房,只让他在客厅待着等上菜,纪北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换着电视,听着里面传来的各种欢天喜地的祝福声。

总感觉,还是少了点什么。

闻哥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人陪他一起吃年夜饭。

“哎,兄弟,别发呆了,”许阔戳了戳他,“你拿着遥控器愣半天了。”

纪北闻言,把遥控器扔回许阔手上,佯装犯困:“不是,我昨天睡晚了,刚打哈欠呢。”

许阔人也粗心,没观察多仔细便信了,点点头:“我妈他们少说还得好几十分钟,要不实在困得忍不住,你去我房间先睡会儿?”

许阔家吃饭时间一直都比较晚,春晚都开始乌拉乌拉地唱歌了,薛阿姨还在厨房里愉快地煎鱼。

许阔也就这么一说,一般纪北都会讽他房间比自己的窝还乱,不过这次纪北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那行,等会儿吃饭了你叫我。”

许阔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纪北游魂似的溜进了房间。

他指了指砰的一声关上的房间门,偏头问了一下身旁的纪菲:“……你哥昨晚熬夜打游戏,呸,不是,熬夜学习了?”

纪菲还给许阔一个同样见了鬼的眼神。

她哥明明昨晚很早就关上房间睡觉了好吧?!

灯关得比自己房间还早,她还在怀疑是不是白天学习学累了。

不过到底是自己哥哥,纪菲只摇摇头,没对许阔多做解释。

然而不论两人在房间外怎么猜测,纪北刚关上门,就掏出了手机。

刚想拨通闻泽曦的电话,又担心自己太激动,被门外的两个人听了去,纪北又掩饰似的走到窗前。

窗户的位置离房间最远,这样打电话,外面应该就听不见了。

许阔的房间有些冷,纪北哈了口气,发现信号不太好,好像发不了视频。

他想了想,便一个键一个键地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号码。

每一声等待,都一点一点地落入他的心湖。

等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听到了那个声音。

“喂?”

纪北在一瞬间思维停滞,不知道说什么好。

“喂?”对方也不急,温声道,“小北?”

当纪北听到那两个字时,所有的心事全都落到了实处,像被羽毛轻柔地拂过,留下浅浅的触感。

他一只手抓着窗帘,咬了咬牙。

纪北无意识地伸手,把窗帘“刷”的一声拉开。

他愣住了。

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片片落下,借着温暖的路灯光,显现出一派柔和。

“闻哥。”

纪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嗯?”

“闻哥,”他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眼睛愣愣地盯着前方,开口道,“下雪了。”

“嗯。”

“我这边也是。”

他听见闻泽曦这么说。

纪北忽然感觉心被填满了,就算相隔太远,两人也凝视着同一片雪花。

他捧着手机,此刻觉得说什么都像是多余,只低低地对着听筒,一字一句地说。

“闻哥,新年快乐。”

“小北,新年快乐。”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细细密密地在心上开出了花。

在除夕夜的最后,闻泽曦听话地在空无一人的别墅客厅里打开电视,听着热热闹闹的春晚,和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电视里,一群人开始欢天喜地地倒计时,迎来新的一年。

“五——”

“四——”

“三——”

“二——”

倏然间,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新年快乐——!!”

明明是禁止烟火的城市,闻泽曦错愕地抬眼,发现窗外竟然还是有些许亮起的烟花,隔得有些远,但衬着电视里的爆竹声,砰砰作响,听上去也十分融洽。

他打开手机,上面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

“——闻哥,我想你了。”

而随着那行字的出现,自己的微信界面里,开始洒落满屏幕的星光。

原来输入“想你了”三个字时,对方的聊天窗口是会下星星的啊。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弹出新的文字。

“看!烟花!”

“哈哈哈哈哈你不要嫌我幼稚,想了想,到处都在禁烟花爆竹,那我就在聊天界面里给你放一个好了。”

“新年快乐!!!”

闻泽曦看着手机上金黄色的简陋“烟花”,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挺傻。

一个傻乎乎地对着界面“放烟花”,另一个人对着屏幕笑出声。

不过,好像双方都挺享受。

那就行了。

闻泽曦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微光。

开始在脑海里勾勒起对方的模样。

他此时应该是笑着的,把手机贴在耳朵旁。

他现在的眼睛应该也是亮亮的,像他第一次吻他时那样。

他现在……

闻泽曦缓缓滑动手指。

“新年快乐。”

“我也想你。”

两兄妹到底还是没在许阔家过夜,许阔的父亲开车,把两人送回了出租屋。

纪菲疑惑地看着满面红光的纪北,心想今天也没喝酒啊,她哥怎么就乐成这样。

不过她也没问,见纪北收拾东西去了浴室,自己也开开心心地准备回自己房间。

过了一会儿,放在桌子上的纪北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纪菲正在敷面膜,扯着嗓子朝纪北喊。

“哥!你手机响!”

她拿过手机,敲了敲浴室的门。

纪北听到纪菲叫他,原本想让她帮自己接一下电话,但又心存念想,万一还是闻泽曦打来的,自己还能跟他聊会儿天。

于是他还是草草地穿上了衣服,接过电话。

方才一直震动的手机已经响过一轮,纪北看着来电提示,先是发现不是闻泽曦,有一瞬间的失望。

可很快,他便又盯着手机。

那个号码,好像是……

是纪友强。

这个名字从他心里划过时,便不轻不重地带了点力道,捏了一下。

不疼,但无法忽视。

纪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是要自己打回去吗?还是等他打过来?

他还会打过来吗?他找自己做什么?

要是电话再响起来,他又应该说点什么?

纪北心思乱得不行,一瞬间没法整理出一点清晰的思路。

可就在他还在犹豫时,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他下意识一个激灵,却发现这次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

发信人……还是他。

纪北闭了闭眼睛,这才打开手机。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他这么想着。

短信内容不算长。

“纪北:你老子走了。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结下的钱和我最后一点存折,放在老房子的茶几上。

“别来找老子,你找不到的。

“我也没什么东西当做遗产,哦,那栋破房子算一个,你将就收着,反正你不要也得要,我就这点东西了。

“别跟你妈说。

“行了,我知道你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这次真走了,总算是最后积点德,做个善事。

“再见。”

……

纪北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短信。

浴室太暖,方才洗澡的水雾还没散去,纪北又被捂出了细密的小汗珠。

他足足过了三分钟才反应过来,猛地抓过手机,开始回拨电话。

“嘟……”

“嘟……”

从千篇一律的嘟音,到机械的女声提示,纪北听了四遍。

直到第五遍,纪北快要没有耐心时,突然提示接通。

双方皆是沉默。

只有呼吸声在告诉两人,电话还在继续。

“……喂。”

过了一分钟,纪北才声音沙哑地开口。

“你怎么回事。”

“说啊,怎么回事。”

“你怎么还是这么怂?敢打字不敢亲口讲?”

“你说啊。”

“你说啊……”

“你说啊!!!”

纪北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情绪崩溃似的大吼出来。

门外的纪菲听见响动,连忙快步走过来,想敲浴室的门,手放在门上,却又停了下来。

她听见了自己哥哥逐渐变粗的呼吸声,和无法抑制的愤怒。

“……纪友强。你听我说。”

“一个字一个字的,给我听好。”

“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没有担当的废物男人。”

“好好的家庭被你自己一手拆散,你不配为人夫,不配为人父。”

“你沾染了一身恶习,菲菲出生后你没有对她尽过一天的义务。”

“她是你的女儿,我的妹妹啊。”

“她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是懦夫!废物!是个浑浑噩噩度日的小人!”

“我没有你这个父亲,菲菲也没有。”

“我知道你的病,哦,菲菲也知道。”

“都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你甚至不值得同情!”

“你就活该被癌细胞折磨到呼吸困难,被你之前赖以生存的酒精反噬到活不下去!”

“你走啊,走了挺好。”

“纪友强!你走啊!”

少年口吐恶言,像是在发泄什么,可说着、吼着,最终还是变成了低声的呜咽。

“……再见。”

男人终于说了话,声音极度低哑,有气无力,带了点行将就木的味道。

“哈,不对,是不再见。”

“走了,小子。”

他没有犹豫,电话最终变成一片忙音。

嘟、嘟、嘟、嘟……

纪北红着双眼,刚才的骂声终于消停,他还捏着手机,听着对面机械的忙音。

“走啊。”

“走啊!”

他的口中还不时吐出一些刺耳的词语,可越听越觉得语无伦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捏着手机,滑坐在地上。

“……爸。”

纪北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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