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百里骁回过头,他微微一定睛,就能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艰难地向这里招手。
她脸上带笑,皱纹似乎夹着风尘,深刻的纹路似是沟壑,却眼神慈爱,目光澄澈。身上穿着灰色的夹袄,上面打着几个补丁,伸出枯枝一般的手向这里挥了挥。
如果说这样的人也是伪装的话,他不知这世上会有如此登峰造极的伪装术,恐怕戴元都不及。
百里骁顿了顿,他指尖微微松了松,但没有彻底松开这个女人。
他盯着那女人的眼睛,问:“那人是在叫你?”
女人——小梨委屈地点了点头。
“你不能言?”
这次,她偏过头垂下眼睫,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从嗓子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却能听出略有凝滞。
百里骁沉默了一下,又问:“那人说的老者可是和我一起来的?”
小梨点了一下头,她勉强指了指老妪的方向,表示那个老者就在那里。
百里骁的神色变了,他猛地抓住手腕,拉着她就向前走。他似乎有预感,老奶奶家的的老者可能是龚叔。既然有反应,就说明龚叔没有死。这样一想心里轻松许多,却也不敢报着更大的希望。
小梨的手无比柔软,在他的手心下绵绵地蜷成一团,她走了两步挣扎了一下,百里骁回过头,她皱着眉,尽力地碰了一下门上的铃。
铃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得很远。
他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出了院门,这才发现原来这里竟然是一处小山村,这间木屋地处山村最偏僻的山头,但鸟语花香,干净整洁,院中有几棵梨树,树上还残存几朵勾着春意尾巴的梨花。
微风动,香气来。
再走几步,就看到远处炊烟袅袅,有几座木屋零星地分布在山里,鸡犬相闻,格外闲适。
只是再美的风景却进不了他的眼里,他心系龚叔,走得奇快,小梨只能踉跄地跟在他身后,她拼力挣扎,想要说什么却无法发出声音,只得指了指他的胸口。
百里骁以为她另有目的,毫无反应。只是刚走了没两步就感觉胸口一痛,他眉头一皱顿时单膝跪地呕出一口血来。
原来他刚醒来下地行走就已经是逞强,听到龚叔的消息大起大落,心潮起伏自然就吐了血。
小梨叹了一口气,赶紧从怀里掏出手帕,按在他的嘴角,拧着眉看着他。
那目光似乎在说:看吧,不听她的话就是这个下场。
百里骁也不知道为何能从她的那双眼睛里看出这样的信息,他难得停滞一下,接过她的手帕。这手帕上也绣着梨花,原来他刚才嗅到的气味是这个......
他面上毫无表情,但眼中第一次出现凝滞。却也只是半分。接着哑声道:“多谢。”
他把手帕还给她,然后踉跄地站起来。小梨赶紧扶起他,用手比了比,让他不要着急。
百里骁不言,他挺直了身体,脸上除了苍白无血半点看不出在忍受非人的痛楚。
小梨被他推开,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人踉跄地走到村里。
那老妪乃是这溪水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名字不知,只知姓曹,因此周围的人都叫她曹阿婆。曹阿婆家中仅有一女,但早已嫁往外地,她只能靠女儿时不时寄过来的银两和接济过活。
曹阿婆很早就在一直等着,许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直到两人靠近她才发现小梨的旁边还有一个人。
她眯了眼看了半天,发出沙哑地惊呼:“这不是在你家里躺了三天的那个小伙子吗?能下地了?”
小梨点了点头,她比了比,表示旁边的人想要看里面的人。
百里骁神色漠然,但全身绷紧,他仔仔细细地看了曹阿婆一眼,看她似乎无异,于是克制地说:“请让在下看一眼。”
曹阿婆当然不会不让进,她颤颤巍巍地领着两人进屋,边走边道:
“你被小梨救回来的时候不住地吐血,我告诉她你没救了,就扔给官府吧,她不听,非要救你。折腾了两三天,没想到还真把你折腾活了。”
百里骁看了小梨一眼,小梨眯眼一笑,脖子上还带着被他掐过的淤青。
他垂下眼睫,眼中意味不明。
曹阿婆的家里很是狭小,与小梨家的不同,她家的墙上挂满了各种草帽,地上堆着各种农具。屋内充斥着咸菜的气味,偶尔有一只老鼠突然跑过去,消失在墙角。
看起来是住了多年的老屋,虽乱,但乱中有序。曹阿婆对家里的窘境神态坦然,她拉开门帘,里面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她住的,另一个小房间里躺着一个人。
仔细一看,就能看到那人头发花白,有些干瘦,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如果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完全就是个死人。
百里骁大步走上去,拉开窗帘:“龚叔!?”
他又惊又喜。原来龚叔真的没有死。
曹阿婆站在旁边道:“当时她把你们两个救回来,你还有点气,但这老头却是全无气息,要不是靠着人参吊着,早就死翘翘啦。”
百里骁探了探龚叔的颈侧,发现虽气息微弱但还有生机。他松了一口气,回头对曹阿婆道:“这人是我叔叔,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曹阿婆摆了摆手:“不用谢我,我也只是举手之劳。伺候人、挣药钱都是小梨干的。”
小梨摇了摇头,表示这没什么。她微微一动,就扯到了脖颈,不由得“嘶”了一声。
曹阿婆眯着眼睛凑了过来:“小梨,你怎么了?脖子不舒服?”
小梨赶紧摇了摇头:“没有,阿婆。我没事。”
百里骁垂下长睫,欲把龚叔扶起来:“多谢相救,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做打扰了。”
小梨一听,赶紧要拦住他,然后指了指他的胸口。
她指了这么多次,百里骁是再不明白也明白了。原来她是在关心他的伤势。他的眉眼毫无波动:“谢谢关心,我无碍。”
说着他就要带龚叔走,小梨急得不行,还是曹阿婆道:“我看你也是个不要命的,受了那么重的伤刚醒就下地行走。但你年轻身板结实,这人可不行。他现在就剩一口气了,你可不能再折腾他了。”
百里骁一顿。
他却忘了,龚叔的身体和他不同,龚叔完全没有功力,如果此时乱动......
看他拧紧了眉头,小梨比了比,曹阿婆笑道:“她说让你留下来,等你叔叔转醒后再做定夺吧。”
百里骁看了一眼脸色青白的龚叔,视线又转向这个狭小的房间,半晌,微微点了一下头。
山顶上,百里骁的衣摆烈烈作响。
他通过和曹阿婆交谈,知道这里叫做溪水村,离洛城还有百里地,离他受伤的地方也不远。
小梨是三天前来的这里,她在赶路的途中遇到他和龚叔,然后费力地带着他们两个回来,连夜找到了一个村子,敲开了一家房门,那就是曹阿婆家。
村头的那间木屋是曹阿婆以前的房子,本来是废弃的的,曹阿婆看她可怜,就让给了她,小梨就在这里住下了。
她人长得温柔,做事也细致,两三天就把那间房子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曹阿婆见她虽不能说话,但举止落落大方,就问她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她垂下眸子不说话,就只是一笑。那笑中带着些苦涩。曹阿婆顿时明白,这又是一个因为难事逃家的孩子。
想来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能在这个年纪跑出来,还不能言,大抵就是因为婚事了。
曹阿婆心地善良,女儿常年不在身边于是就把爱转移到了小梨身上。她看小梨一单身女子,自力更生尚且勉强,还要带着两个生死不知的男人,于是主动把龚叔接了过来,然后也有意无意地提醒她,生死由天定,也不能因为救人就拖累了自己。
小梨摇了摇头,表示不能见死不救。况且在自己逃家的夜晚碰见了他们这也是天意。于是她变卖了身上所有的首饰给他和龚叔找大夫,靠着人参和药草吊着,竟也能让他们俩过活。
百里骁站在山顶,看着这小小的山村,炊烟袅袅、犬吠可闻,一时间有些恍惚。
听曹阿婆的话许久,他仍是不能放下戒备。
他深知这江湖有多么黑暗危险,人性有多么错综复杂。在无上峰里,他就亲眼看到一个八十的老妇人眼都不眨地杀死一个大汉,自己也曾被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一刀刺伤。
万事不可看表面,但龚叔昏迷不醒,村外疑雾重重,这里是最好的修养地点。
她垂眸沉思,一个哑女而已,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他只要养好内伤,等待龚叔苏醒,再找到生死不知的追天逐地......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声响,他的视线随意一扫,却是一怔。
在山下的一条小溪边,立着两匹白马,那两匹马高大俊美,皮毛顺滑,一只踢踏着水花,嘶声嚎叫无比活泼,一只垂头吃草,却是少了一只耳朵。
那残缺的耳朵被白布好好地包裹着,一只柔嫩纤长的手小心地抚摸安慰,那马儿似乎感受到善意,微微垂头与手的主人磨蹭。
山风袭来,他看到两匹马欢快地踢水与哑女灿烂的笑脸。
作者有话说:v章留言皆有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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