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弥留
恶心的虫子掉到地面，很快全都蠕动挣扎着死去，融化蒸发，不留痕迹。
男童的皮肤诡异地变成肉色，干瘪、缩小、流动、变形，凝结成一条长达两米的蛔虫。蛔虫飞快地衰老，皮肤迅速风干，褪去颜色，皲裂成一片又一片，发出劈里啪啦的轻响，最后完全归于尘土。
队长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瞳孔里，仿佛倒映着男童的躯干中，飘出的银发青年的虚影。
青年表情带着病态的渴求、疯狂、哭泣和忏悔，最终化为一声歇斯底里的悲鸣，永远消失在虚空。
一枚湛蓝的菱形结晶自虚空汇聚，澄澈、洁净，逐渐向天空上浮，并肉眼可见地迅速褪色。
“抓住它，格林！”队长没有犹豫，“我们都不需要【治愈】，这结晶会很快变质！”
格林闻言，抱着艾莉莎站起身来，抓住结晶握在手中。感觉就像握住了一缕风；再张开手掌，结晶就不见了。
“现在我宣布，任务完成。格林得到了【治愈】，使用一次应该就会升阶。”
队长点点头，“但现在先别急，把人送到医院，注意风寒。”
游侠通过绷带再次确认了犯人已死，露出欣慰的笑容。格林心中最后的忧虑，也随着队长的话语烟消云散。
都比艳羡而嫉妒地看着格林：
“噢，为什么？他从普通人到一阶居然只花了两个晚上？上帝不公啊！我要投诉！”
“找谁投诉？”游侠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平时多积点口德，升阶肯定会更快。”
四人快步地沿着来时的方向下山。
林间的寒风一阵阵剧烈地吹刮着，格林尽可能地抱紧艾莉莎，用体温给她以温暖。
倏然间，怀中的少女渐渐睁开了眼：
“啊！格林！格林，格林你在这里呀……”
众人都停下脚步，格林更是高兴：“艾莉莎，你醒了！”
然而她的眼神却莫名地充满了惊惶，曾经健康透红的肌肤霎时间无比惨白！
她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急促地喘息着：“格林，格林，我好冷……”
格林顿时就慌了，他紧紧地握着女孩娇弱的肩：“艾莉莎，你怎么了？冷吗？”
众人静默，队长严肃地凑近，仔细观察女孩的脸。
半晌，他严肃地说：“格林，立刻，用你刚才得到的【治愈】。直接贴在额头上，喊‘治愈’（heal），‘恢复’（recover），健康（health）……”
格林立即伸出右手摸着她冰凉的前额，仔细寻找那股与【切断】不同的、特殊的力量，然后把它施加在掌心，跟着队长重复；
“治愈！恢复！健康！……”
可是，艾莉莎的状况却毫无起色。她开始剧烈地、不能抑制地抽搐：
“格林，我好害怕……”
女孩发梢的黑色也渐渐枯萎褪去，露出它们原本的、靓丽的金色：
从未见过的诡异状况顿时让格林感到惊慌。他更加紧密地抱着女孩，调整手势，却猛然发现，他的掌心和女孩的额头粘在了一起。
——情报有误，帕特里克死亡时析出的结晶，并不是【治愈】，而是某种未知的能力！
格林顿时惶然无措：
“队长，现在怎么办，艾莉莎她究竟是怎么了？”
“不要着急，按照黑嘴喜鹊的年龄推算，她的寿命至少还剩一年。”
队长仔细观察着少女的症状，脸色凝重，“但这个症状的确是生命力流失。艾莉莎，你感觉还有多少时间？”
“我、我不知道……”眼泪从女孩的眼角滑落，“突然就、一点都不剩了……”
队长难以置信地皱眉：“一点都不剩？怎么可能？”
游侠急切地推测：“是不是因为蛔虫有残留？我记得当时还有一截手粘在她身上。”
队长摇头：“我最后完全压制了他的能力，亲眼看着他衰老死去。他要残留下来，难度不亚于正面挑战我。”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队长还是决定试试：“各位有谁带了驱虫药吗？”
“我带的都是急救药，”游侠无奈摇头，“并且这些药，用了只会消耗生命力。”
“等等，我这里有！”格林突然想起，室友给过他驱虫药。
他急忙翻找大衣，很快翻出几包药剂。
队长夺过药剂，仔细检查过，给艾莉莎服下：“看看有没有效果。”
服下药剂，少女还在抽搐，但面色似乎红润了一些，症状也有所缓解；
格林暂时松了一口气。
“麻醉，”队长接过艾莉莎，背起来，略微发动能力让她沉睡。
“抽搐会消耗她的生命力。我的速度最快，尽快返回最近的支部，从别的队员那里借一个合适的能力先升阶。
“你们三个尽量跟上我，格林你最慢，注意自我保护。”
格林凝重地点头。
四人一边在返回的路上狂奔，一边继续寻找可能的其他解释。
游侠猜测：“队长，会不会是因为感染带走了生命力？她是【喜鹊】，比人类生命力更弱……”
“我也养鸟，看过相关的资料，”队长一边疾跑，一边摇头，“只听说过蛔虫太多会肠梗阻死掉，从没听说过寿命会受影响。”
“万一强化以后，【感染】有这种性质呢？”都比反驳，“谁知道会强化成什么样子，我就强化出两张盾……”
“虽然听上去很有道理，”队长仍然否定，“帕特里克的【感染】刚被打断，我又麻醉一下，他就马上死掉了。
“如果是蛔虫抽取了生命力，那么消失的生命力到哪里去了？难道他强化出了‘浪费宿主寿命’的性质吗？”
格林没有相关知识，他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相信队长能带着艾莉莎度过难关。
……
蓝山的林间，寒风呼啸。
在队长的背上颠簸，一段段回忆从艾莉莎的眼前流过。
黑翼天使的天空是奇妙的。
纵情翱翔的时候，风在耳边吹拂，仿佛一道悠扬的旋律，让她领略了所有自然的奥秘，拥有了所有自由。
烦闷时登顶高耸入云的山峰，失眠时在夜空里欣赏纽克的万家灯火。从苍凉沙漠到繁华都市，从广袤平原到帝国大厦，从郁郁森林到皑皑白雪，她已经饱览了大多数人无缘得见的风光。
天使爱着世人，拯救过无数的人们——遇困的登山者、高空坠落的孩童、海难中绝望的漂流者、滞留原地的飞行员……天使总是戴着面具从天而降，给予绝望者以希望，然后在不可置信与惊讶感激的目光中飘然离去。
然而这份强大的能力并非没有代价。她的起源是黑嘴喜鹊——一种北美很常见、人人喊打的害鸟，通常寿命不超过八年。
鸟类对生命力很敏感，早在两年前她就感到虚弱，然后接触了“队长”先生，成为组织的下线，只要“升阶”就能解决问题。
可是入梦者的世界对她太过残酷，明明在队长先生看来很简单的任务，她却屡屡失败，仅有的三次成功都是【飞行】。
在生命的最后两年，她遇到了格林。
鸟类的直觉也很敏感，她在普普通通的格林身上，嗅到了秘密的气息。他总是有画不完的漫画、雕不完的人物，说不尽的奇思妙想……
她想，等她真的自由了，就远离超凡的世界，去靠近他，了解他，与他分享他的秘密。
可是现在，这样的愿望，好像没有机会实现了呢。
……
下山的路途坎坷崎岖，路程过半，队长迈动灵活的步伐渐渐甩开了众人。
但忽然间，遥遥领先的队长停了下来。
“队长，怎么了？”“前面有危险吗？”
“已经迟了。”
队长怔然站在原地，望着远方连绵不尽的苍凉山野。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满山遍野的喜鹊在阴云密布的蓝山上空飞翔，旷野里回荡着扑啦啦的响声。
喜鹊们扑扇着翅膀向他们飞来，有的停留在林间，有的围绕着他们盘旋。黑羽飞舞，耳畔回荡着悠长、哀婉的鸣叫声。
“队长，什么情况？”
格林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不明所以地看着漫天的飞鸟和凝滞的三人。
然而队长只是沉默。
都比犹豫了一瞬，还是解释道：“看到这些喜鹊了吗？”
“入梦者在升阶或者死去的时候，他们的起源会与环境共鸣，造成超越位阶的影响。”
“等等，你的意思是，艾莉莎她……”
格林心中惊惶：
“蛔虫药不是起作用了吗？她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们都弄错了，”矮胖男子黯然，“那应该是回光返照。”
前方，队长自顾自地单膝跪地，将背上的女孩轻柔放下。
女孩的身体诡异地静静悬浮，队长默然凝视着她惺忪的睡眼和翕动的唇。
“队长，不要停下来！”格林慌忙冲上去，“艾莉莎，你再坚持一会儿……”
“已经没有必要了。”
游侠眼眶微红，轻声道，“她作为人类的内在已经蒸发，剩下的只是起源形成的外壳……格林，快过去吧。”
少女从沉睡中缓缓醒来，她苍白的脸，微笑着，艰难地张开干涸的唇：
“队长，还有格林……”