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苏玛很早以前就知道,百里骁的性格内敛且深沉。他虽沉默寡言,但胸藏沟壑。自己若是露出丁点马脚定然会被对方所怀疑。若是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新仇旧恨加起来,就算是对方现在不能动都得跳起来咬死她。
她心里惴惴,在百里骁晦暗的目光下,更是紧张。
好在她反应极快。心思电转,挑眉就是笑道:
“怎么,峰主还以为您身受重伤是一个秘密?”她抬起手腕拄着下巴,顾盼生波:“我只要冲你的那些暗卫笑一笑,他们就什么都告诉我了。要不然你猜我是怎么安然无恙地找到了你的房间?”
她这句话半真半假,就是为了迷惑对方。
她是靠迷惑了手下来到这里,却不是百里骁的暗卫。
百里骁沉默地看着她,像是在考量她这句话的真假。
她的笑容无懈可击:“我听他们说,你这个内伤受不得寒,需经常喝药压制。我本以为无上峰的主人能够在三个月之内与正道抗衡且不落下风,定是天下无敌。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个弱点。”
百里骁闭上眼,似乎无意与她说话。
苏玛的心里顿时一松。但却不敢太过放松。她知道百里骁不会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一个人。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对方的内心种下,无论多长时间都不会被轻易拔出。
上一次她就失败在过于自信。看对方对她的态度好一点就以为对方无条件相信了自己。这一次她更谨慎,也要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太过自信。
她道:“你现在身受重伤,定然不能杀我灭口。奴家怎么会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今天晚上我就和你耗上了。”
她就在对面坐下,仰着下巴挑衅地看着他。
百里骁闭目不语,周身气息翻腾,似在运功。
苏玛本想看着对方,但是坐了一会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火光跳跃,兵器的影子在墙上如同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妖邪。她虽是见多识广,但是在这冰冷的地方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栗。
她抱紧肩膀,见百里骁的脸色比她白了不知道有多少,向来冰冷的脸上难得眉头微拧。不由得内心一动,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他的身上。
她身上大多是轻纱,也聊胜于无了。
她坐回了对面,拢了拢轻薄的领口让自己暖和一些,只是不知是否微寒让人更容易陷入困意,她不一会就开始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的意识陷入睡意,感受不到寒冷之后,突然感觉面上一凉。她一个激灵,猛地睁眼。
一抬眼,就猛地对上一双猩红的眸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样熟悉的眸子,她在沛城的后山见过,在溪水村的小木屋里也见过,不是发狂地百里骁又是谁?
“你怎么又来了?!”
苏玛抱怨着,下意识地向后退,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脚腕,像是黑豹在玩、弄着猎物一样,一点一点地把她拖了过去。
苏玛的指尖无力地在地上抓挠着。拖出了几道长长的痕迹。然而她的挣扎毫无用处,还是被对方拽到了怀里。她别扭地转过身,却看对方猛地就覆了上来,挡住了大半的火光,唯余猩红的眸子熠熠生辉。
她的喉咙一动,有种被大型动物盯上的错觉。百里骁的视线黏在她的脸上,慢慢地向下移,最后定在她的脖颈。
他慢慢伏低身体,像是在寻找哪一块肉最好下口。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引起一阵zhanli。苏玛不由得偏过头,她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心想她也算是倒霉,每次对方失去神志之时自己都在场,还都要面对被咬的下场.....
这么想着,下一秒她就感受到脖颈一痛,有冰冷的柔软覆了上来。
她“嘶”了一声,见对方起身,殷红的嘴角沾了血,贴在白色的肌肤上更显妖异。
他勾走唇边的血液,似是得了趣,又想压下来。苏玛来了气,猛地抵住他:“百里骁!”
百里骁一皱眉,与此同时,她眸中波光一闪,声音愈发飘忽:“你这么累了,休息一会吧。”
他猩红的眸子猛地涣散,他顿了一下,神志似乎在挣扎,眸中变幻不定。
苏玛勉强推开他,然后将他放在墙上,喘口气道:“睡吧,明天醒来就会好了。”
他的长眸微阖,几经挣扎,终于安静下来。
苏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今天接二连三地使用好几次技能,灵魂已经吃不消了。再加上这么一折腾,身体更是疲乏。
胡乱地抹了抹伤口上的血,她眼前更加模糊,不由得一歪头扎进了对方的胸膛也陷入了黑暗里。
这一夜,又是胡乱地做了梦,一会梦见百里骁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份,将她一剑穿了心。一会梦见对方被她所迷惑对她言听计从,她好不快活。
在梦里一时生气一时得意,意识刚刚转醒之际还有些回不过来神。她的耳边先是传来了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晨钟一样,低沉稳健。
她微微一怔,一抬头就看见百里骁也是刚刚转醒,眸光冷冽,视线清明。
她本来想要起身,见对方这样瞬间就又闭上了眼,装作还在睡梦中。
没想到对方猛地起身。苏玛没了依靠顿时摔倒在地。
她揉了揉手腕,抱怨了一声:“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一夜也算是五十日了。你这人怎么还是这么不怜香惜玉?”
百里骁垂眸,火光在他的眸中变幻不定。他的视线在苏玛的脖颈上转了一圈,似乎是想起什么,神色一顿。
苏玛见他这样,故意露出脖颈:“你昨天晚上可比现在热情多了,还抱着我不放呢。没想到转眼就不认人,奴家都真是寒了心。”
百里骁皱了一下眉,他转过头打开地下室的门。一瞬间,阳光洒了进来。苏玛不由得眯起眼,对方逆光而立,声音低沉:
“出来。”
苏玛一愣,既然让她随他出去,看这样子是暂时不打算杀她了?
她心中一喜,跟着他出了武器库。
回到房间,她不适地用手挡住过于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屋外虽是寂静,但隐隐能听到手下小心又小心的脚步声。她闻着空气中冷冽的气息,恍如隔世。
百里骁道:“你暂且待在这里,莫要出去。”
苏玛一愣,心思电转。觉得这次攻略有机可趁,于是身体也放松下来,倚在床头道:“你莫非是想要金屋藏娇?”
百里骁一言不发,直接走出去。
苏玛暗暗翻了个白眼:“真无趣。”
待他走出房间,她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然而比困意更让她难受的是,折腾了一晚上她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她起身找了找,发现桌上除了茶水之外什么吃食都没有,不由得泄气。她借着盆里的清水洗了把脸,见水面上狼狈的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
脸色苍白,头发散乱,脖颈还带着咬.痕。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和百里骁发生了什么。只是她自己明确地知道,昨天晚上她们两个什么事都没发生。自己还差点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她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暗想百里骁刚才竟然也没有杀她。以她对百里骁的了解,对方肯定不会轻易就对自己动心,若是对自己手下留情,肯定有什么缘由.....
她拧了一下眉,难道是想利用自己牵制云欢宗?不,云欢宗虽然在正道那里臭名昭著,但是论能力还入不得百里骁的眼。难道是因为她自身的能力?
正拧眉时,眼角突然瞄到了摊在桌上的白色卷轴。她顺眼一看,一眼就看到了面上的一个女人。再仔细一看,这女人发丝微挽,周身有恬静之气,但竟然没有脸。
她以为是百里骁是差最后几笔没有画出。但细细一想,不由得一怔。
她知道百里骁现在身边并无别人。唯一能让对方提笔画像,却还谨慎地没有画眉眼,除了他的母亲之外还能有谁?
她抬起手,指尖缓缓划过纸面。看纸张的颜色应该是已经画了很多年,但是纸面依旧光洁如新。她天生就是一个玛丽苏,无父无母,对百里骁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但是她是读过《神剑奇缘》这本书全文的。她知道前因后果,也知道百里骁的母亲。因此看到这幅画,就如同看到一只被母亲抛弃的狼崽,徒劳地抓住老虎留下来的毛发汲取温暖,不由得有些怔忪。
突然,门被敲响,她赶紧把画卷收起来,下意识地喊道:“进来!”
门外的人似乎一顿,犹豫地推门进来。低着头道:“峰主,早膳已经备好。”
苏玛正饿着呢,赶紧让他过来:“先放这儿。”
那属下没有听到熟悉的低沉的声音,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一抬头,就见昨晚坐于峰主腿上本该被拖出去的女人却完好地坐在那里。
不仅如此,她脸色苍白,眼角晕红带泪。衣衫散乱,脖颈更是有一红痕......属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五颜六色,各种情绪扭曲了个遍。
她不解:“怎么了?”
属下摇了摇头。赶紧把东西放在桌子上。退到一边,头都要弯到地上:“姑娘,我们峰上并无女子衣衫,不知您是否介意穿峰主的衣衫?”
苏玛喝了一大口粥,肚子有了温热一垫顿时好了很多,她随意地摆了摆手。
属下点头哈腰,全然不见昨天的冷漠,临走时又犹豫地问:“姑娘,我们峰上有鬼医坐镇。您要是身体不舒服.....”
苏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伤口,想了想这点小伤不至于惊动那个什么鬼医,于是道:“我没事。”
属下见了,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小心地退出去了。
来到门外,有人问他:“汪哥,你神色怎地如此奇怪?”
原来这属下就是领着苏玛进客房的江南食人恶贼,汪三方。他此时面对众属下,全然不见在屋内的卑躬屈膝,只是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复杂。
想说什么,先叹了一口气。
“以后......给这屋里的姑娘送的饭食,多加一些补品。”
手下有人一惊:“峰主的屋内有姑娘!?”
汪三方让他不要声张,皱着眉头道:“这事不可向外宣扬。既然峰主有了.....咳咳,咱们就得精心伺候着。”
手下又是惊奇又是复杂地看了房间一眼:“那您说的补品.....”
汪三方又叹了一声,使了个眼色给他:“你还不知道峰主的厉害?那姑娘这个惨呦......”
手下同情地皱起眉:“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最好的补品送上来。”
汪三方交代完毕,让众人散了。临走之前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道:“峰主还是太年轻,才第一次就......女人嘛,还是得怜惜的啊。”
随着一声叹息,他摇头晃脑地走了。
百里骁此时还不知自己被手下脑补成毫不怜香惜玉、过于急色的大魔王。他此时独自走上峰顶。
在寒风猎猎中,他露出光洁的额头,仰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天阶,眸光闪烁。
他从小若是想要上天阶,从来都不是被父亲带上去的。
而是必须要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若是走得累了,必须要爬。爬得脚掌僵硬,爬得指尖流血,也要不停歇。那时他就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轻功练到最上乘,若是一跃登顶,就无需再受风雪之苦。
只是如今,他的轻功已经登峰造极,但却难得想要徒步上峰。在寒风料峭中,他的头恼渐渐变得清明。眼前的风雪变幻无形,恍惚成为他母亲空白一片的脸,又化作或龙咆哮的玄雾,最后定为他手中暗器上的纹路。
一桩桩、一件件,让他的眸色更加深沉。
片刻,他就已经到了峰顶。回过神,发现内力难得仅有凝滞却无失控之意。想到昨晚在武器库里的那个女人,不由得眸光一闪。
属下单膝下跪:“峰主。”
百里骁问:“父亲还未出来?”
属下回答:“回峰主。老峰主自从闭关后就未出殿门一步。”
百里骁敛了眉眼,从大殿走进去。来到一处漆黑的门前,尚未说话,只是盘腿坐下。
殿内只余风声,门内门外皆是寒凉。
半晌,他抬眼:“父亲,二十年前......”一顿:“您是如何和母亲相识的?”
半晌,里面没有声音。百里骁眸中闪过冷意,接着问:
“她是否是无上峰的婢女?”
“是否是因为难产而死?”
“您这么多年以来对母亲讳莫如深,是因为过于伤痛,还是另有隐情?”
既然问了,那就把所有的问题全都问出。他沉默地盯着眼前的这道门,如同盯着一道天堑,但眸光坚定,毫不畏缩。
殿外风雪肆虐,在沉默中有点点雪花飘落在他的指尖。
他面上青白,但眸光微动,像是与这冰寒融为一体,执拗地伫立着。
半晌,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为何忽问此事?”
百里骁道:“有些事我必须知道。”
百里一海道:“往事不必再提。你只需要知道你娘她......很好。”
百里骁眸色有些恍惚,百里一海问:“可还有问题?”
他垂下长眸。漆黑的暗器在他手心里露出了个尖,混着血液已经凝结在了他的伤口上。
半晌,道:
“无。”
从峰顶下来,他的脸色更加青白。虽然在百里一海那里得到了部分的答案,但是他隐约觉得心中的天堑却更加深刻。
父亲曾经告诉过他,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信。
以前他只当是夸张,如今却是难以言喻。
不问,不是不愿,而是不信。
将暗器藏在掌心,他抬眼望着这连绵起伏的山峰,眉眼更加晦暗。
苏玛吃饱喝足之后,满足地吁了一口气。百里骁让她在屋里不要乱动,但她可不是乖乖听话的人。她径直出门溜达了一圈,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些人除了对她的样貌有所惊讶之外,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一样恭敬地对她嘘寒问暖、前后簇拥。让人大为惊讶。
她纳闷地走到客房,见挽玉等人已经要收拾东西出发了,于是叫了一声:“宗主。”
挽玉一顿,回过头来又是惊又是喜,却像是已经知道什么一样没有太过失态。把她拽进房里,坐于桌边叹道:
“昨夜事发突然,为师无法救你,你可曾怨我?”
苏玛道:“我怎会怨您。”
她和这个便宜师傅只相处了短短几天,自己尚未交心怎么能强求别人为她出头。况且她知道百里骁的性格,说一不二。他若是想杀人挽玉就算是磕破了头也无法救她回来。
挽玉松了一口气,接着道:“你让我好生担心,幸好为师早上听说你在百里骁的房间里。就猜到你定有办法转危为安,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苏玛也不辨真情假意,顺着对方的话点了一下头。挽玉将她好好打量了一下,见她脖颈上的红痕,不由得眯眼:“好徒儿,你为了应付那个魔头定然是受了很多苦。”
苏玛道:“也不是很苦.....”
挽玉更加心疼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我知道你有苦难言。只是与无上峰打好关系任重道远。百里骁此人反复无常,不知何时就会被他所厌弃。我这里有一枚丹药......”
苏玛怀着诡异的心情接过丹药,看着挽玉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由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苏玛攻略男人无数,什么时候用过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只是不知为何她莫名其妙地将那枚丹药收进怀里,也许.....会有用呢?
目送一脸满足与得意的云欢宗众人下山,苏玛终于知道众人为何用异样的眼神瞧她。她碰了碰颈边的伤口,一勾嘴角。
傍晚,天色阴沉。百里骁大步回屋。中途被汪三方拦下。
他抬眼:“何事?”
汪三方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峰主.....”
百里骁就要走,汪三方赶紧道:“峰主,您得怜香惜玉啊.....您昨晚就太急了,我看那女子惨得呦,下午的时候还在屋里哭呢。”
百里骁脚步一顿,皱眉。
汪三方最是害怕对方沉默,额上出了汗,但一想起今天白日之事,一咬牙:“我知道您是第一次所以性子急。但是对付女子可不能这样。属下混迹温柔乡多年,虽算不上精通,但是一点心得还是有点。
对付女子可不能急,那得是不疾不徐、有轻有重.....”
百里骁皱眉,眸中少有地闪过茫然。
汪三方还在絮絮叨叨:“也怪这峰上没有一个女子,让您缺了这么一根筋。以后可得注意.....
百里骁终于听懂了他的话,不由得眸光一闪。
汪三方左看右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偷偷地塞到他的手心:“这是属下花了重金买的玩意,一直没舍得用。您可得好好珍惜!”
说完,像是完成了重大使命一般,满足地走了。
百里骁看了看手中的瓶子,随手推开房门。还未弄清楚这瓶中乃是何物,就听到一声小小的低呼。
他抬眼,见苏玛穿着他玄色的衣服侧坐于床榻。宽大的袍子下,显得身形更加纤瘦。见他进来脸上一惊,猛地向后藏了什么东西。
他眉头一皱,却看对方惊讶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中,突然变得玩味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