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苏玛心想,现在还不是哩,但很快就是了。
百里骁冷然:“莫要多言。”
戴元放肆一笑:“既然如此,我就替天行道,送你与那店小二在地下团聚!”
屋内又响起铿锵之声。
苏玛本来担心的看着,不过瞄到倒在门口的那个花魁,顿时一愣。这花魁的双眸还没有闭上,但脸颊还带着羞怯晕红,也许对方自己也没有想到只是开一个门,竟然就丢了性命。
苏玛不由得想到那些个不堪受辱愤而自杀的女子,猛然怒火就上来了。她低下头看碎在地上的门板,一个用力就拿起它,然后慢慢地向戴超走去。
戴超手脚不能动,身上唯一的暗器也吐了出去,现在在纤细柔弱的苏玛面前顿时就像是一个待宰的羔羊。
他本来应该害怕的,但看苏玛颤颤巍巍地走来的样子,顿时嗤笑一声:“小娘子,你连木板都拿不稳,就想对付我?”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直蹙着眉的苏玛突然眉梢一挑,冲他翻了个白眼。
戴超顿时一愣。
“啪”地一声,就被一块木板猛地拍晕。
苏玛拍了拍手,在百里骁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呸了一口。
这边,戴元也顾不上自己的师弟了,百里骁手腕一转,就袭上他手臂,速度之快几欲破风,只听烈烈一响,指尖一勾就握住了玄雾的剑柄。
戴元一惊,咬牙欲挣脱,却发现百里骁的手掌有如铁筑,牢牢桎梏在剑柄上。
百里骁眉眼一敛,一个旋身就将玄雾夺了过来。
苏玛见了,下意识地感到欣喜,却又似乎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有些恍惚。
戴元看见百里骁拿着神剑,脸都白了。
几人猛地屏息,百里骁眸光微闪,拿起长剑欲要运功。却在运功的一瞬间,剑光大盛,剑气有如火龙咆哮顺着手臂顿时袭上他的胸口。
而在筋骨中的寒气似乎应了激,如洪水般奔涌而出,冷热交替,他瞬间呕出一口血来。
苏玛大惊下意识地喊出声。窗外夜空突然一声雷鸣,她才将将把剩下的字咽回去,只留下一声沙哑的低呼。
戴元虽不解百里骁为何吐血,但是怎能放过这个机会。狞笑一声,顿时欺上身去,单手成拳就要袭上百里骁胸口。
本以为他会毫无反抗之力,没想到待那拳风冲到对方眼前,百里骁突然抬头,眸中猩红闪现,竟然还能稳稳地拿起玄雾,瞬间刺了过来。
戴元躲闪不及,被玄雾穿胸而过,猛地惨叫一声。
他以前拿着神剑所向披靡,不知用这把剑穿过多少人的胸口,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这把剑穿胸而过
他抖着唇,鲜血染红了脖颈。看了昏迷的戴超最后一眼,最后一咬牙,向百里骁打出一掌,带着玄雾一闪出窗外。
见戴元逃走,百里骁再也支持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苏玛赶紧上前扶起他,她口不能言,只能焦急地抹去他唇边的血迹。
百里骁皱着眉,脸色有如玉石冷硬。玄雾和内伤形成两股能量在他的身体内冲撞,造成的疼痛堪比分筋错骨,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定要在地上翻滚、嘶声嚎叫才好。但他偏偏紧咬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只是唇边的血像是抹不尽一样,如河一般淌过苏玛的指尖。
苏玛抬眼看他,指尖一颤。
她知道百里骁因为武功的原因无法使用玄雾。但是在原著里对方第一次碰到玄雾的时候,是在几天后的武林大会上。
那次的剧情太过惨烈,她的印象极为深刻,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这次百里骁会接触到玄雾的事......
玄雾和百里骁的内功冲撞,提前引爆了他体内的暗伤。
她现在手上无药,也不会武功,顿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想问天道该怎么办。夜色正浓,树影绰绰,但夜空除了刚才那声炸响之外,全无动静。
她这才想起来,一部小说里无论是主角还是反派,不到大结局不会轻易死亡。但是百里骁不一样,他是被天道恨之入骨的男人。现在天道恨不得冲上来补一刀,怎么可能来救他?
“小梨.......”
苏玛抬起头,百里骁看着她。眸中虽然猩红,但仍残存清醒。他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动,勉强挤出几个字:“我无事,莫要担心。”
苏玛眉头蹙着,心里却下意识地嗤笑一声。
她担心?她怎么会担心。千方百计地想要勾引百里骁,最终目的不也是要对方死亡吗?对方要是现在死掉她恨不得敲锣打鼓大笑三声好吗?
虽是这么想着,但看到手心里的鲜血,干涸猩红,已经如同红墨一般深深地刻在她的掌纹里。她就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地在身上擦了擦。
虽然是擦掉一层,但是似乎有灼热留在上面。苏玛的眸光闪了闪。
百里骁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只要我不运功就无事,你莫怕。”
她回过神。她顿感无比烦躁。这人平时冷漠寡言,偏偏这个时候话多得很。也不顾及自己身上带伤,一开口就呕出鲜血把她的掌心都染红了。
她勉强镇定下来,摇了摇头,让他先别说话,然后艰难地将他扶起来。
她问他该怎么办,他看着满屋的狼藉和昏迷的戴超:“先回客栈。”
两人回到客栈。
百里骁休息了一阵,脸色终于好了些。
苏玛见他的手上还滴着血,于是小心地为他包扎。
百里骁不止受了内伤,右臂也受到了玄雾的冲击。鲜血从肌肤下渗出来,几乎染红了整个袖子。
他右臂不能动,只好由苏玛代劳。衣衫不能脱.下,于是只能露出半边臂膀。昏暗的烛火下,他的手臂线条流畅,苏玛的指尖小心地在上面挪动,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恍惚。
却在无意间看到微微起伏的一点胸膛,突然呼吸一滞,不自在地偏过头。
正巧碰上了百里骁看她的视线,那人虽面色苍白,但眸光灼亮,似要一眼就望进人的心里似的。
苏玛被那双眸子看得似乎被定了穴,半晌不能挣动。明明受伤的是百里骁,但她的呼吸却要比对方还要急促得多。
室内一时静默,不多时竟然只余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若有似无、消散缠绵。
半晌,百里骁首先挣开视线,他把衣服穿好,声音沙哑:“刚才可有受伤?”
苏玛摇了摇头,问他胸口可还疼痛。
他摇头道:“还好。”
见她额上带汗,似乎惊魂未定,于是问她为何出现在怡红楼。她找来纸笔,把今天晚上的前因后果写清楚递给他。他看了,不由得一敛眉。
可能他也没有想到这一晚上,事情就如此千回百转。他在各派齐聚的场馆检查凌泰的尸体。发现那伤不止是一人所致。
应是有一轻功高超之人拿剑刺杀,内功深厚之人暗中协助。于是他故意说“百里骁”是武功低微的花架子,就为了引那人出来。
没想到那人果然上了当。他在追击途中犹豫一下,失了对方踪迹。却在救苏玛的同时遇见了对方,兜兜转转,他还是找到了幕后黑手——戴元。
苏玛见他凝神,不敢打扰。
正好有人敲门,她开门接过小二熬好的汤药,小心地放在百里骁的旁边。
苦味浓郁,百里骁回过神,看苏玛微微低头,一手拿着汤匙,一手给汤药扇风,长睫在白皙的脸颊下投下阴影,嘴角微勾,这汤药的苦意都不能冲淡她脸上半分恬静。
他内心一动,不知怎地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若愿意,可留在此地,不用去青山。”
“叮当”一声。苏玛手中的汤匙猛地砸在了碗里,激出几滴汤药。
一句话冲出口,百里骁的心中倒也没有懊悔。
他不愿纠结心中所想,只是当下随心。见她只是低头,不说话,以为她不愿。于是略微踟蹰地开口:“我知你欲要安定生活。但洛城周边并不安宁。你若愿意,可等我了结此事,再做打算。”
苏玛低着头,似乎还在犹豫,尚未有反应。
百里骁知道苏玛的性子。
许是因为口舌的原因,她很少发表意见。随他出溪水村也好,随他来洛城也好。他从未见对方的脸上有过半分犹豫。
她似乎不善于拒绝别人,现在如此沉默,那就是拒绝了。
他敛了一下眉,刚欲收回刚才的话,突然感觉眼前烛光一闪,顿时被一团梨香扑了满怀,两条细腻紧紧地勾在他身上。
他就像是被点了穴一样,怔怔地看着墙面。在墙面上,有被烛光映衬的,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子如此亲近过。从小,唯一能近他身的女性就是乳娘。乳娘佝偻、干枯的身体抱着他,如此脆弱而又温暖。
在那时,他感受的是安心。
但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柔软、芳香,似乎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聚集在他的怀里。
他不敢动,也无法动。因为一动就能碰到对方白皙的面颊,一动就能触到对方柔软的发丝。然而他虽然不动,对方身上的梨香却无时无刻地缠绕在他的鼻端,她香甜的呼吸就喷在他的颈侧。
呼吸起伏间,带着麻痒缓缓爬上他的脖颈。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比被玄雾剑反噬还要难熬。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眸光微闪。半晌,他试探地抬起左手,就在刚要落在苏玛的背上时,对方却突然推开他,两人对视,仅仅只是一个瞬间,他就看清楚对方眼中的欣喜,以及......那眼角的晕红。
苏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不敢看他。
百里骁的怀抱乍然一空。他维持这环抱的姿势动了动指尖。然后放下手臂,问:“可是答应了?”
苏玛点了点头。
百里骁得到了答案。却也没说什么,将桌面上的汤药一饮而尽,以往闻之欲呕的汤药此时倒喝得像是糖水。似是喝得急了,有些狼狈地咳了两声。
苏玛抬眼,他木着脸表示无碍。待胸中闷痛缓解一些后,道:“我有事暂出,你先行休息。”
如今他已经见到玄雾,就必须要把自己内力的事情搞清楚。如果说以前只是让他的身体遭受痛苦他还尚可忍受,而如今发现与玄雾相斥,他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苏玛也没有问他去干什么,只是让他小心,如今重伤未愈万一再碰到那个坏蛋就不好了。
她一直都是这样,从不问他的过往,也不问他的目的。唯一能让她动容的,也只有他的伤势。
百里骁走到门前,待关上门时,看到苏玛对他微微一笑,眼角的长睫似乎承载着光,柔和成一团。
他微微垂下眸,过了几息后才冲入这冰冷的夜色。
夜色下的洛城无比阴沉。
许是因为最近死伤无数。繁华的城内隐隐有些肃杀。
百里骁走到一处木门前,黑暗中眉目似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随着三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有一小童困倦地打开门,看见他又是不耐又是懒散地问:“这里是济世医馆,大夫已经歇下了,您要是想看病明早再来吧。”
百里骁不语,只是掏出一块令牌。
那小童看见令牌,脸色顿时一变。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低下头道:“您请进。”
百里骁走进医馆,被小童引到一个极为隐秘的后院。他推开门,见一个老人在灯下看书——对方虽双目浑浊,但也似乎是能看见一样读得津津有味。
他的唇瓣微微一动:“龚叔。”
龚叔一愣。对方缓缓放下书本,颤抖着站起来:“少爷。”
这里是济世医馆,也是无上峰的分堂。这里有无上峰医术最高明的鬼医巫云。百里骁把龚叔送来,就是为了治对方的伤。
巫云听见吩咐前来,身形修长,瘦若扶柳。见百里骁脸色青白,气息凌乱,于是赶紧要给他号脉。对方枯枝一般的指尖按在百里骁的脉搏上。半晌不做声。龚叔看不见百里骁身上的伤,但听鬼医略显迟滞的气息,不由得紧张:“巫兄,少主的身体可是有恙?”
百里骁微微摇了摇头,巫云眸光一闪,沙哑地开口:“受了些内伤,幸好已被压制下去。少主许是遇上了贵人。”
百里骁道:“遇上了一位医术高明的馆主。”
巫云道:“老夫再开两味药就无大碍了。”
龚叔顿时放下心来。
巫云收回干瘦的手指,无声地叹了口气。百里骁垂眸不语,他知道自己这伤根本不是几副汤药的就能治愈的。那关系到自己所修习的武功。
但是父亲说过,玄霜禁诀是无上武功,不可能有问题......
巫云先给百里骁拿了两个治疗暗伤的药丸,百里骁塞进口里,顿觉这药无比地苦,以往他即使再过嫌弃汤药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如今却控制不住地皱起眉。
巫云笑道:“少主从小就怕苦,但也能木着脸喝下,如今长大了反倒更加怕苦了。”
百里骁喝一口茶压下苦意,有些哑然。
待巫云离开后,龚叔道:“你没事就好,我在这医馆多天无法知晓您的消息,心急如焚。如今知道你无事,总算可以放下心了。”
他道:“您的身体既已无碍,我明天就派人送您回去。”
龚叔摇了摇头:“这几天我隐约听到了外面的事情。如此重要之时我怎么能安心回教?”
百里骁道:“只是一些乌合之众,我早已查出苗头。”
龚叔知道百里骁的性子。他从小就在无上峰长大,除了练功就是练功。任何事物都入不得他眼。
因此他待人接物皆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他冷漠、固执,不会轻易就改变想法。因此面对江湖中的那些阴险腌臜时,宁愿一刀砍断乱麻也不会分出半点心思一一解开。
龚叔说不准这是好是坏。但是却也知道,百里溪身为无上峰未来的主人,早晚要面对这些。
他叹了一口气,不欲再劝,只是道:“你自己万事小心。”
百里溪点了点头。
他看向自己的右臂。这伤是碰到玄雾时所受,当时他拿起玄雾,一用功就遭到反噬。难道玄霜禁诀和玄雾相克?
龚叔在父亲身边多年,应该会知道一些信息。他刚想张口,突然看到手臂上缠得十分整齐的纱布,内心一动,嘴边的话就是一转:
“龚叔,持剑之人该如何守心?”
龚叔转过头“那要看你遇见了何事。”说着,他微微一笑:“少主长大了,该知道这世上的诱惑,绝不止是武功和财富了。”
除了它们,就是所有男人都逃不过的......女人。
百里骁回神,他收回手臂,道:“只是想到神剑,有感而发而已。”
一个人的语气和气息能骗得了人,但是心跳绝不会骗人。
龚叔脸上的笑意未变:“老夫对武功一窍不通,少主可是问错人了。”
百里骁也察觉到这个问题问得不对。却不是问错人,而是不该问。
他看着自己的手臂,陷入怔然。
百里骁走后,龚叔关上了门。脸上的笑意这才一点点褪去。他转过头,浑浊的双眸被月光映着,有如冰河冷冽。
他走到桌前匆匆写下一行字,走到窗前。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有一只白鸽自动飞来。
他将纸条绑在鸽子的腿上,放了出去。
寒风乍起,龚叔抬眼,顿觉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